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的禮物

杜昀書

中圖分類號：D630;G27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20）18-0264-02

青年將手機卡摳出，對折，打開車窗，朝路那邊的草叢拋了過去。之后落寞地望著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青年叫神谷坂，二十三歲，畢業(yè)丁一所很難找到工作的三流大學。這是他第一次獨自外出旅行。

巴士在山坡下停了下來，此時滅色漸暗，星光被夜幕裹挾著很快占據(jù)了整個山頭，遠處的一排別墅發(fā)出昏黃的光。神谷坂沿著沒有臺階的小徑摸索前行，繞過別墅有些腐爛的白色木樁，踩上木階，輕扣房門。

平原夫婦是這座房子的主人，也是神谷坂在網(wǎng)上預(yù)先溝通好的寄宿家庭。在一次晚飯中，當?shù)弥窆熔嗍堑刭|(zhì)學專業(yè)畢業(yè)并有意入山觀察時，平原先生的臉色變得僵硬了起米?！吧窆染峭獾厝耍蟾挪恢烙嘘P(guān)這座山的傳說。聽村里的老人說，這座山本來一片荒涼，幾十年前突然長出了草木，村里的年輕人感到稀奇，紛紛結(jié)伴入山，結(jié)果意外地在山中發(fā)現(xiàn)了很多珍貴的木材。大家靠這些樹木過上了富裕的日子，然而一次進山伐木后，那些年輕人競再也沒有出來。進到森林里去尋找的人，最后也銷聲匿跡?！?/p>

“也有人說這座山之所以能生機盎然起來，是因為有山神在保護著。那些木材，也許是山神饋贈給人類的禮物。然而人類的貪念越來越大，最后大概是激怒了山神，把那些人永遠地留在了森林里。”平原先生嘆了口氣，自那以后就沒有人敢進山了，何況如今山中樹木瘋長，也沒有道路?！?/p>

深夜，神谷坂躺在地板上，仍回想著平原先生說的話?！跋肴肷皆囋嚳础Ｏ裎疫@種沒有工作、沒有作為的人，如果被山神吃掉，應(yīng)該也不算是件壞事?！彼悦院貏裎恐约?。

神谷坂的前女友是個相當喜歡甜食的人，受她的影響，現(xiàn)在的神谷坂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隨時在包里放置甜點的習慣。清晨六點，太陽雖己升起，但山中還是灰蒙蒙的。神谷坂背上包向大山走去。

中午時分，神谷坂終于疲憊不堪地來到了山頂。厚重的云彩飄來，掩去了太陽刺眼的光輝，樹葉“嘩嘩”的響聲包裹著整座山。神谷坂無意中發(fā)現(xiàn)在幾棵大樹間競藏著一座寺廟，他加緊步伐走了過去。神谷坂是真的餓了，他拿出甜品，坐在寺廟門前，埋頭吃了起來。

空氣中帶著秋天特有的沁涼味道，似乎還夾雜著一個人的呼吸聲。神谷坂拿著甜品的手倏地僵硬了，在他的面前，站著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米的人，正靜靜地看著他。

這個人穿著傳統(tǒng)的和服，黑發(fā)攏起，皮膚白皙，看起米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但一雙眼睛卻陰戾得厲害。神谷坂渾身發(fā)抖，竟下意識地把甜品遞了過去。那個人盯著甜品，一臉困惑，過了一會兒，才像貓咪一樣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自從在山上邂逅那個少年以后，神谷坂每天都帶著甜品上山。少年似乎是住在山里的孩子，沒怎么吃過甜品的樣子，每次看到神谷坂帶著甜品上山，雖然嘴上不說，臉上也沒有表情，但眼神中折射出來的，卻是抑制不住的開心。

“神谷君好像最近經(jīng)常出門呢?！币惶煜挛纾皆蝗贿@樣對神谷坂說。

“呃，我想在周圍走走，看看這里的風景?！鄙窆熔嗟男拿偷靥鴦恿艘幌?。

“那就好。”平原太太舒了一口氣，“說起來，山祭好像快要到了呢?！?/p>

“山祭？”

“就是居住在山里的村民，每年八月二十八日都會殺一些豬或羊送到山口，當做是報答山神一年來照顧的謝禮?！逼皆D了頓，每到第二天，那些豬羊的骨架就會出現(xiàn)在山口處，非常嚇人呢?！?/p>

平原太太看著神谷坂突然變了的臉色，起身嘆了口氣：“神谷君，最近還是不要太靠近那座山了?！?/p>

這天的天氣很好，天空像玻璃一樣透徹明亮，神谷坂悄悄背起包又上了山。他目光有些呆滯，一個人愣愣地坐在寺廟前，像在期待著什么。

少年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坐在他一旁，也學著他的模樣，抱著膝看天。

神谷坂沉默了良久，喃喃自語道：“也許過幾天我就要離開這里了。我前女友馬上要結(jié)婚了，她請我去參加她的婚禮?！鄙窆熔嘀敝钡乜粗h處的天，“我常在想，我是不是一個相當沒有用的人呢？沒有工作，木訥又不會說些讓人開心的話。明明很愛她，卻連她最普通的物質(zhì)需求都滿足不了，她離開我，也是必然的吧?！鄙窆熔嗟拖铝祟^，她就要結(jié)婚了，我能送得起什么樣的祝福禮物呢？我真的太差勁了，……只會逃避，跑到這個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呵，不過就算我消失了，大概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吧”。

神谷坂將臉埋在雙手中，雙肩微微顫抖。過了一會兒，他才抬起頭來，微紅的眼中帶著些歉意，“我不該跟你說這些消極的話，你還那么年輕?！鄙倌昴粗窆熔啵袷窃谒妓髦裁?。半響，他遞給神谷坂一張請柬。神谷坂將它翻開，里面有幾行小字。

“山宴……是有關(guān)山祭的宴會嗎？”請柬上沒有受邀者的姓名，也沒有落款，只簡單地交代了一下時間和地點，這讓神谷坂感到有些奇怪，他想詢問，卻發(fā)現(xiàn)少年早已消失。

宴會到來的這一天恰好是山祭的日子，神谷坂再次上山。到達山頂?shù)臅r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神谷坂向下望去，發(fā)現(xiàn)另一側(cè)的山腰上正閃著忽明忽暗的光。“就是那里了！”神谷坂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起來。

神谷坂漸漸走近了光亮處，借著手中的火把，他看到前面出現(xiàn)了一團團影影綽綽的影子，似人似妖，像是在喝酒談笑。神谷坂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驚恐地退了一大步，轉(zhuǎn)身就要逃跑，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身后站著一個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你是神谷坂吧？”那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穿著淡綠色的和服和木屐?！笆牵沂恰鄙窆熔嗌蠚獠唤酉職獾鼗卮??！拔医心炯?，是這座山里的樹妖，負責管理這座山樹木的生長。我是被那小子逼迫米帶你參加山宴的，這是那家伙給你的信，別看他長得年輕，實際上他的年紀比這里的所有山妖都大。”木姬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系著紅絲帶的卷綢，“看完后去山頂找他吧，他肯定在那兒一個人看風景呢。”

入夜的山里陰冷潮濕，神谷坂獨自坐在樹下，就著火把的光亮讀起那封信。妖怪們的笑聲從樹后傳米，卻又顯得很遠，很遠。

神谷坂：

看這封信時，你大概已經(jīng)在宴會之中了。每年的山宴，無論是掌管花草樹木的妖神，還是幻化成人形的蟲魚鳥獸，甚至是剛剛修煉成形的小妖，都會赴宴。雖然身份地位各不相同，但他們都會其樂融融地在一起喝酒唱歌，彼此間沒有一點高低貴賤之分，因為他們都是這座大山中的一員，無論少了誰，這座山都不會像今天這樣生機盎然。

神谷坂，你抬頭看看星空，雖然每顆星看起來都那么小，但正因為每顆星都努力地發(fā)出光亮，所以才會有那么美麗的星空。

我知道你獨自來到深山的原因，我也知道你一定會離開這里的。

神谷坂將卷綢慢慢卷好，系上絲帶。他抬起了頭，星星正在他的頭頂發(fā)出溫柔的光。

神谷坂走上山頂，少年果然坐在寺廟的廟頂上。他爬上廟頂，抱著膝靜靜地坐在了少年身旁?！澳闶巧缴癜桑鄙窆熔嗤蝗恍α?，“我還以為是個白胡子老頭呢！”少年好像也笑了一下，兩個人又重新沉默。山妖們的笑聲從遠處傳來，模糊得像是幻聽。

這時，神谷坂聽見山妖們歡呼起來。放眼望去，遠處的天空正盛開著一團團絢麗的焰火?！笆堑?，每個人都有存在的意義?！鄙窆熔嗫粗婊?，認真地說：即便我就像焰火那樣轉(zhuǎn)瞬即逝，也要努力綻放出最美的火花?！?/p>

少年看著他，眼里閃過欣慰的目光;神谷坂也看著他，臉上掛著沉靜的笑。突然，神谷坂手中的卷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用干花串成的手鏈?！白鳛樘鹌返幕貓??！鄙倌赀h去的聲音像夜空一樣干凈。

次日，神谷坂告別了平原夫婦，獨自踏上返程的巴士。遠處的山慢慢地在視線中消失，山妖們無拘無束的嬉笑聲隱隱從那里傳米。

“再見了?！彼麑χ巴廨p喃。他的手里是那串用干花串成的手鏈。神谷坂緊緊地握著它，生怕因顛簸而被碰壞。因為，那是他送給前女友的新婚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