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出來的村牌

鄧根林

三年前，大劉被桃村村民選為村主任，就職演講時，他在臺上用力一踹，踩斷了一塊木板，只嘣出一句話：以后就為大家多做實事！

大劉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領(lǐng)村民自籌資金，修路進(jìn)山，開荒地種桃樹，桃園里養(yǎng)土雞。現(xiàn)如今，果園里桃紅雞飛，可就是沒人上門來買。大劉和村民只好挑著桃子和土雞到城里去賣。因為路途遙遠(yuǎn)，跑了幾趟，一算賬，除去路費開銷，基本不掙錢。這下村民抱怨了——當(dāng)初非要搞什么“產(chǎn)業(yè)扶貧”！什么“一村一品”！這下可好，越扶越貧啰！

這天，大劉帶著三個村民代表進(jìn)城尋找商機(jī)，四個人在城里轉(zhuǎn)悠，邊走邊看，也沒有實質(zhì)性的收獲。眼看天就黑了，一直走在最后的王瑞有些忍不住氣，他“噔噔噔”幾步追上大劉，說：“主任，咱們別逛了，再逛，就趕不上回去的公交車了?！?/p>

大劉抬頭望望天，低頭看了看手機(jī)，一跺腳，說：“沒事兒，咱今天豁出去了，不坐公交車，打的回去，車錢我掏！”

王瑞吐吐舌頭：“主任，你沒發(fā)燒吧？坐公交車回家，咱們一個人才花五塊錢，打車回家，那得花好幾十塊！你自己的錢也是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不能這么瞎折騰。”

大劉也不搭話，站在路邊，舉起右手揮動起來。你還別說，不一會，先后有五六輛出租車停下來，可一聽說去桃村，司機(jī)都一個勁兒地?fù)u頭——他們不知道桃村在哪。

大劉氣惱極了——沒想到，桃村離縣城不到三十公里，在縣里也不算個小村，五百多農(nóng)戶，一千多人口呢;前幾年，村里有兩個學(xué)子先后考上了清華和北大，村里有很多長壽老人，其中一人已經(jīng)108歲;有兩棵千年古樟樹，還有321國道擦村而過，還有……

過了半個鐘頭，大劉他們總算搭上了一輛知道桃村的出租車，幾個人回到村子里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他們在村口的樟樹底下了車，大劉沒注意腳下，被路邊裸露著的樟樹根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大劉憤憤不平地朝樟樹根上恨恨地踹了兩腳——嘴上嘀咕著：出租車司機(jī)怎么可能不知道桃村呢？

大劉沒讓大家回家，而是帶著他們來到了村委會辦公室。

坐定之后，大劉沖大家攤開雙手，問道：“這次進(jìn)城，你們知道咱村的桃子和土雞為什么不值錢了吧？咱們村子在外頭沒有名氣，城里人根本不知道，所以咱們守著金飯碗，也只能喝西北風(fēng)。下一步，大家都拍拍腦袋，想想辦法，誰要能想出個好辦法，讓咱桃村出名，村里給他記大功，發(fā)大獎！”

聽了大劉的一番話，大家都耷拉下腦袋，好半天沒有人吭聲。

突然，王瑞頭一仰說：“我想到了一個妙招，保證不出半個月，我就能讓咱桃村出名！”王瑞把手往上一舉，“而且不用花村里一分錢！”

大劉知道，別看王瑞年紀(jì)輕輕，鬼點子可不少。于是，他讓王瑞把辦法說出來，大家一起琢磨琢磨。

王瑞卻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只是嘿嘿笑著搖頭說：“不急，不急，過幾天大家就知道了！”

一連三天，心急如焚的大劉都去找王瑞探聽消息，可王瑞除了四處閑逛，就是走走親戚，喝點小酒，一點兒別的動靜也沒有。

第四天，大劉接到鄉(xiāng)里的通知，要他去外地參觀考察美麗鄉(xiāng)村建設(shè)，一去就是十來天。臨走的時候，大劉又來找王瑞，問他到底有什么高招，能讓桃村出名。

王瑞還是不肯回答，只是拍著胸脯保證：“主任大人，我辦事，你放心！十天后回來，你去坐出租車，我敢肯定，司機(jī)沒有一個不知道咱桃村的了！”

大劉半信半疑地出差去了。

十天后，大劉隨參觀團(tuán)回到縣城，正是上午。他在街頭隨手?jǐn)r下一輛出租車，說去桃村。果然，司機(jī)二話沒說就拉他上路了。

這下大劉可真服了——王瑞果然有兩把刷子，說到做到，比自己這個村主任有能耐?？墒牵髣⒃趺匆蚕氩幻靼?，王瑞到底用的是什么辦法呢？

大劉琢磨了一路，也沒找出答案來。車在往前開，大劉眼睛望著窗外，發(fā)現(xiàn)路上來來往往的小車，比平日多了不少。臨近村口，大劉看到，一向冷冷清清的古樟樹下，今天圍了不少人，樹底下還時不時地冒出一股股青煙來。

大劉下了車，擠進(jìn)人群，走到古樟樹底下。這一看，差點把他的鼻子氣歪了——只見兩棵古樟樹下，分別立著兩個神龕，神龕里的神像前都立著一個牌位。兩棵古樟樹的樹干上，掛著紅綢子，一看就知道是王瑞的手筆，上面分別寫著：“文曲星下凡，拜一拜，下筆有神，金榜題名”“老壽星在此，拜一拜，發(fā)財有你，福祿壽喜”，牌位前分別放著有機(jī)玻璃做的功德箱，里面已經(jīng)有了不少紅紅綠綠的錢。

正看著，大劉覺得身后有人拉他衣服，回頭一看，正是王瑞。只見王瑞沖他擠眉弄眼，兩個人來到僻靜處，王瑞沖他嘿嘿一笑，說：“主任，咋樣？我找了城里的朋友四處放風(fēng)，說咱這兩棵千年古樟樹，一棵是文曲星下凡，一棵是老壽星附體，求什么來什么，特別靈驗！現(xiàn)在城里入迷信，好糊弄。你看看，男女老少，各取所好。我聽說過，外地有一個村莊，地里長了一棵5米多高的高粱，就有不少人前去燒香拜佛。咱這兩棵千年古樟，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資源，比高粱強(qiáng)多了！不瞞你說，這些天，光香火錢咱們就收了差不多五千！”

王瑞說完，得意地看著大劉。誰知大劉臉一沉，眼里要冒出火來：“王瑞啊王瑞，咱們建設(shè)的是美麗鄉(xiāng)村，搞封建迷信那是要被一票否決的！”說完，他怒氣沖沖地轉(zhuǎn)過身來，幾步?jīng)_到大樟樹下，乒乒乓乓?guī)啄_就把神像踹翻了。神像倒下去，碎了一地，露出了里面的稻草和泥巴。大劉抓起一把稻草泥，高高地舉起，沖大家喊道：“各位，我們桃村風(fēng)景好，桃子好，土雞好吃，大家來了，還是多到村里走一走，看一看，不要被迷信迷了眼睛！我敢保證，在桃村看到的，一定是別處沒有的風(fēng)景！至于這兩個神像，才剛剛塑的，不是真神。大家都想想，里面的泥巴還沒干，拜它又有什么用？”

一看大劉把神像踹倒，王瑞可急了，上前就跟大劉拉拉扯扯地理論起來。大劉也不跟他糾纏，扭頭就往村里跑。王瑞在后面緊追不舍。那些前來拜佛許愿的人，看到有人要打架，也都尾隨著進(jìn)了村子，這下桃村可熱鬧了，街頭巷尾到處都是人。

王瑞追到后山，大劉不再跑了。王瑞氣呼呼地責(zé)問大劉：憑啥把他立起來的塑像給踹了？斷了他剛剛找到的財路？！這樣做，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知道桃村，有什么不好？大劉也不說話，掏出手機(jī)，找到一條新聞讓王瑞看了看，王瑞看罷，腦門上滲出一層冷汗來。

原來，大劉讓王瑞看的那條新聞的標(biāo)題是：5米大高粱被鏟除策劃封建迷信者被拘留！

大劉拍了拍王瑞的肩膀，說：“小老弟呀，想致富，得走正路，搞這些邪門歪道可不行！回頭趕緊把那五千塊香火錢上繳，咱寧可不出名，不掙錢，也不能干這種欺騙人的缺德事！”

王瑞點了點頭，神情沮喪地轉(zhuǎn)身走了。

看著王瑞的背影，大劉撓撓頭——神像是踹倒了，可有什么好辦法來提升桃村的名氣呢？

沒想到，幾天后，來桃村參觀游覽的人反而更多了。游客來后，先是在古樟樹下拍照留影，然后再到村子里去轉(zhuǎn)悠，看老房子、嘗美食，回去的時候，順便捎帶一些山上種的桃子、桃樹底下養(yǎng)的土雞，家家戶戶的生意都出奇地好。

大劉和王瑞都迷糊了，這是咋回事呢？后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有人把那天大劉三拳兩腳踹倒佛像的經(jīng)過拍成視頻，傳到了網(wǎng)上，再加上那天追著看熱鬧的人，也發(fā)了不少村里保存完好的古建筑古香古色的照片，有的人還在朋友圈發(fā)了桃村許多別具一格的桃子，住在樹上的“飛雞”，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等大量的照片，一下引起了網(wǎng)民的關(guān)注，桃村成了網(wǎng)紅村。網(wǎng)上好評如潮：桃村人敢自己揭短，說明這里民風(fēng)淳樸，這樣的村子，才是最美鄉(xiāng)村：吃得放心，玩得開心！

一個月后的一天，大劉帶著桃村的特色桃子參加省農(nóng)業(yè)博覽會，獲得金獎。

回到縣城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出租車司機(jī)看到來了客人，馬上圍了上來，異口同聲地問：“老板，上哪？坐我的車！”

大劉故意咳嗽一聲，大聲說：“桃村，有人知道嗎？”

“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出租車司機(jī)紛紛舉起手，沖向大劉……

一個司機(jī)眼疾手快，上前搶了大劉的包，一邊往車?yán)锶?，一邊笑著說：“桃村啊，誰不知道？現(xiàn)在可是名副其實的桃村了！那里山清水秀，風(fēng)景美，桃子甜，土雞香，民風(fēng)淳樸，咱們的桃村，天天都有人去觀光旅游，我今天就跑了五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