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繪畫“三遠法”研究

楊興宇 朱子碩

摘要：“三遠法”概括了中國山水畫中最基本的幾種觀察方法，是中國特有的視覺傳達方法，對中國繪畫具有深遠的影響。筆者以《早春圖》為例簡要分析中國古代繪畫三遠法的特征，探索其文化意蘊。

關鍵詞：郭熙;《早春圖》;三遠法

中圖分類號：J2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 （2020） 09-0034-02

一、《早春圖》概況

（一）郭熙

郭熙，在許光凝為《林泉高致集》所作的序中記載：“翰林郭公，字淳夫，河陽溫縣人。生有異性，才爽過人，事親孝，居家睦，處鄉(xiāng)里立節(jié)尚氣，重然諾，不妄交游，喜泉石，安吠畝，不學而小筆精絕，為朋舊求討，遂寢有名?！比缟纤涊d，可以對郭熙先生有一個大致的印象：翰林郭熙，字淳夫，河陽溫縣人，世稱郭河陽。郭熙生性直爽，很重孝道，家庭和睦，很重氣節(jié)，重諾言，鄉(xiāng)里和睦，交友謹慎，有道家出世之淡然，喜歡大自然的山水泉石，道法自然的灑脫，寄情山水而表現(xiàn)于畫作之中，用藝術來表達對自然的向往與熱愛。雖未家學淵源，亦有“精絕”的繪畫水平，在十里八鄉(xiāng)有了一定的名氣。后來郭熙先生入世，卻表明了有著一種寄傲林泉之志，但仍向往入仕為朝廷服務：雖然少從道家之學，但仍無法避開儒學思想的影響。

熙寧元年召入京，任職于御書院后任翰林待詔直長、正議大夫，服務宮廷五十余年，八九十歲還在畫畫，在當時是極其高壽的人了。郭熙區(qū)別于其他宮廷畫師，有很重的儒生文人情節(jié)，非常重視對其子孫的儒學教育，儒家治學及其身上的茍潔節(jié)義成就了郭熙，并使其成為了北宋著名的畫家、繪畫理論家。

郭熙早期的繪畫在風格上工整纖細，繪畫內(nèi)容則多為山水寒林，后來師法李成，《寫山水決》中：“登樓望空闊處，氣韻看云彩，即是山頭景物，李成、郭熙皆用此法。郭熙畫石如云，古人云：天開圖畫者是也?！惫醯睦L畫并不是全然模仿李成，他的繪畫在李成的風格上又有發(fā)展，相較之下，畫幅上郭熙更擅長大幅山水，筆法上也更為松健有力，用墨上也更大膽，收放自如，有米氏山水的影子。郭熙在構(gòu)圖上改變了過去北方山水的格局，擅畫“巨障高壁。郭熙在理論上對山水畫藝術也有獨到見解?！读秩咧隆?書，就是郭思（郭熙的兒予）整理編撰的，在中國畫論史上有極高地位。郭熙一生有《早春圖》《秋景煙嵐》《關山春雪圖》《窠石平遠圖》《幽谷圖》《秋山雪霧圖》等很多傳世作品，其中《早春圖》是其最有代表性的作品。

（二）《早春圖》

《早春圖》作畫于宋熙寧五年，即公元1072年，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最早關于《早春圖》的直接記載，是吳其貞的《書畫記》，《書畫記》成書于1635 1677年間，其記載到：“【郭河陽春雪圖絹畫，二大幅】氣色尚佳，用筆文秀氣韻生動，得其自然，為上品。識八小楷字，日，早春壬子年郭熙畫。”

《早春圖》作為中國山水畫的巨跡之一。“早春王子年郭熙畫”題在畫軸左邊，明顯識別出做畫出時間。郭熙快七十的時候創(chuàng)作了這幅作品，這時期的繪畫作品已經(jīng)非常成熟。這幅作品描繪了次年初春的景象，寒冷的冬天剛結(jié)束，萬物復蘇，一切都是新的開始。繪畫作品中的樹木剛長出新芽，山谷中霧氣環(huán)繞，春天已經(jīng)悄然而至，大地即將復蘇。畫家巧妙地利用畫面細節(jié)表現(xiàn)了時節(jié)變換，傳達出了欣欣向榮之相。

《早春圖》是郭熙的代表作之一，絹本淺設色，他的用墨極為講究，筆墨深淺變幻莫測，極具神秘感。以全景式“三遠法”構(gòu)圖，勾勒出雄偉的氣勢，情趣盎然。

二、“三遠法”

（一）中國古代繪畫的“三遠法”

“自山下而仰山巔，謂之高”這是仰視的視角來觀察事物，對事物的表現(xiàn)手法以“高遠”來推進構(gòu)圖，而“自山前而窺山后，謂之深遠”，“深遠”是山水畫中空間的縱深重疊經(jīng)營的結(jié)果，它要表現(xiàn)的是山水重迭曲折的縱深感覺和表現(xiàn)從山上看山下直線的縱深感覺，“窺”字將目光曲回流轉(zhuǎn)，使得山水畫完成從二維平面到三維空間的轉(zhuǎn)變，達到“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山水畫美學要求?！白越蕉h山，謂之平遠”。平遠也不是平視，視線居高臨下在許多平遠山水畫中，遠山畫了好幾重，橫向平行地一直推到天邊，就是抬高視線的緣故表現(xiàn)自近山而望遠山平衍遂遠的感覺，這才是平遠?！捌竭h之色有明有晦”顧名思義，生活中遠視時由于距離、光線等觀察到的顏色有明亮，有晦暗。

“三遠法”概括了中國山水畫中最基本的幾種觀察方法，即“近晦遠明”“近清遠糊”“近大遠小”，也概括了“上下”“前后”“遠近”的構(gòu)圖關系;三遠法“高遠之色清明，深遠之色重晦，平遠之色，有明有晦高遠之勢突兀，深遠之意重迭，平遠之意沖融而縹縹緲緲”是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法則;三遠法既用于觀察，也用于構(gòu)圖和創(chuàng)作，是一個完整的山水畫藝術系統(tǒng)方法，不能割裂開來理解，需要整體地分析把握。

（二）《早春圖》中“三遠法”的運用

《早春圖》充分的體現(xiàn)了三遠法的特征，“高遠、平遠、深遠”三法互用，從三個角度去觀賞：首先，一眼望去是亂石河流，高聳的山立在中央，左邊有幽幽山谷，此時視角是與山腳平行的同一水平面，采用的是高遠的手法。再看，主峰旁邊的山谷，平坦中略有彎曲并向遠處延伸至朦朧空白，同樣的，山峰腳下匍匐著亂石蒼松，山泉叮咚落入河流，這體現(xiàn)了“平遠”的特征。全景看上去山峰近處濃墨重彩、蒼勁有力，遠處著墨清淡，裊裊煙云仿若仙境，運用了遠近主次、近大遠小，近處用濃墨，遠處用淡墨的“深遠”手法。整幅圖構(gòu)成了“上遠…中平…下深”三遠兼具的巍峨山勢，同時又兼?zhèn)涑醮簳r嚴冬剛過、大地復蘇、萬物剛醒的微弱變化。山峰緊湊對山泉消融，巖石堅勁對枝條柔韌，近處筆力道勁對遠處云霧縹緲，層次分明，增添了畫面的空間感，表現(xiàn)出了萬物皆有生命、生生不息的人生哲學。

《早春圖》對于人物和動態(tài)的構(gòu)思也非常精妙，畫中九人，用三遠法可以解構(gòu)成三組人物關系圖。首先，畫面右下角有兩個正準備下船回岸的漁民，左邊的手中撐著長篙，抬頭看向高處好似尋找回家的方向，可謂是“自山下而仰山巔”;右邊的正在低頭忙碌，可見這趟出海捕魚收獲頗豐，由此可見，寒冬已過，開春的氣象已明，這個局部構(gòu)圖采用“高遠”的手法，描寫出宜居宜人的煙火氣。左下角，一童子想要追逐歡脫的小狗，被母親捉住拉著，而這位母親還懷抱著一小兒，回頭與身后挑擔男子說話，這個局部是隨意而溫馨的家庭場景，此種人物帶有動勢的布置使人物充滿生活氣息，將人物與山水完美融合。畫幅中的第三處水位于畫面左邊，在淡淡虛化了的遠山與天空中間，順著一譚泉水流下的動態(tài)可以看到一男子回頭與棧道上的問路者以及被問的樵夫形成了三人對話交流的互動場景，通過這種互動—“自山前而窺山后”，得到“深遠”的視覺效果。總覽全圖，春來解凍的清流，大地蘇醒的行人，都透出生命的訊號。在畫面的布景中，作家以精妙的表現(xiàn)手法，創(chuàng)造了一幄瑞雪消融、林木舒發(fā)、煙靄浮騰、意態(tài)欣然的春山寒林圖。

三、“三遠法”的文化意蘊

（一）“三遠法”在中國繪畫構(gòu)圖中的文化淵源

“三遠法”自郭熙明確提出后，北宋韓拙在郭熙的基礎上提出“三遠說”增加了“迷遠”觀。北宋韓拙在《山水純?nèi)分械溃骸坝薪稄V水，曠闊遙山者，謂之‘闊遠;有煙霧溟漠，野水隔而仿佛不見者，謂之‘迷遠;景物至絕，而微范縹緲者，謂之‘幽遠。[]在這之后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評論李成的繪畫時提出了“以大觀小”，是對郭熙的“三遠法”的拓展延伸中較有影響的繪畫構(gòu)圖理論。元代四大家之首黃公望在在《寫山水訣》中說：“山論三遠：從下相連不斷，謂之平遠;從近隔開相對，謂之闊遠;從山外遠景，謂之高遠?！?/p>

郭熙與韓拙二人的理論基礎上再次討論了“三遠法”，黃公望的“三遠”更側(cè)重畫面的層次感和空間感。這些“三遠法”奠定了中國山水畫的發(fā)展脈絡和在世界繪畫史中獨特的地位。

（二）“三遠法”中的哲學

“三遠法”中更多的學者認為是散點透視的方法，在作畫之前，作家總會先觀察實景，自左往右觀察，自前往后觀察，絕不會靜止來觀察，都是邊看邊思考，打破一個視覺維度的界限，將自然界的事物自然的組合在一個畫框中。這種透視的方法與中國幾千年的農(nóng)耕文明息息相關。

農(nóng)耕文明的生產(chǎn)對象是自然。自然包括了高山湖泊、大江大河、滄海桑田、鳥語花香等等自然萬物的一切，在從自然中獲取生產(chǎn)資料的選擇：戰(zhàn)勝自然、服從自然以及與自然和諧相處三項中，中國先祖?zhèn)冞x擇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這是幾千年古人的智慧結(jié)晶。中國古代的主流思想學派儒釋道都對自然有很深的認知和感情?！暗婪ㄗ匀弧?、“天人合一”、“知者樂水，仁者樂山。”都是人與自然相處的哲學思想。

“三遠法”在山水畫中運用極其廣泛，將人物與景物完美融合到一幅畫中，為人們認識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作出鋪墊，給中國畫構(gòu)圖帶來了更多的自由空間和生命力。因此，“三遠法”的透視法體現(xiàn)了中國人民觀察世界、認識世界、與世界對話時，帶著謙卑的態(tài)度認識自然、向自然學習、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哲學思想。

（三）“三遠法”與中國山水畫的意境表達

“三遠法”是營造中國山水畫意境的方法，而“意境”的本質(zhì)是一個審美空間，在山水畫里，審美空間表現(xiàn)為各種事物經(jīng)過藝術化處理、加工、構(gòu)圖，在畫紙上呈現(xiàn)出可見且生動形象的畫面，它是一個三維的立體空間。而‘‘三遠法”所營造的也是具有立體感的三維空間。因此，從這個意義來講，“三遠法”是營造中國山水畫意境的方法。三遠法體現(xiàn)了很強的空間意識，畫面的物象是為了引出無盡的空間感，表明中國古代藝術崇尚空間建構(gòu)，而“平遠”的空間“沖融”、“縹緲”，會讓人精神輕松而無壓迫之感?！案哌h”、深遠”和“平遠”對中國山水畫意境的表達落腳點在于‘‘遠”，因為‘三遠法”指向的是“遠”?！捌竭h”的空間遼闊，“沖融”、“縹緲”而無壓迫感以及具有漸行漸遠漸淡而至“無”的意味，所以在中國山水畫里具有崇尚“平遠”的空間意識。

“三遠法”對于中國山水畫意境的刻畫具有深遠的影響，它的出現(xiàn)代表著中國古代山水畫發(fā)展走向成熟?！叭h法”的應用，使人們打破了時間和空間的局限，將目光所及之處在尺幅間盡情展現(xiàn)，為人們認識自然、表現(xiàn)自然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素材，充分展現(xiàn)了中國山水畫的意境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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