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文物南遷北線遺事

故宮文物南遷，是民國時期故宮博物院組織的文物保護行動。

1933年2月至5月，故宮、北平古物陳列所、頤和園和國子監(jiān)的19557箱文物從北平運抵上海。1936年底，南京朝天宮庫房建成后，文物被運抵首都南京。1937年淞滬戰(zhàn)役爆發(fā)，這批南遷文物加上國立中央博物院籌備處等單位的文物，在日軍炮火下緊急西遷，開始了長達十年的萬里西行，運抵四川，直至抗戰(zhàn)后被運回南京。

南遷文物中，相當部分是堪稱國寶的歷代宮廷收藏，包括毛公鼎、翠玉白菜、玉石東坡肉、《快雪時晴帖》等。南遷行程上萬里，穿越大半個中國，上百萬件文物竟無一丟失，幾乎未遭毀壞，堪稱世界文化史奇跡。

首站入陜

從1937年11月20日始，故宮文物分水陸兩路向內(nèi)地疏散。水路由兩艘輪船載著9369件文物從長江經(jīng)重慶入川，陸路搭乘三列火車，搶運7286件文物，經(jīng)西安抵達隴海線的盡頭寶雞。

12月到達寶雞，文物存放在關帝廟和城隍廟。1938年4月11日運往漢中，存放在漢中文廟、褒城縣宗營的馬家祠堂、范家祠堂和張寨大廟。

從寶雞到漢中，“沒有火車，須用汽車載運，每車只能裝20多箱，需要三百多輛車次”。正逢冬季，翻秦嶺，山有積雪，山路陡滑，非常危險。好在有西安行營幫助，用了48天把文物運到了漢中。

剛安定下來，行政院又來命令，把所有文物運到成都儲存。是年5月，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與古物館館長徐鴻寶先期到成都落實儲存之地。在四川省政府幫助下，決定落點在蜀中千年古剎大慈寺。

隨即，故宮博物院與四川公路局和新綏汽車公司（當時四川僅此兩家汽車運輸公司）簽訂運輸合約。由于汽車公司堅持要收取回程空車費，故宮雖耗費沉重也只能無奈接受。

當然他們也想再探其他途徑。就在故宮的人先期探路到成都的途中，他們突然想到：“西北一帶缺鹽，如能接洽四川鹽務局運鹽到漢中，豈非一舉兩得？”

鹽商助運

5月上旬，馬衡院長與四川鹽務管理局局長繆秋杰在成都會面，希望能以運鹽到陜來彌補一點運費?？娝齑饝聦嵣暇驮谝荒旰笏€冒著生命危險親到上海組織搶運淮鹽。

1938年5月20日，繆秋杰委派府岸督銷委員陳煒崇專程到五通橋落實運陜之鹽。陳宣布了四川鹽務局的決定，即從5月底始，五通橋的積鹽可向陜南輸銷，場價運本暫不計算，到陜西賣鹽后，得價若干，再行分配。

鹽商當然知道新的市場意味著什么。他們認真算了回賬：從成都到漢中566公里，汽車每輛載鹽36擔，每公里每噸需油費4角5分，折合每擔運費7元零7分，又陜南附加每擔3元，這還不包括從五通橋到成都的運費，以及在蓉陜兩頭的上下貨費用，且陜南市場的鹽能賣多少也茫然不知。如此，此行得不到好處，還可能血本無歸。

商人喻于利，沒人愿干這事。有人建議發(fā)電文婉拒。電文的態(tài)度明確：“（運鹽之事）不知財力是否勝任，徘徊揣測，遵命無從，希另行推銷陜南有效辦法。”但這封電報終究沒有發(fā)出去，因為鹽商中出現(xiàn)了不同聲音，有人提出不能光算經(jīng)濟賬，還應從支持抗戰(zhàn)的角度考慮，何況故宮文物疏散后方是大事，商人不能只重利，在國家危難之際，此事可當義舉。

支持的鹽商最后占了上風，首批一千擔鹽準備起運。起運前，樂場的場商和運商召開了一次聯(lián)席會議，經(jīng)討論作出三項決定：一是此次運陜的鹽在運費及盈虧上各自承擔一半;二是為爭取時間，首批鹽從成都撥借岸鹽一千擔，不從樂場轉(zhuǎn)運;三是場商處派曾俊淵、運商處派葉文恭作為代表隨車押運。

故宮文物從5月26日開始由四川公路局五輛車轉(zhuǎn)運，第一批到達成都已是6月中旬，距文物全部運到漢中僅一個半月。

暫存大慈寺

存在漢中的故宮文物陸續(xù)運抵成都，集中放在大慈寺內(nèi)。

為了尋找和落實儲藏之地，成都方面早就行動了。1938年4月24日，文物還在途中，四川省政府就密令“四川省會警察局”秘密查找文物藏身地點，《四川省政府密令秘字第4358號》言“本府近因重要器物需地屯儲，茲查有大慈寺之大雄殿及藏經(jīng)樓上下兩處房屋寬敞，適宜堪以借用”。

寺院并不清楚是何“重要器物”，雖答應借用，但佛教友會原先占有的幾間房屋卻不愿騰讓出來。為此，省政府飭令警察局不得遷就，要求該院立即“騰出房舍，俾便大慈寺軍隊移駐”。但寺廟方一直未積極響應，而故宮文物即將運抵成都。4月26日，四川省政府以“待用孔急，未便任其違延，致誤要公”為由，要求警察局“立派要員前往交涉，勒令立即騰出”。

故宮文物搬進了大慈寺，又面臨新情況，因寺廟是燒香拜佛之地，極易引發(fā)火災。這不得不讓人時刻警惕。

故宮文物入駐大慈寺，和尚頗感不便，且對“無償占用”也頗為不爽。住持果澈和尚以房屋被借為由，“呈請酌給生活費”。故宮考慮到實際情況，一次性給了一千元作為補助。

在駐守方面，以前大慈寺的天王殿和山門有一隊成都警備司令部163師部的駐兵，故宮文物運進后就讓他們轉(zhuǎn)駐文殊院，讓四川警備司令部“派有排長一名率士兵兩班，來院保護”。故宮博物院也為駐守士兵發(fā)一些補助。從1938年11月始，“由本院按月發(fā)給津貼伙食費五十元以資獎勵”（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致四川省政府的公函蓉字第121號）。

這時，四川公路局又來說要征收文物車“載鹽通行費”，這就讓故宮博物院不能承受了。1939年6月27日，故宮博物院只得請四川省政府出面要求免收。雖然四川省政府發(fā)函通知四川公路局免去此項收費，但從中也可看出故宮文物南遷過程中遭遇的種種艱難。

轉(zhuǎn)運峨眉

故宮文物終于從漢中運到了成都，“綜計是次文物遷儲，始于一九三八年五月廿六日。其運清期，漢中與褒城有先后，漢中為一九三九年二月廿七日，褒城為同年六月廿七日。本院駐陜辦事處，即于褒城文物運清之日裁撤?！保W陽道達《故宮文物避寇記》）也就是說，文物從漢中運到成都花費九個月，而從褒城入川的文物，前后斷斷續(xù)續(xù)總共耗時一年多，有一部分未在成都停留，直接運到了峨眉。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來進入1939年后，戰(zhàn)事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事實上，就在故宮文物從漢中文廟運走一個月后，文廟就被日軍炸毀。文物雖幸免于難，但轟炸讓南遷四川的故宮文物蒙上了巨大的陰影。

文物運到大慈寺后，日軍空襲隨時都在威脅著成都。1938年11月8日，18架日機首次空襲成都，轟炸外北機場及外南機場，在南門炸死衛(wèi)兵一人，炸傷三人。故宮博物院想到大慈寺一旦暴露，將非常危險，“雞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里”，最好在離成都幾十里外的新津再找一處分藏文物。

1939年1月30日，故宮博物院給四川省政府發(fā)去公函，請求轉(zhuǎn)令新津縣政府商借玉清道院（現(xiàn)新津縣純陽觀）存儲文物并協(xié)助辦理。2月6日，四川省政府函復照辦。

3月10日，故宮博物院召開第三屆第二次常務理事會會議，決定所有文物遷往“嘉定一帶覓洞存放。限一個半月辦竣”。

1939年，日軍瘋狂轟炸重慶。4月，馬衡接行政院命令，要求水路到重慶的文物需三星期內(nèi)運離重慶，存于成都的文物限5月底運往峨眉。當時，陜西運往成都的文物還有一小部分未運完，只能直接運峨眉，“是時運到成都文物，計已入庫者，六五九五箱，又行提出復行峨眉;其余六九一箱，則隨運到而隨轉(zhuǎn)，不再入庫。成都已成為一轉(zhuǎn)運站矣?！?/p>

為轉(zhuǎn)運而打前站的工作，首先是護衛(wèi)。1939年4月28日，故宮博物院發(fā)函四川省政府，請求沿路的安全保護防衛(wèi)。5月1日，四川省政府給成都到峨眉沿途的華陽、雙流、新津、彭山、眉山、青神、夾江、峨眉等縣發(fā)出訓令，要求各地執(zhí)行保護任務。

選址也很迫切。樂山安谷鄉(xiāng)鄉(xiāng)長劉釗的出現(xiàn)非常重要，且對故宮文物后來八年的存放也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劉略通文墨，是袍哥人家，更是一方實力人物，他對文物遷到當?shù)胤浅ＶС?。選址安谷時，劉前后張羅，起了關鍵作用，后被聘為故宮博物院樂山辦事處顧問。

1939年6月24日，成都大慈寺的文物全部運抵峨眉，但陜西方面還在源源不斷地轉(zhuǎn)運之中。7月11日，7000多箱珍貴文物終于一路顛簸全部到達峨眉，存放于峨眉縣城東門外大佛寺（現(xiàn)峨眉二?。┖臀鏖T外武廟（現(xiàn)峨眉一中）。

國寶剛轉(zhuǎn)走，成都即遭轟炸。1939年6月11日，日海軍第二聯(lián)合航空隊出動飛機轟炸成都，投彈111枚，轟炸鹽市口、東大街、東御街等一帶，炸死百姓226人，損壞房屋6075間，被炸處離大慈寺最近的不足500米。

峨眉大佛寺當時香火很盛，香客游人不少。為減少影響，專修一條路直通寺廟背后，后來還在那里開了大門，方便汽車出入。武廟實際是空廟，住著一些討飯的窮人，故宮博物院發(fā)了一些錢，讓他們搬出，才將文物放了進去。如此，長達一年多的遷徙才宣告結(jié)束，并一直到抗戰(zhàn)勝利后復原。

故宮文物南遷的三條運輸線中，北線路途最漫長，路途條件也最為艱險。從寶雞到峨眉，實際穿越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由北向南的入蜀路線。蜀道難，在北線遷移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選自《西遷東還：抗戰(zhàn)后方人物的命運與沉浮》/龔靜染 著/天地出版社/ 2019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