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程大昌開地理考證風氣之作《雍錄》

摘要：《雍錄》為宋人程大昌考證前人著作中所載雍州地區(qū)地理內(nèi)容疏誤的方志體著作，該書所記內(nèi)容廣泛， 包含長安城及雍州地區(qū)的宮苑、山川、廟寢等，且附圖于文，內(nèi)容繁簡得當，是雍州地區(qū)，尤其是長安地理志中傳 世至今的重要史料。然該書在揪前人之疏誤的同時，亦有不足之處，雖然如此，此書瑕不掩瑜，在方志著作中占 據(jù)著重要地位。

關(guān)鍵詞：《雍錄》;程大昌;長安

中圖分類號：K2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20）12-0127-03

一、作者生平及其著作

（一）作者生平

程大昌，字泰之，北宋時期徽宗宣和五年（1123 年） 出生，徽州休寧（今安徽省黃山市休寧縣）人，他勤于治 學，在地理學、歷史學、詩詞學等方面均有涉獵，《宋史·儒 林傳》為其立傳，記載其生平時言程大昌“十歲能屬文， 登紹興二十一年進士第……著十論言當世事，獻于朝，宰 相湯思退奇之，擢太平州教授”[1]12859，此后，又歷任秘書 省正字、著作左郎、國子司業(yè)兼權(quán)禮部侍郎直學士院、秘 書少監(jiān)兼中書舍人、權(quán)刑部侍郎、侍講兼國子祭酒、知泉 州事、知建寧府事、知明州事等要職，為官勤政、廉潔，孝 宗朝任秘書少監(jiān)時，孝宗贊之曰：“卿，朕所簡紀。監(jiān)司若 人人如卿，朕何憂”[1]12860，光宗邵熙五年（1194 年）程 大昌又以龍圖閣學士致仕，寧宗慶元元年（1195 年）去世， 享年七十三歲，賜謚文簡。

（二）著作

《宋史》中所列程大昌著作共有《禹貢論》《易原》《雍 錄》《考古編》《演繁露》《北邊備對》六部，除此之外， 程大昌亦有 46 首詩詞，被收入清末詞學名家唐圭璋所編

《全宋詞》中。以上著作卷帙雖都不大，種類卻十分豐富， 正可謂是“篤學，于古今事靡不考究”[1]12861，《宋史》所 列程大昌著作概況參見表 1。

二、《雍錄》版本、體例及史料來源

（一）版本及體例

1. 版本

《雍錄》早在宋代就已經(jīng)刊刻，南宋末期著名藏書家 陳振孫在其所作《直齋書錄解題》中就有收錄《雍錄》， 共十卷，但此宋刻本早已失傳，現(xiàn)可見的兩種均為明刻 本：一種是嘉靖十一年（1532 年）知西安府事李經(jīng)刻本， 卷首有李經(jīng)與明代文學大家“前七子”之一康海所作 序;另一種是吳琯所輯叢書《古今逸史》中所收錄版本， 此版未刻書序。這兩版《雍錄》在后世流傳過程中，因

《古今逸史》于民國二十六年（1937 年）被商務(wù)印書館 所影印，故吳琯所輯流傳較廣;李經(jīng)刻本一直未經(jīng)影印出 版，流傳較少，今北京圖書館有收藏三部。

除上述刻本外，《雍錄》還有清代抄本兩種：一種是 乾隆四十三年（1778 年）文淵閣《四庫全書》抄本，無 序無跋。另一種則是乾隆四十四年（1779 年）由福建 閩東藏書家陳徵芝所抄錄本，藏于湖北省圖書館 [2]1047。

本文對《雍錄》的研究，采用的是黃永年先生的點 校版，此版于 1993 年點校完成，2002 年 6 月由中華書 局出版。黃永年先生點校時使用吳琯本為底本，把他所 校出李經(jīng)本的異文和缺頁、爛版之處用案語在正文中注 出，點校本保留了康海、李經(jīng)所作兩篇序，對研究版本學 的學者提供了便利，為了更接近本來原書版本，點校時， 撰著者的提款并未采用吳琯本的“宋新安程大昌著”，而 是采用李經(jīng)本“新安程大昌泰之”。

2. 體例

《雍錄》全書共十卷，284 篇，圖 32 幅，是記述周、秦、 漢、隋、唐五朝都城豐、鎬、咸陽、長安的地方志，因這些朝 代的都城都在《禹貢》所載九州之一的雍州境內(nèi)，所以 稱之為《雍錄》。

傳統(tǒng)方志起源頗早，主要是將地理與史學相結(jié)合以 記述山川沿革、物產(chǎn)、宮室、坊里以及舊聞傳說等。《周

禮·地官·誦訓》中已有關(guān)于方志的記載：“掌道方志，以 詔觀事。鄭玄注：說四方所識久遠之事以告王”[3]589，流 傳至今最古的地方志是《華陽國志》，兩宋時期，方志走 向成熟，比較著名的方志書還有《太平寰宇記》《元豐九 域志》等。正因方志起源悠久且內(nèi)容包羅萬象，具有很 高的史料價值，因此歷來關(guān)于方志的研究備受學者重視。

《雍錄》雖也是地理方志，但它所載與傳統(tǒng)地理方志有明 顯不同之處：不單以傳統(tǒng)保存史料式的方法記述，而是在 保存史料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考證解說其他史料對于雍州區(qū) 域事物記錄中的疏漏與錯誤等。

（二）史料來源

《雍錄》主要考證的史料有宋敏求所作《長安志》、 呂大防所作《長安圖》、興秘書省本即閣本《長安圖》以 及《三輔黃圖》《唐六典》等?？甲C所依據(jù)的史料十分 豐富，除正史與志書外，還涉及到大量筆記、詩賦等，四部 分類法的經(jīng)、史、子、集部均有涉及，此處僅對《雍錄》所 引用史料中注明出處的部分作簡單分類，參見表 2。

三、《雍錄》主要內(nèi)容及特點

《雍錄》是程大昌在研讀《三輔黃圖》《唐六典》《長 安志》等著作的基礎(chǔ)上以多種史料加以考證后，將周、秦、 兩漢、隋、唐各朝都城范圍內(nèi)的苑囿、宮殿、山川、江河、寺 廟、陵寢等內(nèi)容使用方志這一體例編撰而成的，除此之 外，《雍錄》也將漢唐時期軍備要地與軍制一并記載。

（一）主要內(nèi)容

程大昌言“予之此錄，專以五代帝都為言”[4]3，他所 限定的五代帝都范圍是以《禹貢》所載雍州之境，即黑水、 西河范圍，在此基礎(chǔ)之上，程大昌將《三輔黃圖》《唐六

一朝兵家相關(guān)問題記載比較詳細外，其余帝王統(tǒng)治時期， 有關(guān)兵家之事記載均比較散雜。如：漢朝軍隊分南軍、北 軍，其營地駐扎具體位置前朝史料中均無準確記載，其系 統(tǒng)性的考證始于程大昌，他以呂產(chǎn)于未央殿門被劉章所 殺這一事件為基礎(chǔ)，搜集大量史料，輔以系統(tǒng)的考證，并 附圖說明，指出漢代南軍為未央衛(wèi)尉統(tǒng)領(lǐng)，北軍歸中壘校 尉統(tǒng)領(lǐng)。漢都的八屯校尉（屯騎、步兵、越騎、長水、胡騎、 虎賁、射聲、中壘）在東漢改革后只有步兵留在城中，其 余四屯均扎在城外，《雍錄》中記載類似軍事相關(guān)內(nèi)容 的篇目不在少數(shù)，因此處篇幅有限，不再一一贅述。

（二）《雍錄》特點

《雍錄》最大的特點當是考證，除此之外還有以下三點： 1. 附圖于文 程大昌作《雍錄》時認為只靠文字描述地理，無法

準確把握所言宮苑、山川具體位置。故在書中插入 32幅地圖，如：據(jù)《唐六典》繪《隋大興宮為唐太極宮圖》《六典大明宮圖》《東內(nèi)入間圖》;據(jù)《長安志》繪制《宮 北禁軍營圖》，這確實達到了“如一宮一苑，第書某宮何 在，某苑何屬，錯列以成一圖，使人可以案方求地”[4]7 的目的。

2. 無目錄及序、跋 前文提到，《雍錄》現(xiàn)存兩序為李經(jīng)、康海所作，程大昌作此書時，是否有作序、跋，今已不得而知，除此之 外，此書也無目錄，今中華書局 2002 年版目錄是由黃永 年先生點校過程中根據(jù)原書每篇標目所補。

3. 列名目而未錄其事 部分其他書籍中有詳細介紹的宮殿，程大昌在《雍錄》中，僅記錄了宮殿的名稱，不著錄事跡。如卷二《未央宮》 一篇中，僅記：宣室、麒麟、金華、承明、椒房、金馬門、臨池 觀等眾多未央宮中殿、觀名目，但其后并未記其事，只是著 明“《三輔黃圖》《長安志》，已上二書，聚著錄宮殿名稱， 而不系時政，故仍其凡最，聚見于此。若其中有嘗附出時[4]26典》《長安志》《呂圖》《閣圖》等著作中所記周秦宮苑事者，隨事具之于后”，可見程大昌并不單純?yōu)榱擞涗浘唧w位置、岐山岐水所括范圍;漢長安城內(nèi)宮殿、臺閣;隋 大興城;唐長安城西內(nèi)、東內(nèi)、宮殿、離宮、學士活動;關(guān)中 關(guān)隘、漢唐長安水系;關(guān)中地名;漢唐職官、陵廟;漢唐太 子宮事;秦漢所鑄銅人、金人等異事等類目一一考證。正 如康海所言：“謂漢、隋、唐皆都渭南，雖稍遷改，而相距不 遠，尚為易考;若夫周、秦兩世，自初興以至遷滅，屢東屢 西，不常厥邑，固不可循世次地望泛兒言之”[4]1，可見其 工程之浩大。

《雍錄》除記載上述傳統(tǒng)方志常載內(nèi)容外，也涉獵了 漢唐時期軍制與關(guān)中軍事要沖。“兵家攻取守避，必見其 著跡之為何地，然后事情可曉”[4]91，但整個漢朝，除高祖地名沿革，重點應(yīng)是考證研究往書所述的疏誤之處。

四、《雍錄》評價

（一）保存史料之功

前文所列《雍錄》所考證的著作中，文字形式的《三 輔黃圖》《唐六典》《長安志》均保存至今，但閣本《長 安圖》于金末戰(zhàn)亂中被毀，后雖曾有人重刻又拓印，但又 在流傳中再次亡佚，清末曾有部分殘塊現(xiàn)世，后再次遺 失，僅北宋呂大防作《長安圖》時保存了不到原圖三分 之一的拓片，元末文人李好文作《長安志圖》時也曾利 用呂大防之圖繪制，但改動處較多，程大昌在作《雍錄》 時曾對原始閣本《長安圖》加以考證、轉(zhuǎn)繪保存，雖轉(zhuǎn)繪過程中可能存在改動與錯誤，但尚能大體保存閣本原貌。 另外《雍錄》開篇即對其所考證的主要幾部史料作系統(tǒng) 考證與評價，如對《三輔黃圖》編纂時間的考證，至今仍 為學者廣泛采納。以上所舉，足以見其在保存史料方面 所起的作用不容忽視。

（二）承唐志之理念

唐憲宗元和八年，李吉甫秉承著地理志與地圖可以 “佐明王扼天下之吭，制群生之命，收地保勢勝之利，示形 束壤制之端……每鎮(zhèn)皆圖在篇首，冠于敘事之前”[5]2??的 思想，編撰成《元和郡縣圖志》，該書也成為現(xiàn)存最早地 理總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贊之曰：“輿地圖經(jīng)，隋唐 志所著錄者，率散佚無存;其傳于今者，惟此書為最古，其 體例亦為最善，后來雖遞相損益，無能出其范圍”[6]371，后 元稹在其所著《進西北邊圖狀》中也特別指出圖經(jīng)之重 要意義。程大昌作《雍錄》時，完美承襲唐朝修志的理念， 圖文共重，他對《元和郡縣圖志》情有獨鐘，評價此書曰 “唐家郡縣疆境，方面險要，必皆熟按當時圖籍言之，最為 可據(jù)”[5]1101。地理學在研究、運用都需要結(jié)合地圖，這在 今天已經(jīng)成為不言而喻的方法，然而在宋時，這種思想與 實踐無疑是難能可貴的。

（三）以方志鳴其本意

程大昌生于北宋末期，親身經(jīng)歷過靖康之變徽宗、欽 宗被金人俘虜北上之事，其后高宗趙構(gòu)雖在南京稱帝建 立南宋，然而終南宋一朝，始終偏安一隅。《雍錄》所記 五朝都城范圍，當時已被金所控制，程大昌在卷五繪《漢 居用兵攻取守避要地圖》，卷六繪《潼關(guān)要圖》以述“中 宗反正”“元宗平內(nèi)難”“明皇辜蜀”“肅宗往返靈武”“代 宗辜陜還京”“德宗奉天入出漢中”“僖宗幸蜀”[4]93 等 事件，這無疑是有鼓舞南宋統(tǒng)治者收復(fù)中原之意。

（四）開地理考證之風

著名歷史學家陳寅恪先生言：“華夏民族之文化，歷 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7]277，說華夏文化造極 于宋自然有些過分，明、清兩代文化也有其獨到之處，但 是我國封建社會所殘余的門閥制度在隋、唐已基本衰亡， 可以說宋朝無論是社會結(jié)構(gòu)還是學術(shù)文化均已進入嶄新 局面，后為世人所稱道的清代乾嘉學派也的確可以朔源 于宋人。在考證這一點上，程大昌確實有不凡的水平，《宋 史》所列其《禹貢論》《演繁錄》都是考證著作之名著， 而《雍錄》的考證功力，更是不在他其他著作水平之下。 如西漢時，長安城中有一便門，《漢書》記曰：“其秋，上 酎祭宗廟，出便門”[8]3047，顏師古注曰：“長安城南西頭第 一門”[8]3047，《三輔黃圖》則曰：“長安城南出第三門曰 西安門，北對未央宮，一曰便門，即平門也”[9]15，但《水

經(jīng)注·渭水》一篇中曰：“西出南頭第一門名章門，又名便 門”[10]99，三種史料記載出三種方位，《雍錄》卷六《便橋》 篇則從地理、史實考證，后得出結(jié)果“在長安西北茂陵東， 蓋秦世已有中橋，亦可自趨興平，而迂回難達，故于城之 西面，南來第一門外，對門創(chuàng)橋，以便西往，故此門一曰便 門，而此橋遂名便橋”[4]125，這便佐證出《水經(jīng)注》的說 法當無誤。這也恰如史書撰寫者的不同風格，大部分史 學家著史著眼于保存史料，但司馬光作《資治通鑒》后， 又作《資治通鑒考異》，以達到對史料可信度的考證，正 因如此，胡三省注《資治通鑒》時常引《雍錄》，受其影響， 此后出現(xiàn)《元秘史地理考證》《歷代郡國考略》《方輿考 證》等大量地理考證之作。

（五）瑜中有瑕

《雍錄》雖可算作開地理考證風氣之作，但也難免有 疏漏之處。最明顯的，如卷六《唐潼關(guān)》一篇中載“至 唐始于其地立關(guān)耳”[4]113，其實陳壽于《三國志·魏書》中， 記曹操在建安十六年西征馬超時已多次提到潼關(guān)，晉、南 北朝史書中涉及潼關(guān)處亦有多處，此處當屬程大昌記錄 有誤。又如卷五《中宗反正》一篇中，載神龍元年張柬 之等發(fā)動宮廷政變擁立中宗于長安，然實在洛陽，此處亦 是錯誤。另外，此書并不是像《長安志》等方志以系統(tǒng) 梳理后記述，篇章編排上沒有順序，比較零散，易造成閱 讀不便。雖然如此，此書仍瑕不掩瑜，在方志著作中占據(jù) 著重要地位。

參考文獻：

[1]（ 元 ） 脫脫等 . 宋史 [M]. 北京 ： 中華書局 ，1977.

[2] 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編輯委員會 . 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史部 [M].

上海 ：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3.

[3]（ 漢 ） 鄭玄注 . 周禮注疏 （ 上 ）[M]. 上海 ： 上海古籍出版 社 ，2010.

[4]（ 宋 ） 程大昌 . 雍錄 [M]. 黃永年點校 . 北京 ： 中華書局 ，2002.

[5]（ 唐 ） 李吉甫 . 元和郡縣圖志 [M]. 北京 ： 中華書局 ，1983.

[6]（ 清 ） 紀昀 .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M]. 周仁等整理 . ?？?： 海 南出版社 ，1999.

[7] 陳寅恪 . 金明館叢稿二編 [M]. 北京 ： 生活 · 讀書 · 新知三 聯(lián)書店 ，2001.

[8]（ 漢 ） 班固 . 漢書 [M]. 北京 ： 中華書局 ，1962.

[9]（ 清 ） 孫星衍 . 三輔黃圖 [M]. 北京 ： 中華書局 ，1985.

[10]（ 北魏 ） 酈道元 . 水經(jīng)注 [M]. 商務(wù)印書館 ，1933.

作者簡介：牛政威（1993—），男，甘肅涇川人，單位為內(nèi)蒙 古科技大學包頭師范學院，研究方向為秦漢史。

（責任編輯：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