暴風雨中降臨的嬰兒

成爾·奧凱迪蘭(尼日利亞)

每過幾分鐘，就有一陣宮縮傳遍產(chǎn)婦的全身。產(chǎn)婦痛楚地叫著：“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被璋档男∥堇?，一床墊子鋪在泥地上，瑞絲凱特裸身躺在墊子上。她渾身都汗?jié)窳?，發(fā)出光澤。瑞絲凱特的媽媽庫迪拉特、姐姐阿迪亞特圍坐在旁邊。防風燈照著她們，拖出奇形怪狀的長長身影。媽媽和姐姐手拿念珠，平靜地吟誦著：“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p>

每過一小會兒，媽媽庫迪拉特就會起身，把手放在女兒仍在宮縮的肚子上，給她以撫慰，再用一條濕毛巾擦去她臉上的汗水。然后，媽媽又用一個小葫蘆瓢從附近的土罐子里舀些水，遞給臨產(chǎn)的女兒喝?！坝赂倚⒆?，勇敢些！一切很快都會過去的?！彼齽裾f道，接著又開始祈禱。

正在這時，小屋的邊門打開了，一個年邁的婦人走了進來?！白Ｄ銈兤桨?！”她打著招呼，“希望她生產(chǎn)順利?！?/p>

“也祝你平安！”庫迪拉特回答道，“幾分鐘前她的羊水破了，現(xiàn)在小家伙隨時可能蒙安拉之恩而降臨?！?/p>

“嗯，希望這次是個男孩兒。我已經(jīng)有三個孫女了，也該有個像拉希德一樣壯實、勤勞的孫子了。”

“愿真主賜福，生個男孩兒?！卑⒌蟻喬伛R上回答道。

婦人走后，庫迪拉特長長地大聲噓了口氣?！罢媸莻€蠢婦人，還說這話。似乎我們能掌控這些事情。她自己不也是女人嗎？她怎么能來這里說這樣不合時宜的話呢？她不也是先生了五個女兒才有拉希德的嗎？”

“好了，媽媽。不要氣惱了，還是繼續(xù)祈禱吧?！卑⒌蟻喬卣f道。

突然間，外面?zhèn)鱽硪魂嚶÷〉膼灷茁?，風也猛了，開始呼嘯起來。拉希德的小屋離妻子的產(chǎn)房小屋只有幾米遠。他從竹床上抬頭仰望。三個多小時以前，他深愛的第二任妻子臨盆，這位四十五歲，以種植可可為生的漢子一直無法入睡。此時，隆隆的雷聲越發(fā)響亮了。一道道閃電潛入小屋，小屋頓時沐浴在一種怪異的藍光里。當拉希德從吹進小屋的風中嗅到雨水味時，他的心猛地一沉。這次又要生女孩兒了！雖然他知道對當?shù)厝藖碚f，下雨意味著得到了安寧與主的賜福，但是下雨也含有被動之意，從而暗示著是女孩兒。相對而言，男孩兒通常是在炎熱與風暴中降臨人間的。對拉希德來說，這是個不祥的預兆。前妻泰芭特給他生了五個女兒。之后，他娶了瑞絲凱特，又生了三個女兒。現(xiàn)在，算命的也好，巫醫(yī)也罷，考瑞德地區(qū)的所有預言家們都說此次他能生個兒子。然而此刻，他卻擔心生下的又是女兒。他是個非常勤勞的硬漢子，怎么能老是生女兒呢？他如何去面對朋友們，又如何去面對家人？他們已經(jīng)開始取笑他了，說他是個懦弱的男人，生不出男孩兒。盡管他祈禱，齋戒，向本區(qū)所有的教堂、清真寺捐贈，向本地的乞丐施舍，怎么還是會生女兒呢？他越想越郁悶，甚至想到了一死了之。

拉希德不慌不忙地從床上起身，看了下手表，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半了。他有些納悶，妻子為何還是處于臨產(chǎn)狀態(tài)呢？按常理，此刻她應該生下孩子了。他盼望妻子能在下雨之前把孩子生下來，這樣還可能是個男孩兒。他來到門邊，朝著妻子小屋的方向盡力傾聽，但沒有任何結果。他甚至把右手團成杯狀放在耳后，然而，他所能聽到的只是呼嘯的風聲。又一陣雷鳴之后，鋸齒狀的閃電撕裂了漆黑的夜空。他吃驚地看到，滂沱大雨隨著狂風斜掃下來。

“這次又是女孩兒了！”他喃喃自語，竭力控制著情緒。是的，前妻泰芭特曾告誡過他，不要僅僅為了生兒子就再次娶妻。此時，他默然地注視著黎明前黑暗的夜空，心中明白，第三次娶妻是不可能的，他娶不起，但他已經(jīng)生了九個女兒。帶著九個女兒，日子怎么過??？誰來耕地？誰來采摘可可豆？誰來打可可豆莢？他有幾英畝的農(nóng)田，還有其他財產(chǎn)，而根據(jù)當?shù)胤桑畠菏遣荒芾^承這些財產(chǎn)的。這該怎么辦呢？他感覺到手上有兩滴淚珠，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哭。

白天，他頭腦中早就萌生過一個近似瘋狂的念頭，此刻，這個念頭再次纏繞著他。他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合乎邏輯，進而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他快速地奔回到床邊，在床底下到處亂摸起來。他仍在昏暗中摸索時，又一道閃電劈了下來，雨水再次以先前的迅猛態(tài)勢傾瀉而下。大片雨水像海浪一樣從天而降。借著偶爾從閃電傳來的亮光，他終于找到了繩子，抖掉了粘在繩子上的羊糞。他打了個套索，白天早些時候他曾在竹椽子上釘了顆釘子，此刻，他把套索掛在了釘子上。然后，他在套索正下方放了只凳子，又站在凳子上調(diào)好了套索，套索正好套在了他的下巴下方。他感到滿意了，從凳子上下來，撿起《古蘭經(jīng)》和念珠。此時，大雨逐漸平息，下起了毛毛細雨。他坐在跪毯上吟唱，做最后的禱告。此時，從妻子的小屋方向傳來了刺耳的尖叫聲。他停止了禱告，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突然，又一陣刺耳的尖叫聲劃破了夜空。他快速站起身來，冒著細雨走了出去。

走近妻子瑞絲凱特的小屋時，他聽到了新生嬰兒的哭聲;他頓時站在那里，腳下好似生了根。他的心狂跳起來：是否要繼續(xù)向前走下去？他在內(nèi)心做著思想斗爭。他不由自主地開始貼著小屋的墻根向前挪動，終于移到了窗前。他向屋內(nèi)望去，看到了燈光下岳母手中抱著的嬰兒。

“阿迪亞特，又是個女孩兒。你能……你能去告訴拉希德嗎？”

“不，媽媽。你是長者，我覺得你應該去告訴他?！卑⒌蟻喬鼗卮鸬?。在她身后，瑞絲凱特滿臉是淚，兩眼驚恐地盯著窗外。

拉希德悄然地離開了窗戶，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的屋子。一種冰冷的感覺襲遍了他的全身。他的情緒跌到了谷底，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從懸崖峭壁上猛然跌落下來。突然，他右手抓起念珠，像是怕被人阻攔似的，快速地爬上板凳，把套索套在了脖子上。他調(diào)好了套索的扣結，感到套索緊緊地套在了脖子上。他用右腳靈巧地踢開了凳子。套索緊緊地勒進了脖子四周的肌肉里，他感到眼前一片漆黑……

與此同時，瑞絲凱特的屋子里卻是另一番景象。母親庫迪拉特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女兒在產(chǎn)下嬰兒后肚子仍然鼓著。她走到女兒跟前來打量到底是哪兒出了差錯。她摸遍了瑞絲凱特的腹部，感到肚子里有一團東西。“看上去像是還有個胎兒?！彼拥卣f。

“還有個胎兒？”阿迪亞特問道。

“是的。你自己來看吧?！?/p>

阿迪亞特上前仔細打量?！笆堑?，媽媽，確實如此。妹妹，你懷的是雙胞胎。”她對瑞絲凱特說道。

突然間，一陣強烈的宮縮傳遍了瑞絲凱特全身?！皨寢專腋械接袌F東西要往外擠。”她咕噥著。眨眼之間，第二個胎兒露了出來。

庫迪拉特輕輕拉出了略帶粉紅色的小嬰兒?！叭f能的主啊，是個男孩兒！”她叫道。

片刻過后，阿迪亞特和庫迪拉特的興奮喊叫聲驚醒了左鄰右舍，人們歡騰起來。大家太興奮了，過了好一陣子才意識到雙胞胎的父親不在場。

“告訴孩子的父親了嗎？”人群中有人問道。大家奔向拉希德的屋子，每個人都想第一個把喜訊告訴他。借著搖曳的燈光，他們發(fā)現(xiàn)拉希德原地蜷縮在地上，脖子上仍纏繞著斷裂后殘存的繩子。當人們意識到先前發(fā)生的事時，剛才還歡樂的人群再也無法平靜了。婦女和兒童奔出小屋，大叫起來。很快，男人們跑到了拉希德的身邊。“他還在呼吸。”一名男子邊說邊彎起手臂墊起拉希德的頭，然后解開他脖子上的繩子。人們抬頭望去，只見繩子的另一端仍懸掛在竹椽子上。

“感謝真主！他太重了，把劣質(zhì)的繩子墜斷了，這才撿了條命?！庇腥苏f道。

拉希德很快蘇醒過來，瞬間他便聽到了雙胞胎出生的消息。疼痛過后他感到麻木，渾身沒有一點兒力氣，他躺在那里，口中卻喃喃禱告著：“萬能的真主??！”

摘自《譯林》雜志責任編輯：江雯

插圖選自《外國黑白插圖資料》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