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的本分

裴文兵

一、綁上山寨

明朝嘉靖年間，江南涇縣有個村莊叫楊柳村，村里有一對父子，父親叫何家谷，50來歲;兒子叫何小山，20歲剛出頭。這年9月，父子倆去200多里外的青陽縣走親戚，逗留了幾日后，父子倆啟程回家。

這天下午，父子倆走到了一座名叫“蓮花山”的大山山腳下，進(jìn)入了涇縣境內(nèi)。蓮花山一帶都是茫茫大山，是青陽縣與涇縣的交界之處。

父子倆正腳步匆匆，一陣銅鑼聲忽然響了起來，緊接著，一群手持刀槍的漢子，擋住了他倆的去路。何家谷知道，他倆這是遇上土匪了。他早就聽說過，在蓮花山一帶的大山深處，有一伙土匪占山為王，大當(dāng)家姓邱，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官府曾經(jīng)多次圍剿，卻因?qū)ふ也坏椒顺菜诙鵁o功而返。

何小山被嚇得兩腿直篩糠，何家谷則被嚇得趕緊作揖：“好漢們，我們父子倆都是莊稼人，兜里根本就沒有什么銀兩，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您們就放我們過去吧！求求您們了……”

盡管何家谷哀求個不停，土匪們卻置若罔聞。這時，兩個土匪走了過來，動手搜了起來。渾身上下搜了個遍，才從父子倆的身上搜出了二十幾枚銅錢，和一些路上吃的干糧。

父子倆以為接下來，土匪們就該放他們一條生路了。不料，卻聽一名土匪說道：“莊稼人干活兒勤快，依我看，不如將他倆綁上山寨，讓他倆干雜活吧！”

父子倆不禁更加感到害怕了。這時，幾名土匪一擁而上，將父子倆五花大綁了起來，并用黑布蒙住了他倆的眼睛。然后，土匪們押著他倆，往大山深處走去。

約莫走了兩個時辰，父子倆被松了綁，并被解開了蒙在眼上的黑布。然后，一個土匪喝令道：“快去廚房干活！”說著，那個土匪便領(lǐng)著他倆向一幢房子走去。

父子倆明白，他倆已被押到山寨了。何家谷偷偷一打量，發(fā)現(xiàn)山寨位于一個山頭之上，三面懸崖峭壁，另一面是一個陡峭的山坡，豎立著高高的石頭寨墻和結(jié)實的木頭寨門，一條羊腸小道通往山下，可謂易守難攻;而往山寨的外面一望，四周竟然全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山，根本就瞧不出來，那條羊腸小道究竟通往了哪里？何家谷不禁心頭一沉：我們父子倆被困在了這座山寨里，豈不等于與世隔絕，再也回不了家了嗎？

何小山也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頓時，他也心如死灰。

來到那幢房子的跟前，只見里面有幾座灶臺，安放著10多口大鍋，煙火繚繞，顯然是個廚房。父子倆正茫然不知所措，那個土匪指著房子旁邊的一堆木頭，又喝令了一聲：“還不趕快去劈柴！”

父子倆默默無言地劈起柴來。從此，他倆每天都要干許多的重活、臟活，每天累得渾身就像散了架子……而每天，他倆都想家想得要命，但身處防守嚴(yán)密的山寨之中，他倆就像是被囚禁在籠中的鳥兒，哪里有出逃的可能？況且，山寨四周都是茫茫大山，他倆連哪個方向才是楊柳村的所在，都根本分辨不出來。

一個多月后的一天，父子倆又劈起了柴。正劈得滿頭大汗，一名土匪忽然大步向廚房這邊走了過來，一副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像是剛剛從外地歸來。父子倆曾經(jīng)在無意之中，聽在廚房里干活的幾位廚師說過：那名土匪是山寨里的一名嘍啰，姓董，經(jīng)常下山踩點，是邱大當(dāng)家面前的一位紅人。

不一會兒，董嘍啰進(jìn)了廚房，大聲嚷嚷著說道，他餓了，要吃東西……大約兩盞茶的工夫過后，董嘍啰腆著肚子出了廚房，坐在一張靠背椅上，舒舒服服地歇息起來。這時，何家谷正舉起一把大斧，劈向一個很大的樹兜，因為使出的力氣太大，他忍不住大聲吆喝了一下。

這一聲吆喝，引起了董嘍啰的注意，于是，他斜著雙眼，傲慢地瞧了瞧何家父子。而因為閑得無聊，過了一會兒，他竟然與何家父子一問一答地說起話來。當(dāng)然，董嘍啰所說的話兒，毫無例外，全是拿何家父子倆尋開心。

何家父子被戲弄得毫無辦法，何小山被氣得臉紅脖子粗，于是，他打算轉(zhuǎn)過身去不搭理董嘍啰，卻被何家谷的眼色給制止住了。他頓時意識到，在這土匪窩里，得罪了董嘍啰，那可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于是，他只得站在原地，繼續(xù)劈柴。

又懶懶散散地逗了一會兒樂子，董嘍啰忽然將坐姿一正，問：“你倆是哪里人？”父子倆吃了一驚。何家谷小心翼翼地回答：“涇縣楊柳村人?！倍瓏D啰又問：“楊柳村在哪里？附近都有哪些村莊？”

何家谷一邊回憶著，一邊回答起來。剛說出了幾個村莊的名字，董嘍啰忽然開了口：“等等，你剛才所說的青嶺村在涇縣縣城的哪個方向？距離縣城有多少路程？”何家谷答：“在涇縣縣城的東面，距離縣城大約有70里的路程?！倍瓏D啰點點頭：“應(yīng)該就是那個青嶺村……對了，你所說的青嶺村里，有沒有一個大戶人家姓喬，戶主人稱喬大戶，家中非常富有？”何家谷也點了點頭：“不錯，青嶺村與楊柳村，相距不過5里，那里確實有位喬大戶?！倍瓏D啰把巴掌一拍：“對上了，確實就是那個青嶺村，我有辦法了！”說著，董嘍啰站起身，飛快地向山寨當(dāng)中的一座最大、最高的房子走去。何家父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怎么也琢磨不出，董嘍啰剛才所說的那句話兒，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二、歹毒計策

又劈了大約半炷香工夫的柴，董嘍啰忽然快步走回到何家父子的面前，大聲道：“你倆趕快跟我走，去見邱大當(dāng)家！”父子倆頓時心驚膽顫起來，不知道邱大當(dāng)家為何突然要見他們這兩個干雜活的百姓？更不知這一去究竟是死還是活？

不一會兒，何家父子被帶到了邱大當(dāng)家的面前。邱大當(dāng)家雙眼死死地盯著父子倆，忽然，他把大嘴一張，說：“何小山，我命你去青嶺村喬大戶的家中踩點，為搶劫做準(zhǔn)備！”何小山不禁心頭一喜：去踩點，不就意味著能離開這鬼門關(guān)一般的山寨了嗎？只要走出了這個山寨、這片大山，我們父子倆便會立即撒丫子跑回家，才不去踩什么點呢！

想到這，何小山急忙控制住自己內(nèi)心的激動，小聲說道：“愿意效命！邱大當(dāng)家，不知我們父子倆什么時候動身下山？”邱大當(dāng)家“哈哈”一笑，大聲道：“你以為我會讓你們父子倆同時離開山寨嗎？何小山，你想得太美了！你去喬大戶家，以做伙計的名義踩點，喬家宅院右邊的不遠(yuǎn)處，有一大片樹林，每個月的初一與十五，我都會派人去那里，與你碰頭！而你的父親則繼續(xù)留在山寨里。何小山，你務(wù)必要將喬家宅院里的布局，以及藏著金銀財寶的地點摸清楚！我警告你，你可千萬不要?；^，如果你趁機(jī)溜走，或者泄露了風(fēng)聲，我會立即要你父親的命！”

何小山不禁心頭一沉，高興勁兒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沉默了一小會兒，他陪著小心道：“邱大當(dāng)家，我只是個莊稼人，從來都沒踩過什么點，做這事兒我是個外行，您還是派別人去吧！”邱大當(dāng)家把桌子一拍，說：“何小山，這事沒你一點兒討價還價的余地，如果你不肯前去踩點，我馬上就命人將你們父子倆的頭給砍了！”董嘍啰連忙勸說道：“大當(dāng)家您請息怒，若是真的將他倆給砍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原來，邱大當(dāng)家早就耳聞，喬家富甲一方，于是便動了搶劫喬家的念頭。為此，半個多月前，他派出了擅長踩點的董嘍啰，前往青嶺村。

趕到青嶺村后，董嘍啰發(fā)現(xiàn)，喬家的宅院墻高、院深，家中雇了10位看家護(hù)院的武師，以及20多位伙計，而喬大戶一向謹(jǐn)慎，頗具防人之心。為了摸清楚喬家宅院的布局，尤其是隱藏金銀財寶的地點，以方便攻入喬家進(jìn)行搶劫，董嘍啰假裝成一位找活兒干的莊稼漢，千方百計想在喬家當(dāng)上一名伙計，但喬大戶卻始終不肯答應(yīng)，因此，他連喬家宅院的大門都沒能夠進(jìn)去過一次。喬大戶為何如此拒他于千里之外呢？董嘍啰思前想后一番后，終于弄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蓮花山坐落在涇縣縣城的西邊，距離縣城大約有100里的路程，我自小便呆在蓮花山一帶，而青嶺村則位于縣城東面大約70里處，因此，這兩處地方的風(fēng)土人情大不相同，尤其是說話的口音差別很大。我一開口說話，喬大戶便會立即聽出我是一個外地人，不可能對我沒有防備之心，哪里會雇我當(dāng)伙計？

董嘍啰在青嶺村一帶呆了半個多月之后，不得不于今天無功而返，回到了山寨，向邱大當(dāng)家復(fù)命。剛才，在廚房之外，董嘍啰尋何家父子的開心時，他忽然感覺到，何家父子說話的聲音似乎有些耳熟，而經(jīng)過一番仔細(xì)的回味之后，他漸漸意識到，何家父子說話的口音，與生活在青嶺村一帶的百姓的口音非常相似。于是，他便詢問何家父子家住哪里……當(dāng)他聽說何家父子家住楊柳村，而楊柳村與青嶺村僅僅相距5里路之后，他的心里頭忽然冒出了一個主意：如果讓何小山去喬家找活兒干，那么，因為何小山家住楊柳村，所以喬大戶肯定不會對他起疑心，很有可能會讓他留在喬家當(dāng)伙計，那樣一來，便是踩點的大好機(jī)會;至于何家谷，則當(dāng)然要被留在山寨里當(dāng)人質(zhì)……

主意想定，董嘍啰立即趕到了邱大當(dāng)家的面前，把這條歹毒的計策稟報給了邱大當(dāng)家。邱大當(dāng)家一聽，頓時大喜，讓董嘍啰將何家父子領(lǐng)到了他的面前……

見董嘍啰勸說起了自己，邱大當(dāng)家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把腳一跺，說：“何小山，你想清楚沒有？到底愿不愿意去踩點？”何小山張開嘴，正要繼續(xù)推脫，何家谷急忙沖著他使了個眼色，于是，他只得道：“我愿意去?！鼻翊螽?dāng)家又把桌子一拍：“如此甚好，明天一早，你就下山！”

三、高價工錢

父子倆回到了他倆所居住的窩棚里。何小山說：“爹，剛才您為何使眼色，讓我答應(yīng)去踩點？”何家谷興奮不已：“我當(dāng)然要讓你答應(yīng)下來，機(jī)會難得呢！”何小山不解道：“啥機(jī)會難得？邱大當(dāng)家這是讓我替他賣命，卻又把您的這條命押在這里，真是太歹毒、太卑鄙了！”何家谷卻道：“兒子，我的意思是說，這是你逃出山寨、逃回家中的最好的機(jī)會，也是唯一的機(jī)會！你這么年輕，千萬不能一輩子都被困這在山寨里，你一定要逃回家去！”

何小山這才明白了父親的一片苦心，于是，他不假思索道：“爹，我絕對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回家，要回一起回！如果我獨(dú)自一人趁機(jī)逃回家了，您的命肯定就保不住了！”何家谷急忙勸說道：“兒子，我已經(jīng)老了，無所謂了，你還年輕……”

何家谷苦苦相勸了半個多時辰，但何小山卻根本就不肯答應(yīng)獨(dú)自一人逃回家去。無奈之下，何家谷只得道：“兒子，既然你鐵了心，不肯丟下我不管，那么，我也勉強(qiáng)不了你。但是兒子，你此次下山，千萬不能真的去踩點，那樣會害了喬大戶一家人??！即使咱們父子倆真的都被砍了頭，你也不能那么做！兒子，在任何情況之下，咱們都不能去傷害那些無辜的人，以換取所謂的好處和生存，這是做人的本分！”

第二天上午，何小山被蒙住了雙眼，然后被董嘍啰和另外兩名土匪押出了山寨大門……何小山當(dāng)然明白，他之所以又被蒙上了雙眼，那是因為土匪們不想讓他看見山寨通往山外的路線，防著他呢！

大約兩個時辰之后，何小山被喝令停下腳步，董嘍啰道：“何小山，你記住，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你必須去那片樹林里碰頭！另外，你還要記住，千萬不要耍滑頭，否則，你們父子倆都會過得了初一，過不了十五！”

一名土匪拿掉了蒙住何小山雙眼的黑布。何小山睜開了眼睛，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那天遭遇土匪的地方，而董嘍啰和另外兩名土匪，早已不見了蹤影。

何小山長嘆了一口氣，急急忙忙往楊柳村的方向趕去。一邊趕路，他一邊打定了主意：肯定會有土匪在暗中監(jiān)視我，因此，我必須去喬大戶家的門前露露面。到時候，我讓喬大戶對我嗤之以鼻，根本就不屑于雇用我。這樣，就能既不用去喬大戶家踩點，干那喪德的虧心事，又能糊弄一下邱大當(dāng)家，保住父親的性命！

次日的傍晚時分，何小山終于趕回到了楊柳村。他剛一踏入自家的門檻，一家人全都淚水漣漣地圍了過來。原來，父子倆出門一個多月，毫無音訊，全家人都擔(dān)心他倆出了意外。眼下，何小山突然回到了家中，怎能不令全家人都感到又驚又喜？

高興了一陣，家里人都問何家谷怎么沒有回來？何小山就把自己在路上編好的說辭說了出來。他說，一個多月前，他們父子倆在回家的半路上，遇上了一位急需雇用伙計的客商，于是父子倆便跟隨那位客商去外地，當(dāng)起了伙計。幾天前，父親讓他先回家，于是他便先行回家了。

一家人這才放了心。何小山在家里歇息了兩天，這天上午，他來到5里外的青嶺村，找到喬大戶家的門前，說他想見喬大戶一面，讓一位守在大門口的武師向喬大戶通報一下。

那位武師進(jìn)了大門。不一會兒，那位武師又出了大門，身后跟著一位身穿長袍、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武師說：“這位就是我的東家，小伙子，有啥事，你說吧?！?/p>

何小山明白了，那位中年漢子便是喬大戶。于是，他故意擺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說：“我叫何小山，家住楊柳村，想在你家當(dāng)伙計，但是，工錢低了我可不愿意！”喬大戶一愣，問：“何小山，你到底是想找活兒干，還是想被譏笑一番？架子咋這么大？你說，你究竟有啥能耐？你究竟想要多少工錢？”何小山也愣住了，他怎么也沒想到，喬大戶竟然沒有立即訓(xùn)斥他一頓，反而問他想要多少工錢？這個喬大戶，可真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大戶?。?/p>

愣了一小會兒后，何小山醒過神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出了一個數(shù)——一個比市面上的工錢多出五成的數(shù)額。他還說，他很勤快，不但什么活兒都能干，而且什么活兒都能干得好，所以工錢必須給得高……

原來，何小山早就打定了主意：跟喬大戶見面時，說出一個高得離譜，令喬大戶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的工錢數(shù)額，如此一來，喬大戶便根本不會雇用他;而他便能夠以此為借口，既不用踩喬家的點，也用不著擔(dān)心邱大當(dāng)家會要他父親的命！

何小山萬萬沒料到，他的話音剛落地，喬大戶便痛痛快快地說道：“行，3天后，你來我家當(dāng)伙計，工錢就按照你所說的數(shù)額定下來！”

何小山頓時瞠目結(jié)舌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后，他才轉(zhuǎn)過身去，默默無言地走遠(yuǎn)了。喬大戶則喃喃自語了一句：“這事兒，肯定沒那么簡單啊！”

原來剛才，何小山剛一說出工錢的數(shù)額，便引起了喬大戶的懷疑，懷疑其中大有蹊蹺。于是，他心里這樣想：與其一頓呵斥，將何小山拒之門外，倒不如讓何小山當(dāng)伙計，以便弄清楚其中的隱情，弄清楚他是否心懷不軌！

四、將計就計

3天后的上午，何小山來到了喬家宅院，當(dāng)起了伙計。而在剛剛過去的3天時間里，喬大戶暗暗派人查訪了一番，得知何小山確實家住楊柳村，一向開朗、實誠。

從當(dāng)天開始，何小山便在喬家干起了活兒，但他每天干活都懶得下力氣，恨不得喬大戶立即解雇他，將他趕出喬家的宅院。誰知越是這樣，喬大戶越是對他和顏悅色。

這天上午，何小山忽然想起，今天是十一月初一，是邱大當(dāng)家定下來的他與碰頭的土匪見面的日子，于是，他只得找了一個借口，苦著個臉，慢騰騰地走出了喬家的宅院。

喬家宅院右邊的不遠(yuǎn)處，確實有一大片樹林。何小山走進(jìn)了樹林，正東張西望，忽然，他感覺有人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回頭一望，只見董嘍啰陰沉著臉，站在他的面前。原來，負(fù)責(zé)與何小山碰頭的土匪，正是董嘍啰。

董嘍啰小聲地問何小山，喬家的宅院里，房子是如何布局的？有哪些通道？等等……何小山顧左右而言他，一會兒比比劃劃著這樣說，一會兒又比比劃劃著那樣說。董嘍啰越聽越糊涂，越聽越著急，于是，他忍不住道：“何小山，有你這樣比劃的嗎？有你這樣說話的嗎？難道你就不能比劃得清楚點？難道你就不能把話兒說得明白些？”何小山把雙手一攤：“喬家宅院里的布局確實就是那個樣子，我不那樣比劃、那樣說，你讓我咋樣比劃、咋樣說？要不，你想方設(shè)法混進(jìn)喬家的宅院，親自踩點去吧！”

見何小山哪壺不開提哪壺，董嘍啰頓時被噎得粗氣直喘。但他明白，這里不是山寨，可不是他耍威風(fēng)的地方。于是，他忍了忍怒氣，想了想，說：“何小山，干脆，你將喬家宅院的布局畫張圖吧！這個月的十五那天，咱倆還在這里見面，到那時，你必須將圖交給我！”何小山只得點了點頭。

董嘍啰往樹林深處走了幾步，然后左一閃，右一閃，轉(zhuǎn)眼就不見了蹤影。何小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喬家宅院。

一連多天，何小山都悶悶不樂。眼看十五這天很快就要到了，何小山顯得更加沉悶了。這天，他借口說要給外地的一位親戚寫信，向喬家的賬房先生要了筆墨紙硯，悄悄地畫了一幅圖。那張圖上，畫的是喬家的前院，猛一看，與喬家前院的布局很是相像，但再一細(xì)看，卻能發(fā)現(xiàn)其中的幾處關(guān)鍵的過道都做了改動。若是完全按照圖上的布局行進(jìn)，那么永遠(yuǎn)也進(jìn)入不了喬家的后院，只能在前院里轉(zhuǎn)圈圈。

第二天是這個月的十五日，上午，何小山來到了那片大樹林里，與董嘍啰見了面，將那張圖交給了他。并說自己只是一名伙計，無法混進(jìn)后院，所以畫不了后院的布局圖。董嘍啰的目光在那張圖上掃了幾個來回，然后高興地說道：“喬家宅院的布局果然復(fù)雜，何小山，看來你沒有欺騙邱大當(dāng)家。這就對了，誰不想活命，誰不想自己的父親活命呢？這張圖，我一時還不能全部看通透，這樣吧，我把它帶回山寨，交給邱大當(dāng)家，與他一道仔細(xì)地琢磨琢磨。臘月很快就要到了，邱大當(dāng)家說，一定要在過年之前，把喬家給搶劫了。因此，你必須在臘月初一之前，將喬家后院的布局圖畫出來，特別是喬大戶收藏金銀財寶的房間，一定要弄清楚，并畫在圖上。臘月初一那天，你一定要將圖交給我！”

何小山原以為，交出那張被他做過手腳的喬家前院的布局圖，并以自己無法進(jìn)入喬家后院為借口，可以糊弄邱大當(dāng)家一些時日，沒想到，邱大當(dāng)家卻如此急于搶劫喬家！于是，他只得叫苦連天：“我只是喬家的一名普通伙計，哪里進(jìn)得了喬家的后院？喬家后院的布局圖，我哪里能夠畫得出來?。俊?/p>

董嘍啰哪里肯吃何小山的這一套？只見他沉下臉，咬牙切齒地說道：“何小山，你可別忘了，你的父親還在山寨之中呢！如果你不想讓他有個三長兩短，那么，你就乖乖地按照我所說的去做！邱大當(dāng)家說了，如果在過年之前搶劫不了喬家，就讓你的父親去見閻王爺！”何小山心頭一緊，無奈地點了點頭，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董嘍啰很快不見了蹤影。過了一會兒之后，從一棵大樹的后面又閃出一個人影，輕手輕腳地往樹林外走去。

回到喬家宅院，何小山聲稱自己有些不舒服，走進(jìn)自己所居住的那間位于前院的伙計住房之中，呆呆地坐著，心亂如麻：一會兒，他擔(dān)憂自己與父親的性命，打算按照董嘍啰的吩咐去做;一會兒，他又想起了自己父親所說的“做人的本分”那段話兒……

天色漸漸地黑了，何小山上了床，怎么也睡不著，但此時，他的心里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

睡在同一間住房里的伙計們?nèi)加辛索?。這時，何小山下了床，來到屋檐下，搬來一張凳子將一根麻繩掛上了屋檐的一根房梁之上，并打了一個活扣。原來，在傍晚時分，何小山心里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父親所說的那些話兒都是對的，在任何情況之下，都不能傷害無辜之人，這絕對是做人的本分！因此，我絕對不能畫出喬家的后院圖。而為了能讓邱大當(dāng)家不至于遷怒于我的父親，不害他的性命，我只能上吊而亡——既然我離開了人世，當(dāng)然也就無法踩點了……

何小山將脖子伸進(jìn)麻繩的活扣之中，長嘆了一聲之后，他正要踢開凳子，忽然有人緊緊地抱住了他的雙腿。他低頭一看，原來那人是與他同住在一間屋子的一位伙計。他正要請求那位伙計，放開他的雙腿，那伙計已經(jīng)沖著后院喊了起來：“東家，何小山要尋短見了，您快來啊……”

那伙計正喊著，這時又有幾位伙計從屋子里沖了出來，解下了繩子，將何小山抱下凳子。緊接著，喬大戶也來到了跟前。發(fā)現(xiàn)何小山要上吊的那位伙計，心有余悸地向喬大戶稟告道：“東家，幸虧您讓我留意何小山的一舉一動，否則此時，他恐怕已經(jīng)斷氣了！”何小山吃了一驚：“東家，您早就懷疑上我了？”喬大戶點點頭：“是的，你隨我來，我有話兒要問你！”說著，喬大戶向花廳走去，何小山垂頭喪氣地緊隨其后。

原來，自從何小山在喬家當(dāng)上了伙計之后，喬大戶便經(jīng)常悄悄地觀察他。十一月初一那天，何小山去樹林里與董嘍啰碰面，被喬大戶給發(fā)現(xiàn)了。當(dāng)時，喬大戶隱藏在樹叢之中，聽到了董嘍啰與何小山的對話;今天上午，喬大戶隱藏在一棵大樹的后面，又聽見了董嘍啰與何小山各自所說的話兒，并將事情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本來，喬大戶完全可以讓武師將何小山綁了，送到官府，以絕后患;但因為他從董嘍啰與何小山的對話當(dāng)中，聽出何小山不同于一般踩點的土匪，似乎另有隱情。于是，他便讓那位與何小山同住一間屋子的伙計，留意何小山的一舉一動，以便弄清楚何小山究竟是啥樣的人……

進(jìn)了花廳，喬大戶問：“何小山，你為何要來我家，替土匪們踩點？到底是咋回事？”何小山就把自己與父親被土匪們綁上山寨，以及父親被留在山寨里當(dāng)人質(zhì)，他則被迫來到喬家踩點一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喬大戶點了點頭，又問：“既然你的父親被留在山寨里當(dāng)人質(zhì)，你為何不繼續(xù)踩點，卻要上吊自盡呢？”何小山連忙把父親所說的“做人的本分”的那番話復(fù)述了一遍，并道：“我父親的話是對的，不害人，確實是做人的本分！”

喬大戶沉默了好大一會兒，然后又點了點頭，說：“蓮花山上的那伙土匪，實在是太歹毒了，早就應(yīng)該剿滅了……既然邱大當(dāng)家要在過年之前搶劫我家，董嘍啰讓你畫出我家后院的布局圖，那么，我不如將計就計，讓這伙土匪有來無回，并趁機(jī)救出你的父親——既然你的父親與你自己寧愿丟掉性命，都要守住做人的本分，那么我就不能不仗義，冒險也要救下你們父子二人的性命……”

五、請匪入“甕”

喬家的宅院有一道后門，后門外有一個狹窄的山谷，長度有20多丈。山谷的兩邊是懸崖峭壁，而山谷的盡頭是一個面積不小的水潭。水潭的對面是一道山坡，雖然陡峭，但卻可以爬上爬下。山坡上有一個山洞，可以容納下一二百人，而山谷兩邊的懸崖峭壁與那道山坡是相連的。

從第二天開始，喬大戶便讓伙計們悄悄地將柴草源源不斷地運(yùn)送到那個山洞里，以及山谷兩邊的懸崖峭壁頂上，掩藏起來。一連運(yùn)了3天，喬大戶才說：“夠了?！倍抑械慕疸y細(xì)軟，則被裝進(jìn)了10多口大木箱里……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明天就是臘月初一。上午，喬大戶讓何小山將喬家宅院的前院、后院，詳詳細(xì)細(xì)地畫在了一張很大的白紙之上，過道、房間都被畫得清清楚楚。另外，喬大戶還讓何小山在那張白紙上，畫下了那道后門、山谷，以及那個山洞……畫完之后，何小山問：“東家，您為何不讓我在紙上畫出那個水潭？”喬大戶“呵呵”一笑，說：“眼下正是隆冬，那個水潭早已結(jié)上厚厚的冰層，與平地?zé)o異樣，所以不用畫出它——當(dāng)然，我不讓你畫出它，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它有大用處呢！”說著，喬大戶還教了一番話，讓何小山明天說給董嘍啰聽，以迷惑邱大當(dāng)家。

第二天上午，何小山早早地來到了那片大樹林里。不一會兒，董嘍啰出現(xiàn)在何小山的眼前，何小山連忙從懷里取出了那張白紙。董嘍啰展開那張白紙一看，說：“很好，很詳細(xì)，而上回的那張圖，邱大當(dāng)家與我揣摩了10多天，還是沒能揣摩明白呢！”何小山不失時機(jī)地解釋道：“因為以前我沒能進(jìn)入過喬家的后院，無法將前院與后院聯(lián)系起來，所以上回所畫的圖不很準(zhǔn)確，而這張圖則準(zhǔn)確無誤！另外，我打聽到了，以前，土匪們一來到喬家進(jìn)行搶劫，喬大戶便讓家里的眾人，攜帶著金銀財寶，跑出后門，跑到那個山洞里，那里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所以喬家每次都能有驚無險……我畫下那個山谷、山洞的目的，就是為了能讓您與邱大當(dāng)家事先熟悉一下那里的地形，萬一喬家人攜帶著金銀財寶跑到了那個山洞里，邱大當(dāng)家便可以絲毫不耽擱時間，立即率領(lǐng)人馬攻打……”

一邊聽著何小山說話，董嘍啰一邊仔細(xì)地看著那張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那張圖折疊了起來，揣進(jìn)懷里，喜形于色地說道：“有了這張圖，搶劫喬家可謂事半功倍……何小山，你一定要記住，從明天晚上開始，你要時刻留意喬家宅院之外的動靜，如果你聽見大門外一連響起3聲公雞的鳴叫，你就想方設(shè)法打開大門，放我們進(jìn)入喬家宅院！”何小山一邊聽著，一邊連連點頭：“行，我一定按照您的吩咐行事！”

4天后的晚上，住在同一間屋子里的伙計們漸漸地扯起了鼾聲，何小山卻正襟危坐，傾聽著屋外的動靜。這時，喬家宅院的大門外忽然響起了一聲公雞的鳴叫，緊接著又響起了兩聲。何小山立即沖出了那間屋子，飛快地跑進(jìn)了后院，低聲說道：“東家，土匪們來了！”喬大戶快步出了自己的臥房，將武師們叫到一起，然后，喬大戶忽然大聲道：“何小山，你為什么要打開我家的大門？是不是土匪來搶劫了，而你是他們的內(nèi)應(yīng)？對，肯定有土匪來搶劫，你肯定是內(nèi)應(yīng)！來人啊，趕快將何小山給綁起來！”

幾位武師一擁而上，將何小山綁到了前院的一根木柱上，不過，麻繩綁得很松。緊接著，喬大戶和武師們分頭叫起了喬家人以及伙計們，大家抬著那10多只大木箱，出了宅院的后門，穿過那個山谷，爬上了那道山坡……

何小山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于是，他掙脫了麻繩，腳步很重地跑到了大門邊，打開了大門。邱大當(dāng)家領(lǐng)著土匪們沖進(jìn)了喬家的宅院，何小山氣喘吁吁地解釋道：“剛才，我剛要打開大門，卻被喬大戶給發(fā)覺了，于是我被綁了起來，宅院里的人都跑到那個山洞里去了，金銀財寶也都被搬到那個山洞里去了！我剛剛掙脫了繩索……”邱大當(dāng)家把手一揮，大聲道：“大家趕快都去那個山洞，把那些金銀財寶給搶過來！”

土匪們穿過前院、后院，出了后門，進(jìn)入了那個山谷，很快就聚集到了那個水潭的冰面之上。這時，喬家柴房里的一堆柴草之中，忽然鉆出了兩位伙計，飛快地關(guān)上了喬家宅院的后門，并用杠子、桌子等物品，死死地抵住了。

土匪們在月光之下，看見前面果然有道山坡，山坡上果然有個山洞，頓時都興奮起來。邱大當(dāng)家正要催促土匪們往山坡上爬，何小山已經(jīng)飛快地爬了上去，緊接著，山坡上、山谷兩側(cè)的懸崖峭壁上，忽然滾落下來許多的柴草，而幾名試圖爬上山坡的土匪，則被石塊給砸了下來，只好退回到水潭的冰面上。

柴草繼續(xù)往下滾落。邱大當(dāng)家正在著急，這時山坡和懸崖峭壁上忽然點亮了許多火把，緊跟著，那些火把紛紛被拋下了山谷，引燃了滾落在山谷里、水潭冰面上的那些柴草，頓時火光沖天。

邱大當(dāng)家知道自己上了當(dāng)，急忙領(lǐng)著土匪們往回跑，無奈被火堆擋住了去路。有幾名土匪僥幸沖出了火堆，沖到了喬家宅院的后門處，無奈卻被結(jié)實的門板擋住了去路，無論怎樣沖撞都沖撞不開。而喬家宅院的圍墻則太高，根本就爬不上去。

柴草繼續(xù)滾落，大火繼續(xù)燃燒。這時，邱大當(dāng)家忽然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冰面松動起來，他大叫一聲：“不好！”隨后便“撲通”一聲，掉落到了潭水之中。與此同時，絕大部分土匪也掉落到了水潭里。

原來，這便是喬大戶所想出的計策——“請君入甕”：讓何小山將土匪們引入山谷，引到水潭的冰面上，然后將事先準(zhǔn)備好的柴草滾落到山谷里、冰面上，用火把點燃。而在烘烤之下，水潭的冰層很快便開始融化，承受不住土匪們的重量，從而開裂、崩潰，土匪們自然就掉落到了水潭中……

土匪們在水潭中胡亂撲騰，浸了水的棉衣又冷又沉，不一會兒大部分土匪都被淹死了，邱大當(dāng)家與董嘍啰也在其中。而僥幸爬上岸的土匪，早就扔掉了兵器。冷得渾身發(fā)抖。這時，武師和伙計們手持刀槍、棍棒、農(nóng)具，舉著火把，沖下了山坡，將幸存的土匪一一打翻在地，綁上了麻繩。

喬家人、武師和伙計們?nèi)蓟氐搅苏豪铩檀髴艏?xì)心地向一名土匪詢問前來搶劫的土匪人數(shù)，然后點數(shù)幸存的土匪人數(shù)，以及土匪的尸體數(shù)量，正好一個不少。喬大戶這么做的原因，當(dāng)然是為了防止有土匪漏網(wǎng)，跑回山寨報信，而那樣一來，何小山的父親必然會人頭落地！

經(jīng)過審問，喬大戶得知，此次下山搶劫，邱大當(dāng)家?guī)砹松秸锝^大部分的土匪，山寨里只留下了10多名嘍啰看守。于是，喬大戶讓一名土匪帶路，并領(lǐng)著武師和伙計以及何小山，坐上馬車，連夜出發(fā)，趕往蓮花山。

六、死里逃生

次日下午，喬大戶、何小山、武師和伙計們，趁留守的土匪不備，攻入了山寨，救出了何家谷。

何家谷、何小山父子倆終于見了面，不禁相擁流淚。何小山激動地說道：“爹，幸虧您告誡我做人要有本分，感動了喬大戶，喬大戶這才將計就計，剿滅了這伙土匪。否則咱們父子倆哪里能夠死里逃生？哪有回到家中與家人團(tuán)聚的那一天？”

山寨里幸存的土匪全都被綁了起來，然后，喬大戶領(lǐng)著大家伙，押著土匪出了山寨，向涇縣縣城進(jìn)發(fā)，趕往縣衙報官……

（圖◇小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