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靈殿紀(jì)事

陳漠

景

位于暗區(qū)的一個地下小酒館，骯臟破敗。霓虹燈管組成的店招已經(jīng)熄滅了好幾條，只能勉強猜出V、A、L、H等幾個字母。這里的客人比店員還少，古怪的調(diào)酒比汽油還難喝，在這兒沒人關(guān)心你是誰，也沒人會記得誰來過。

人物

酒保：沒有表情，說話不多，是很好的傾訴對象。老板：智能人。尖酸刻薄，喜歡觀察人類。年輕女客：穿著時尚，很年輕。中年男客：不修邊幅，略發(fā)福。

藝術(shù)終結(jié)了。

所有意識的傳遞都完蛋了。

朋友們，這不是我的危言聳聽，而是正在即將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稌r間旅行者的1001種時態(tài)構(gòu)成手冊》都不足以描述我看到的一切，請讓我?guī)е銈內(nèi)タ纯催^去即將已經(jīng)發(fā)生的未來。

酒吧內(nèi)

墻的顏色是深褐，時間太久，還有一片片可疑的污漬。室內(nèi)的陳設(shè)曾經(jīng)很富麗，試圖呈現(xiàn)出宮廷感，但現(xiàn)在都暗得褪了色。墻上有海報，是遠古時期某種酒類的廣告。室內(nèi)一角有臺唱片機，但不像是還能出聲的樣子。

吧臺被蹭得油光水滑，幾張破了皮面的高腳凳也忠于職守。一個中年男人正坐在吧臺前，而酒保正低頭聽著他說話。

稍后，酒保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回吧臺后面的倉儲間，開始翻找什么。老板正在這里，他怪異的外形在任何場合都不會讓人忽視，但酒保對他熟視無睹。

倉儲間

老板：老樣子？

酒保：嗯。

老板：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這一天天的。

酒保：我覺得他就是想喝一杯。

老板（冷笑）：喝一杯？你看他這么多次來點過酒嗎？喝一杯！

酒保：可能他還沒決定要點什么。

老板：算了吧，我一眼就能看出誰是想用化合物燒掉腦子，誰是被骯臟的往事蒙住了回憶。我告訴你，他是酒鬼沒錯，可不是現(xiàn)在。他有目的。

酒保：目的？

老板（夸張的表情）：我的天，你什么時候才能把你那幼稚的小眼神收起來，你都快騙我相信你真的有這么蠢了。還是說你們?nèi)祟愑肋h都是這樣？

酒保：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想人類可能永遠都這樣吧。

老板：哼，愚蠢的人類。你在找什么？

酒保：凝冰、贊芙爾，還有其他的一些配料。

老板：我真的很好奇，他要的那個什么含漱藥，你真能調(diào)出這種鬼東西？

酒保：真的有這種調(diào)酒，我在書上看到過。

老板：是是是，用包著檸檬的金磚拍碎了頭，是吧？愚蠢而又瘋狂的人類，你們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樂趣了。

吧臺

酒保：這是你的飲品。

中年男客（喝了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是這個味道。

酒保：還是這個味道。

中年男客：現(xiàn)在都2077年了，很少有能調(diào)出這種飲品的人了。

酒保：可能我比較古板吧。

中年男客：這兒每次都只有你一個服務(wù)員嗎？

酒保：服務(wù)員是只有我一個，不過老板一直都在。

中年男客：是嗎？沒印象。

酒保：他在后面，從不出來，他就在那兒觀察。

中年男客：觀察？觀察什么？

酒保：觀察所有的東西，觀察人類。

中年男客：人類？酒保：是的，他是智能人，所以他認為人類很有趣。

中年男客：哈，智能人？電子雜種？

酒保：這個說法政治不正確。

中年男客：得了吧，你我都知道這世界是怎么回事。智能人開酒吧，把劣質(zhì)酒精灌進人類的身體，燒掉他們的腦子。這世界爛透了。

（酒保剛要說什么，卻被撞開的門打斷了。進來一個年輕女人，穿著時尚，臉色酡紅，歪歪倒倒地撲在吧臺上）

年輕女客（眨眨眼睛）：買單！

酒保：嗯......你還沒有喝過呢。

年輕女客：不！我喝過了！你以為這樣就能灌醉我？我告訴你，你想都別想。

中年男客：這位女士，他的意思是，你還沒有在這家店喝過。

年輕女客：你是誰？啊，我知道了，不過你沒戲，今天才6月1日，我們才認識兩個月，別以為你懂藝術(shù)、會寫信息包，我就會看上你，不可能的。中年男客（尷尬地）：女士，你認錯人了，你喝醉了。

年輕女客（好奇地撐起頭）：這是什么？洗發(fā)水？卸妝油？香氛？

中年男客：這是我的飲料。一種古老的飲料。他調(diào)的。

年輕女客：我要一杯。Double！（酒?？粗锌停?/p>

中年男客：給她吧，我來付。

倉儲間

老板：我知道了。

酒保（忙著找東西）：什么？

老板：我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

酒保：什么？

老板：他是警察。

酒保：奇怪，明明剛才還有一些凝冰的。

老板：你聽到我說話了嗎！他是警察！他是來查案子的！

酒保：你是不是電路有點潮濕了？

老板：混蛋！你們這些人類總是不相信我的電子直覺。他就是警察，他來這種酒吧就是想看看奇怪的人。對，肯定是兇殺案，沒準(zhǔn)兒是連環(huán)殺人案。連環(huán)殺手你知道吧？躲在這種地方喝一杯，釋放一下作案后的激情，在這里誰會管你是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老板：那個女的是誰？

酒保：一個在別處喝醉了的客人。

老板：一定是兇手。

酒保：什么？

老板：你是不是耳朵聾了？我的諧振器音量還不夠大嗎？每次都要我說三遍？那個女的就是兇手！現(xiàn)在好了，他會套她的話，我們等著瞧吧。

吧臺

中年男客：所以藝術(shù)考古學(xué)到底是什么學(xué)問？

年輕女客：簡單來說，就是研究人類歷史上的藝術(shù)形式，以跨載體、跨媒介為比較視域，以事實承載關(guān)系、美學(xué)價值關(guān)系、媒介進化關(guān)系為研究主軸。

中年男客：你說起這個倒一點不像喝醉了。不過我還是聽不懂。

年輕女客（嘆氣）：我也不懂。我都不知道我在學(xué)些什么。

中年男客：人類總是發(fā)明自以為有趣的藝術(shù)。

年輕女客：可是現(xiàn)在都沒有了，現(xiàn)在思維團可以直接在我們意識中刻下印象，砰的一下，所有結(jié)果直接出現(xiàn)在腦子里，你不需要觀看、思考、理解，藝術(shù)也就不存在了。超真藝術(shù)？高階形態(tài)？不，我對古時候的人類如何通過媒介接受到傳播價值更感興趣。那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

中年男客：我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看這杯酒。

年輕女客：這杯酒？

中年男客：嚴(yán)格來說，它不算是酒，它不含酒精，也不含現(xiàn)在流行的那些化合物。它是一種很古老的飲料，我只在這里喝到過，這里的酒保一定也看過那本古老的書。你知道，現(xiàn)在的調(diào)酒里都是那些奇怪的化合物，呯的一下，燒掉你的腦子。是，很多人喜歡這樣，簡單快捷，把自己搞定，直接到達目的地。不過，古老的東西就是有它的節(jié)奏，你要慢慢學(xué)會感受它所蘊含的意義。

年輕女客（點頭）：有點意思。我現(xiàn)在覺得它的顏色有點可愛了。你再多講講。

倉儲間

老板：沒錯，她坦白了。你看，她在模擬現(xiàn)場。她誘惑受害人，讓他們放松警惕，給他們灌下毒藥。對對，她現(xiàn)在在模仿受害人的感受，火熱的毒藥流過喉嚨，他們在抓自己的喉嚨，扯出氣管，他們在嘶吼，但沒人聽得到。

老板：警察準(zhǔn)備定罪了，他在指認作案工具，他開始宣讀她的權(quán)利，他志得意滿，手勢穩(wěn)健。

老板：她笑了?？墒悄銢]有證據(jù)，她一定是這么說的。她在搖頭。

酒保：我找到凝冰了，需要我給你調(diào)一杯嗎？

老板：滾出去！

吧臺

酒保：女士......

中年男客（聳肩攤手）：睡著了。喝多了有時候就會這樣，突然很亢奮，突然一下就倒了。

酒保：那這酒？

中年男客：給我吧。還是那個味道？酒保：還是那個味道。

中年男客：你不喝點？

酒保：也好。

（酒保拿出一個空杯子，中年男客倒了一半過去）

酒保：你們在聊什么？

中年男客：人類總是發(fā)明自以為有趣的藝術(shù)。

酒保：每個人類都能發(fā)明自己的藝術(shù)。

中年男客（舉杯）：有意思。敬還活著的人類。

酒保（舉杯）：和死去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