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歸鹿門歌》課堂實錄

安奇

師：同學(xué)們好！一個人選擇什么樣的道路，會決定最終的人生方向和人生成就。如果這個時候，心中有了一個偶像或者一個追隨的方向，看到的世界又會是不一樣的。今天我們要學(xué)習(xí)的《夜歸鹿門歌》，是山水田園詩派的詩歌。有一句話叫作“置身詩境，緣景明情”，我們一起來看看詩人寫了哪些景，抒了哪些情。

師：現(xiàn)在我們先了解一下作者孟浩然。孟浩然名浩，字浩然，襄陽人，世稱孟襄陽。這是前人為孟浩然畫的一幅像（出示圖片），畫上孟浩然斜臥在奇石之上，閑散、舒適、自在、淡然、超越?？匆幌潞笫缹λ姼璧脑u價：“每無意求工而清超越俗”，請注意這個關(guān)鍵詞“清超越俗”，一種清凈的氛圍，一種超越的氛圍。超越了什么？超越了世俗。那么世俗生活又是怎樣的？“清閑淺談中，自有泉流石上，風(fēng)來松下之音”。這個評價非常優(yōu)美，它沒有按慣用的學(xué)術(shù)性的評價去評價孟浩然的詩歌，而是用非常形象化的語言?？梢娒虾迫辉姼璧姆諊?、境界、感染力超越了當(dāng)時的許多詩歌。

師：我們現(xiàn)在進(jìn)入詩歌。我先范讀一遍，然后請同學(xué)們朗誦，感受詩歌的氛圍。

（生自由朗誦詩歌）

師：我們一起看一下詩歌的題目《夜歸鹿門歌》?！奥归T”是漢代著名隱士龐德公的隱居之所。因龐德公的個人魅力，所以鹿門山就成了隱逸的勝地。孟浩然的家離鹿門山是有點距離的，要到鹿門山去隱居，他就得乘舟過漢江，到漢江的東面去。我們知道，他現(xiàn)在要出發(fā)的這個地點，漁梁渡頭，在注解上也說得很清楚，恰恰也是龐德公當(dāng)年避世隱居的出發(fā)點。題目雖然說的是《夜歸鹿門歌》，有紀(jì)實之意，但歌詠的卻是歸隱的情懷。我想請一位同學(xué)告訴我，你從這個題目中看出了幾個信息點？

生：我從題目看出了這首詩的時間（師：出發(fā)的時間）、地點（師：所去往的地點）。

師：還有呢？（生答“沒有了”）還有一個非常關(guān)鍵的字——“歸”，這個“歸”字是離家的原因也是去往的原因，它是事件的過程及結(jié)果。

師：詩歌題目中傳達(dá)了四個信息點：時間——某夜，地點——從某地前往鹿門，人物——我（作者），事件——歸鹿門?！盎氐铰归T去”，有一個非常明確的指向意義。這個指向意義是“歸”，歸往何處？這里面有一層更深的象征意義。

師：我們來看一下詩歌的前四句有哪些意象。哪位同學(xué)來說一下？

生：我覺得前四句里面的意象有“山寺、渡頭、沙岸、舟”。

師：還有嗎？

生：沒了。

師：那你覺得“山寺鐘鳴晝已昏”里面的“鐘鳴”算嗎？

生：算。

師：還有嗎？

生：“江村”應(yīng)該也算一個。

師：還有嗎？

生：鹿門。

師：好，請坐。

師：我們知道詩歌的意象是具備一些特殊含義，有著思想傾向、情感指向的詞語。這四句詩中的意象有“山寺、渡頭、沙岸、舟、江村、鹿門”，還有作為背景聲音出現(xiàn)的“鐘鳴”。

師：這首詩中，我們可以有趣地發(fā)現(xiàn)一件事情，請大家看，“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人隨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我給這里標(biāo)1、2、3、4，可把這些句子分成兩組。大家思考兩個問題：能不能把它們分成兩組？為什么要把它們分成兩組？可以和身邊的同學(xué)簡單地討論一下。

（生小組討論）

師：后邊這位女同學(xué)來說一下，你是怎么分組的？

生：前兩句和后兩句中間分開。

師：什么理由？

生：因為前兩句意象多一點;后兩句一個是“向”，一個是“歸”，表明了他去的方向、地方。

師：你看得比較準(zhǔn)確。因為第一、第二兩句給出的是地點，第三、第四兩句分別指出了兩個方向，一個是別人回到“江村”，一個是“我”歸向“鹿門”。你可以進(jìn)一步看一下，如果從氛圍上來講，還可以怎么去分？

生：我覺得還是前兩句和后兩句。

師：前兩句怎么能成為一個氛圍呢？一個是“鐘鳴”，一個是“爭渡喧”，能看出來嗎？

生：第一、第四句是一組，第二、第三句是一組。第一、第四句是歸來之氣氛，第二、第三句是與后面的氣氛和人物相對應(yīng)的心境。

師：對啦！所以這一組里面的核心詞應(yīng)該是“歸”。因為歸的時候，我們看到它是兩個方向的指向。一個方向的指向是人回江村，另外一個方向的指向是“我”歸鹿門。另外，這組意象中有一個更重要的東西，就是鐘鳴、鐘聲。

師：“山寺鐘鳴晝已昏”，當(dāng)鐘聲響起的時候，這鐘聲在江村之上，在漢江之上，在沔水之上，在遼闊的天地之間盤旋著。鐘聲仿佛就是一種指引，一種呼喚。因為鐘聲響起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慢慢暗淡下去，暗淡下去之后我們發(fā)覺，這也是回家的鐘聲。世俗之人怎么樣呢？他們在“漁梁渡頭”爭渡，爭渡、喧鬧、嘈雜，整個世界呈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世俗生活的氛圍。他們功利，他們追求，他們搶奪，他們喧鬧，也有可能他們熱情。但是“我”怎么樣呢？“我”在這鐘聲的召喚下，并沒有像他們一樣回到自己平時去的地方，而是歸往“我”渴望的方向——鹿門。誰在那兒呢？

生：龐德公。

師：對，因為有了龐德公的呼喚，因為鐘聲的響起，喚起詩人內(nèi)心沉睡的一些東西。于是他就作出了一個人生的抉擇——你們回你們的世俗生活吧，我要去鹿門了。

師：如果沒有鐘聲，詩歌后面某些氛圍性的東西就不能再進(jìn)一步展開了。在中國古代文化里，“鐘聲”是非常有象征意義的，尤其是自唐以后，如果你讀的唐詩夠多，你就會經(jīng)常讀到“鐘聲”。比如：王維《過香積寺》里的“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里的“萬籟此都寂，但余鐘磬音”，還有裴迪《青龍寺曇壁上人院集》里的“林端遠(yuǎn)堞見，風(fēng)末疏鐘聞”，儲光羲《苑外至龍興院作》里的“疏鐘清月殿，幽梵靜花臺”，錢起《東城初陷，與薛員外、王補闕暝投南山佛寺》里的“清鐘揚虛谷，微月深重巒”，還有劉長卿在竹林寺送別靈澈上人時寫的“蒼蒼竹林寺，杳杳鐘聲晚。荷笠?guī)标?，青山獨歸遠(yuǎn)”。一直到后來最有名的夜半之鐘，張繼的“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鐘聲，它不是一下子響起，而是從無到有，在雄渾中升起，又歸于沉寂，沉寂之后，再雄渾地升起，再歸于沉寂，讓一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從激動到平緩，從平緩到激動。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去翻閱這幾個文本，一個是宗白華先生的《美學(xué)散步》，另外一個是鄧凌云的《唐詩寺院鐘聲的文學(xué)內(nèi)涵》。如果你的視野夠廣的話，可以去翻一下日本東京女子大學(xué)的漢唐文學(xué)研究會的文集，里邊有一本書就是專門研究唐詩中的鐘聲的。可見，鐘聲引起的情感是非常濃烈的，不僅僅是在中國，我們把視野擴大到西方，也能看到同樣的東西。

師：譬如尼采，他有一段時間身體非常不舒服，跑到熱那亞去休養(yǎng)。在熱那亞的一個黃昏，他聽到遠(yuǎn)處白塔上巨鐘響起的聲音：那聲音，盤旋著，飛揚著，一直向更遼遠(yuǎn)的空間飛去，覆蓋過喧鬧的街衢，覆蓋過喧鬧的眾生，一直沖向遙遠(yuǎn)的星空，那聲音凌厲卻又充滿了期望。從這一段話中我們可以看到，很明顯是尼采在聽到鐘聲的一剎那間，他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出世的情懷。

師：我再給大家推薦幾個西方哲學(xué)家有關(guān)人對鐘聲的情感反應(yīng)的文本。比如說黑格爾的《美學(xué)》，他的《美學(xué)》第三卷，1986年版的，第96頁就可以看到。

師：我們說到鐘聲，再看東方人和西方人在聽到鐘聲的時候，腦海中會描繪這樣一個情景：當(dāng)鐘聲響起，那遼遠(yuǎn)的鐘聲，那疏鐘，那暮鐘，那霜鐘，那遠(yuǎn)鐘，在內(nèi)心世界涌起波瀾，而這種波瀾隨后又歸于沉寂;歸于沉寂之后，又突然思考：我的這一生到底該怎樣去度過？我該走向何方？

師：正是因為有了對人生的這種思考，所以我們說中國的哲學(xué)藏在詩歌里面，能讀懂中國古典詩歌的人，一定是能讀懂中國哲學(xué)、中國美學(xué)的人。

師：這個時候，我們看到他已經(jīng)為他自己的人生選擇了一個方向，這個方向該怎么走？有一個人在給他領(lǐng)路，我們來看詩歌的后四句。后四句寫作的地點離開哪兒了？對，離開喧鬧的漁梁渡頭了，當(dāng)年龐德公也是從這兒走的，所以有追慕先賢的意味。那么從這兒走開以后到哪兒去了？我要請一位同學(xué)把后面這四句朗讀一下。

師：這位男同學(xué)你來試一下。

生：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巖扉松徑長寂寥，惟有幽人自來去。

師：好，不錯。我想你自己讀完以后，應(yīng)該是有一種感覺的，你似乎感覺到了詩歌的氛圍，但是你又沒辦法完全把它說出來，對不對？所以讀的時候，對自己多少是有點不自信的。我們來看一下后四句的詩歌意象。請旁邊的這位同學(xué)說一下，后四句的意象都有哪些？

生：我認(rèn)為后四句的意象有：月，樹。

師：有樹的話，前面的煙算不算？

生：算。

師：好。

生：巖扉松徑，巖扉。

師：還有嗎？

生：松徑。

師：還有嗎？

生：沒有了。

師：幽人呢，算不算？

生：算。

師：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整首詩歌的意象，前一部分還在世俗當(dāng)中生活，后一部分就到哪兒了？到他隱居的這個世界了。而隱居的世界又是追慕誰而去的？追慕龐德公而去的。我認(rèn)為這其實是兩個世界，但又是同一個世界。同學(xué)們簡單地討論一下，誰能把我的這句話解釋一下？

生：說它是兩個世界，是指每一個人的思想和他對自己生活的選擇、對自己生活的思考、所想的一些事情，都是不一樣的;說它是同一個世界，我認(rèn)為就是說詩人和龐德公他們所追求的秩序是相通的，他們都選擇了遠(yuǎn)離世俗，然后回歸自然，找回自己的那種飄逸、安逸的心境。

師：不錯。這位同學(xué)解讀得非常漂亮。每一個人的世界都是自己選擇的，對不對？詩人最終選擇的這個世界就是鹿門。有松徑，對吧？然后在這煙樹、巖扉、松徑之上，有什么呢？一輪明月，靜靜地照耀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在煙霧之中，煙霧繚繞著，仿佛是人間的仙境，仿佛是世外的桃源。這個世界就是孟浩然夢寐以求的世界。龐德公所擁有的世界和孟浩然所擁有的世界，是同一個世界，說明孟浩然和龐德公有著相同的人生境界。

師：龐德公是誰？讀過《三國演義》的人都知道，龐德公是誰的老師？

生：司馬徽。

師：是的。司馬徽，字德操，潁川陽翟（今河南禹州）人，東漢末年隱士，精通道學(xué)、奇門、兵法、經(jīng)學(xué)，有“水鏡先生”之稱，為人清雅，學(xué)識廣博，有知人之明。所以你想一想龐德公，他是何等人，而龐德公這個人又牛到什么程度？荊州刺史劉表，聽說龐德公非常有名，就觍著臉去請龐德公，而且還跟龐德公說了這樣一句話：先生，您去當(dāng)當(dāng)官，給后人留點財富吧。龐德公眼睛一翻說，那是給后人留財富？那是給后人把禍患和災(zāi)難留下來了?？纯?，這是他對這個世界的認(rèn)知。

師：龐德公的精神境界超越當(dāng)時很多人。后四句里有一個非常關(guān)鍵的字，這個字是全詩的詩眼，只有把這個字讀懂了，你才能明白孟浩然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人生追求。哪一個字？請同學(xué)們四個人一組討論，兩分鐘時間。

（同學(xué)之間討論）

師：詩眼是哪一個字？（生答）同學(xué)們答對了，是“鹿門月照開煙樹”的“開”字?！伴_”這個字，實際上是一種開悟，一種明白了世界之后的情景，類似于我們所說的頓悟。你以前看這個世界是朦朦朧朧、渾然一片的，不知道人生走向。這個時候明月照開了迷霧，照開了煙樹，照開了迷茫的人生道路，一下子就認(rèn)識到了人生的道路該怎么走。所以后四句里最關(guān)鍵的應(yīng)該是“開”字。前四句里的關(guān)鍵字是“歸”字。

從整首詩來講，這首詩里包含著一個“隱”的情懷。孟浩然的隱逸本身就是一個復(fù)雜情懷，他一方面在為“隱”作準(zhǔn)備，一方面又不打算去“隱”，也就是說，他既打算人世又打算出世，他的情懷一直在這之間波動。實際上你如果去研究一下孟浩然，會發(fā)覺自《夜歸鹿門歌》之后，他的詩歌風(fēng)格已經(jīng)不一樣了，在此之前他還在為出世作準(zhǔn)備，到后面他就不了。所以如果你想把這首詩的情感挖掘得更深，要抓住一個“隱”字。

師：世界是復(fù)雜的，人生的情懷是多樣的，你的道路該怎么走，走向什么地方，這與什么有關(guān)？與你自己選擇的道路是有關(guān)系的。當(dāng)你感悟到詩境當(dāng)中的清幽，你就會追求清幽的方向。詩歌當(dāng)中有一個幽人，“惟有幽人自來去”，這幽人是誰？是詩人自己，也是他追慕的先賢龐德公。如果你給自己樹立的人生偶像是錯誤的，那你就可能會選擇一個錯誤的人生道路。因此我們要記住，人生在很多的時候都是糾結(jié)的，但是關(guān)鍵的幾步路一定要有人來點化，當(dāng)你被點化清楚了，你的世界也就豁然開朗了，就能從糾結(jié)走到明白，走到“開”的境界。我希望每個同學(xué)都能夠?qū)⒆约旱氖澜鐝募m結(jié)、迷惘，走到開化、頓悟。無論是小頓小悟還是大徹大悟，都希望你們能看清楚自己的世界。請同學(xué)們完成課后作業(yè)。好了，謝謝大家，今天的課到此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