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桂春：用讀書的光，照亮前方的路

在過去的12年里，書籍為吳桂春鑄造了豐富的精神世界，充盈了他漫長的打工歲月；書籍也幫助吳桂春熬過低谷，邁向新的生活，開啟新的人生。

因為一段對圖書館的深情告白，吳桂春的命運在48小時之內(nèi)迅速反轉(zhuǎn)。從被迫要離開打工17年的城市到被一座城市全力挽留，從一個只有小學(xué)文化水平的農(nóng)民工到東莞市職工書屋公益代言人，吳桂春似乎迎來了人生的高光時刻。

在7月4日舉行的2020年全國職工主題閱讀首場活動上，吳桂春受邀發(fā)言，淡定地講述著自己過往的經(jīng)歷，平靜地表達(dá)著對大家的感謝。殊不知，這一刻的他，內(nèi)心不安在翻滾。

被動選擇

“要順應(yīng)時代潮流?！眳枪鸫旱那鞍肷?，一直被一股股浪潮裹挾，他試圖在其中摸爬滾打，卻沒能激起半點漣漪。

田間地頭辛勤勞作卻入不敷出的境遇，逼著正值壯年的吳桂春到縣城討生活。通過親戚介紹到機關(guān)食堂幫廚的吳桂春，本以為可以過上安穩(wěn)的生活，誰知遇上了上世紀(jì)90年代初的國企改革。被迫離崗的他也曾嘗試在下海經(jīng)商的熱潮中分一杯羹，然而，小本生意最后也無疾而終。

“孩子還小，為了這個家我也得出去掙錢。”2003年非典過后，37歲的吳桂春和同鄉(xiāng)一起坐上了綠皮火車，搖搖晃晃中，他對未來深感迷茫，他回憶說：“那時打工是個潮流，不得不去?！?/p>

吳桂春也有自己的選擇。他不喜歡競爭，選擇東莞，是因為它夾在廣州和深圳之間，有工作機會，競爭又不算激烈；選擇城南的小作坊，是因為大工廠只招28歲以下的工人；選擇鞋面打磨的工種，是因為不需要技術(shù)，上手就可以操作。

吳桂春平均一天只能打磨300多雙鞋面，與其他人相比雖然少了近一半，但他也認(rèn)認(rèn)真真、勤勤懇懇。即使旺季每天連續(xù)工作十幾個小時，他也從不抱怨?！笆〕詢€用，能供孩子讀書就行?！眳枪鸫喝缡钦f。

他所在的鞋廠主要從事外貿(mào)出口業(yè)務(wù)，受中美貿(mào)易戰(zhàn)影響，出口量銳減，員工工資也直線下滑。即便如此，樂天知命的他知足地說：“幸好之前就把孩子的學(xué)費掙出來了，不然真不知該怎么辦?！?/p>

當(dāng)然，對吳桂春而言，在眾多選擇中，他也有自己的堅持。比如堅持去圖書館看書，也許是他一生中遵從自己內(nèi)心做出的最主動的選擇。

接受命運

東莞南城一間6平方米的房間，剛好能擺下一張夠吳桂春睡覺的鐵床。順著唯一一扇狹小的窗戶往外看，西南邊兩公里的地方就是東莞市圖書館——這個他風(fēng)雨無阻往返了12年的地方。

他熟悉3樓歷史館藏區(qū)的每個角落，只要是鞋廠淡季，他每天一大早就會到圖書館，在一個光線充足的位置落座，攤開一本書，享受那份獨屬于他的愜意時光。

吳桂春雖然性情隨和，但總是顯得和外界格格不入。在老家時，因為不喜歡熱鬧，閑暇之余他就會獨自跑到湖邊釣魚；來到工廠后，因為沒那么多錢，他也從不加入年輕工友們打牌的行列；偌大的東莞他幾乎沒出過南城，“我一個外來民工，還能去哪里呢”。

為了消磨時間，他會勻出吃飯的錢去地攤買書。泛黃的舊紙張越堆越厚，工友看到后推薦他去圖書館借閱，吳桂春聽聞后竟一時無法相信，他從來都沒想過還能有這樣好的地方：免費看書，還有空調(diào)。

至此以后，從古至今的中國通史，吳桂春讀了不止一遍。為了讀書，他甚至用壞了兩本新華字典。他尤其喜歡講述人物故事的書籍，“年輕時總在錄音機里聽到楊家將、三國演義的故事……沒想到圖書館里全都有?！?/p>

在時空無限壓縮后的歷史世界里，吳桂春慢慢發(fā)覺，無論是朝代更替還是穿梭于其間的歷史人物，都逃不過“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命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在圖書館讀的第一本書就是《紅樓夢》，他說：“繁華落盡，終歸一場空。明白了這些道理，也就不會有那么多的矛盾與困惑，每個人都要接受自己的命運?！?/p>

尋求改變

原本，吳桂春又一次聽天由命，平靜地接受了因疫情返鄉(xiāng)的現(xiàn)實。然而，因為一紙留言，他改寫了自己的人生軌跡?！皼]想到讀書真的能改變命運??！”但他轉(zhuǎn)念又不禁思考起來，“這會不會也是命運的安排，是偶然中的必然呢？”

但是，比起這個困惑，更讓吳桂春感到不安的是：成為書屋代言人后，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

留言的第二天，已經(jīng)參加工作的兒子發(fā)來信息說：“你做了一件善事。留言引發(fā)的關(guān)注，可能會讓社會幫助千千萬萬同樣難找到工作的農(nóng)民工?！?/p>

能做一件善事，是吳桂春從來沒想過的，他覺得自己只是讀了些書、留了些字而已。在他知道的歷史人物中，比起王侯將相，吳桂春實則更喜歡治病救人的扁鵲華佗、擅長發(fā)明的魯班、創(chuàng)造文字的倉頡……“他們不會為了所謂的正義去犧牲百姓，不只是對一朝一代產(chǎn)生影響，他們做的是真正有價值的事?！?/p>

在接受“東莞市職工書屋公益代言人”聘書之時，吳桂春看著身邊同樣成為代言人的全國勞模尹利平，突然間也想通了自己的努力方向——做些真正對他人有幫助的事兒。

近幾日，兒子幫吳桂春開了一個“老吳讀歷史”的公眾號，他準(zhǔn)備開始研讀入門級的寫作書籍，想吸引更多的工友加入讀書行列。“今后要學(xué)著寫東西，可以先寫簡短一點，把自己的經(jīng)歷和想法記錄下來?！?/p>

邁出純粹的讀書世界，想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一番作為，吳桂春擔(dān)心自己能力不夠，他希望可以結(jié)交厲害的人，得到良師指點。

從前，書籍是他世界里唯一的燈塔，指引他平靜地接受現(xiàn)實生活。而現(xiàn)在，讀書的光從那一紙留言的縫隙間涌出，照亮了他前方的路。

54年來，他第一次有了一種強烈的需求和渴望，不再被動地接受命運的安排。如今，作為書屋代言人，吳桂春正在努力開啟人生新的篇章。

Q&A 對話

Q=《中國工人》記者

A=吳桂春

“看書就是明白一些道理”

Q：您最推薦農(nóng)民工朋友讀哪本書？

A：馮夢龍的“三言二拍”，做人的道理都在里面了。

Q：您認(rèn)為生活中最實用的書是哪本？

A：《本草綱目》，我腸胃不好，經(jīng)常用里面的方子改善飲食。

Q：讀書的快樂和滿足來源于哪里？

A：我好像從來沒想過這件事，看書就是明白一些道理，是給自己的。

Q：您為什么喜歡東莞？

A：有厲害的圖書館和溫暖的冬天。

Q：您會一直留在東莞嗎？

A：不會，打工200年也買不起一間房。

Q：您目前有什么打算？

A：結(jié)識有學(xué)問的讀書人，做一個有影響力的讀書代言人。

Q：您的人生中有什么后悔的事嗎？

A：讀了這么多書，有點文化了，沒什么后悔的。

Q：如果人生能重來，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A：從小學(xué)讀到大學(xué)，學(xué)習(xí)更多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