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杜放光
那年,我五歲。因母親上班忙,我被送到農(nóng)村老家,托付給奶奶和姑姑照顧。
上世紀(jì)70年代的豫西農(nóng)村,尚處于貧困的邊緣,維持著基本的溫飽,人們大多以玉米面、紅薯面之類的粗糧充饑。母親擔(dān)心年幼的我吃不慣,每每帶回小麥面粉,好讓姑姑多蒸幾回白面饃饃。
老家的廚房不大,卻是最讓我流連忘返的地方。在老家,廚房被稱作“灶火”,主角是土灶臺。土灶臺上,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嵌著兩個灰頭土腦的鐵鍋,大鍋在前,可以蒸饅頭、蒸紅薯、下面條;小鍋在后,可以熬稀飯、燒開水。兩口鍋的下部貫穿著長長的爐膛,塞些干柴進去,點著火就可以燒水做飯了。
灶臺左邊靠墻的一面,放著一個木制風(fēng)箱,與爐膛相通,以此輸送風(fēng)力助柴火燃燒。風(fēng)箱很好玩,操作也非常簡單。我常常坐在灶臺旁看奶奶燒火,一拉一推間,柴火已經(jīng)是紅彤彤的旺了。
每天早上,勤快的姑姑會在兩口鐵鍋里分別加上水。待小鐵鍋的水開了,就攪一碗面糊倒進去,咕嘟咕嘟滾起來的時候就成了最簡單的稀飯。偶爾也改善一下,放些大米煮,做成大米稀飯。相比之下,大鍋的內(nèi)容就相當(dāng)豐富了,上面架一個竹篦,篦子四周散放著十幾塊小紅薯,鍋邊整齊地碼一圈玉米面鍋巴子。篦子正中心則是姑姑給我的小驚喜:白面小花饃。
老家的農(nóng)作物以小麥為主,主食是饅頭,習(xí)慣稱作“饃”,用小麥面粉發(fā)酵蒸制而成,形狀各異,平時大多是長方體的刀切方饃,過年的時候則做成圓圓的蒸饃,還有棗花饃,造型多樣。
那時候,尚沒有現(xiàn)成的酵母粉,都是自己制作,稱為“兜酵頭”。每次蒸饃前,姑姑把做好的干酵頭揉碎了,用溫水泡著起泡,和到面里。在姑姑的手里,面團鮮活得像個小白兔,揉啊搓啊拽啊,一會兒工夫便白凈整潔起來。等面發(fā)酵了,里面呈現(xiàn)豐富的蜂窩狀時,就再一次揉面、揪劑子、成型、上鍋蒸。當(dāng)然,每次都不會忘了留一個饃的面量,曬干,以備下一次當(dāng)酵頭用,循環(huán)往復(fù)。
待姑姑把饅頭坯子放入蒸鍋后,我就萬分地盼望著鍋蓋被掀開的瞬間:霧一般的蒸汽撲面而來,深深吸上一口氣,那種原始的食物鮮香便緩緩浸入肺腑。稍等片刻,迷霧漸散,凝神望過去,鍋邊的玉米面貼餅黃燦燦地撲入眼簾,小個頭的紅薯塊像一群調(diào)皮的孩子,東倒西歪著……而最吸引我的,是眾星捧月般的一個細白花饃,長相可愛,還沒吃就已經(jīng)開始流口水了!
姑姑手巧,做出的饅頭花樣百出。有時候是一只小鳥,高高昂起的腦袋上,長著兩只黑黝黝的小眼睛,尾巴上印有花紋,仿佛是剛剛從院子里飛過來的;有時候是一個石榴,周圍擠滿了鼓脹脹的石榴籽,再配上兩片葉子,煞是好看;有時候是一朵玫瑰花,多重花瓣綻放,依稀散發(fā)出淡淡的芳香;有時候是一只小烏龜,上面有很多分開的小格子,還有四個爪子,似乎在不停地劃啊劃……這些出其不意的造型,總能勾起我快樂的想象和無限的食欲。
我對饅頭的喜愛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不過,實在不喜歡街上所賣的無味饅頭,里面常有吊白塊等添加劑,讓人吃得忐忑不安,減了不少食欲。
好在,朋友推薦了浮子酒蒸饅頭的方法,我立馬付諸行動:先是用浮子酒和面,等面開后,摻適量的堿面揉開。放堿面看似簡單,卻很能考驗一個人的水平,放多了饅頭會發(fā)黃或變硬,放少了饅頭會發(fā)酸??赡苁亲孕「霉枚δ咳镜木壒?,我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饅頭也個個暄軟可口。
忽一日,想起兒時姑姑做的花饃來,頓時饞蟲上涌。遂上網(wǎng)去搜,居然各種花型的饅頭制作視頻都有,且一步步細細展示……我大喜過望,迅速開始了“比葫蘆畫瓢”的嘗試。
第一個試驗品是“玫瑰花”,先搟出三個餃子皮大小的圓片,分別切成兩個半圓,用模具壓出花邊,再將六片依次排成一行,將底部邊緣用筷子壓實,然后自左而右卷起來,再將上部花瓣逐個展開,一朵玫瑰花饃的面坯就成型了。醒上20分鐘后再上鍋,蒸出來的饅頭,白胖暄軟,朵朵燦爛,更增加了我做面食的興致。
見花卷可愛,我又開始手癢。于是,又發(fā)了盆面,再用面粉、香油、鹽和黑胡椒調(diào)了油酥,揪下一個面劑子,搟成長方形面片,涂上調(diào)好的油酥,卷成長條,拍扁,從中間切開,一頭相連,將分開的兩部分像編辮子一樣相互纏繞,而后自一端盤旋環(huán)繞起來,接口處拍扁塞于花卷下部,成型,上鍋。半小時后,一股香味兒便從蒸鍋的縫隙里飄出來。
不知不覺間,我的花饃造型越來越多,不僅有植物界的花、草、樹等,而且還有動物界的小鳥、刺猬、兔子等。雖不敢說顏值極高,卻也個個呆萌可愛。一不留神做多了,便慷慨分享給眾親友,收獲叫好聲一片。
如今,雖然饅頭只是最普通不過的主食,它沒有包子的內(nèi)餡鮮香,也不像面包松軟美味,更沒有油條的酥脆可口……但不知何時,它已經(jīng)深深植根于我的心里,開出了嫵媚的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