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薩作家阿布巴卡爾·伊芒文學作品分析

劉 麗

（天津外國語大學，天津 300204）

阿布巴卡爾·伊芒，尼日利亞著名豪薩作家，1911年出生于尼日利亞尼日爾州富足家庭，先后接受伊斯蘭傳統(tǒng)教育及現代西式教育，21歲于卡齊納州中學擔任英語教職。1933年尼日利亞北方教育局開設以“促進非洲本土文學發(fā)展”為宗旨的本土文學創(chuàng)作比賽。此前由于“小說”的創(chuàng)作手法違背伊斯蘭教“真”的信條，因此豪薩地區(qū)并無該文學體裁，更遑論可資借鑒的創(chuàng)作形式及寫作技巧。在此背景下，伊芒創(chuàng)作的首部豪薩語小說《一潭圣水》在比賽中獲勝，并于1935年出版發(fā)行。

在英國殖民當局北尼日利亞翻譯局的持續(xù)邀約下，伊芒于1936年順利完成代表作——被譽為豪薩語版《一千零一夜》的三卷本《語言是財富》?！白髌钒擞《?、希臘、波斯、阿拉伯等多國文學元素，由80個故事組成，主要由鸚鵡面向不同聽眾和場景講述。”［1］1381937年至1938年，該作品于尼日利亞出版發(fā)行。

一、阿布巴卡爾·伊芒文學作品梳理

伊芒一生共有專著、譯著近20本，其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端于1933年英國殖民當局組織的本土文學創(chuàng)作比賽，并一直延續(xù)到他的晚年，創(chuàng)作時間跨度近半個世紀。在他早期的創(chuàng)作中，作品多為小說、故事集、游記等較為輕松的題材，這為他積累了大量的寫作素材和豐富的創(chuàng)作經驗。從20世紀50年代起，隨著尼日利亞國內民族主義思潮高漲，伊芒開始著手翻譯英語及阿拉伯語著作，嘗試借鑒先進思想和經驗啟迪民智，促進國家獨立和發(fā)展。同時，伊芒開始創(chuàng)作宗教類、歷史類書籍，試把宗教信仰與寫作興趣結合起來，及至晚年，其多部宗教類作品以匿名方式出版發(fā)行。表1列出了阿布巴卡爾·伊芒的部分作品。

表1 阿布巴卡爾·伊芒部分作品列表

二、阿布巴卡爾·伊芒文學作品分析

（一）《一潭圣水》

《一潭圣水》是伊芒創(chuàng)作生涯的首部小說，故事情節(jié)反映了作者的思想及情感，同時受到外來因素的綜合影響，集中反映了英國殖民統(tǒng)治對非洲本土文學發(fā)展產生的復雜影響。

1.對豪薩口傳文化及阿拉伯故事傳統(tǒng)的傳承與探索

書面文學往往受到口頭文學的影響，因為無論是作家的思想還是文學作品本身都是通過語言這一媒介來傳遞的，而語言又是文化的載體。伊芒在創(chuàng)作《一潭圣水》時大量借鑒了豪薩口頭文學中的傳統(tǒng)寓言故事及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的情節(jié)和故事框架。

首先，伊芒借鑒大量的豪薩寓言故事及神話傳說。有一個古老的豪薩口頭傳說叫作《一潭圣水》，伊芒借鑒了該故事中“外出尋找治愈之水”的故事架構。故事《吉佐和小鳥們》的主人公吉佐掉入水中遇到河童，伊芒據此寫出《一潭圣水》的主人公在丹達戈小鎮(zhèn)的遇險情節(jié)?！顿澾_羅》《酋長的奴隸》《吉佐和他的新娘》等豪薩傳統(tǒng)寓言故事都在一定程度上給予伊芒啟發(fā)，在《一潭圣水》的主人公阿布巴卡爾在巴庫鎮(zhèn)、錫度國以及格爾迪酋長家發(fā)生的故事中都可以窺見它們的影子［2］89。

在伊芒的作品之前，已有3個版本的《一潭圣水》以口頭文學的形式在豪薩地區(qū)流傳，除了細節(jié)上的些微差別，故事脈絡大體相似。伊芒在完成創(chuàng)作之后依然以《一潭圣水》為其命名，一方面是對傳統(tǒng)寓言故事模仿學習及再加工這一事實加以肯定，另一方面則是對豪薩傳統(tǒng)寓言故事及口頭傳說的誠懇致敬。

此外，伊芒的創(chuàng)作靈感還來源于哈利利的圖冊《麥嘎瑪特》?！啊尔湼卢斕亍分械陌⒉肌ぴ炼藕凸锾K兩個人物試圖用詭計擊潰對方。我的作品同樣設置了兩個人物，使用豪薩生活方式展現阿布巴卡爾如何擊潰祖爾基。”［1］137

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亦給予伊芒極大助力，其中包含的諸多愛情、幽默、探險故事均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被譽為世界民間文學史上“最壯麗的一座紀念碑”?！兑惶妒ニ返闹T多情節(jié)與《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情節(jié)極為相似，比如主人公阿布巴卡爾跌入精靈國的遭遇就與《阿拉丁神燈》的情節(jié)如出一轍。

2.對西方文學內容及技巧的模仿與借鑒

除了從豪薩口頭文學及阿拉伯故事中尋求靈感，伊芒大量閱讀了英語文學書籍，其中《格林兄弟童話集》成為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初級教材之一。

《格林童話》中有一篇故事名為《生命之水》，《一潭圣水》的故事梗概就來源于此。將兩個故事加以對比可以發(fā)現，《一潭圣水》的起因是國王的兒子雅利瑪身體欠安，主人公阿布巴卡爾的父親建議尋找“治愈之水”給王子飲用，不料卻惹怒國王，遭到當眾斥責，這直接促成了阿布巴卡爾外出探險替父為王子尋找“治愈之水”。而在《生命之水》中，國王身體欠安，王子們非常擔心，在大臣的建議下他們外出為父親尋找“生命之水”。由此可見，兩則故事的整體構思非常相似，與豪薩傳統(tǒng)寓言故事的大致內容也不謀而合。

此外，在寫作技巧方面，該書的創(chuàng)作過程始終在殖民當局北尼日利亞翻譯局局長伊斯特博士的指導下完成，這時伊芒所遵循的文學形式、寫作規(guī)則乃至評價機制完全輸出自其宗主國。

3.豪薩語言風格的“伊芒式”蛻變

1932年，伊斯特博士接管北尼日利亞翻譯局，開始大量將英語及阿拉伯語書籍譯介為豪薩語，該時期出現了伊斯特語言，即以較為僵硬晦澀的直譯式為特點、以提高殖民地官員的豪薩語溝通能力為目的的語言［1］137。

1935年，在本土文學創(chuàng)作比賽中獲獎的5部豪薩語小說陸續(xù)出版，其中以伊芒的《一潭圣水》最為精彩，獲得諸多讀者的認可及歡迎。伊芒的作品使用生動鮮活、極富表現力的詞語，大量運用豪薩寓言故事，把許多前人從未想過的有趣元素融入其中，使讀者獲得愉快的閱讀感受，“伊芒式語言”應運而生［1］137。

4.《一潭圣水》的不足之處

雖然《一潭圣水》在豪薩書面文學發(fā)展史上占據重要的先導地位，但鑒于是伊芒的首部作品，不可避免存在不足。

首先，該書在創(chuàng)新性及思想性上較為匱乏。伊芒在創(chuàng)作該書時借鑒了豪薩寓言故事及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的某些情節(jié)。但是，無論是寓言故事還是《一千零一夜》，二者均使讀者產生思考，從中學習勤勞、勇敢、忠誠、守信等美德，從而對生產生活產生指導意義。但在創(chuàng)作《一潭圣水》時，由于對文學規(guī)則與寫作技巧的生疏與匱乏，伊芒不免重形式輕內涵，故事主角間的陰謀詭計可以使讀者莞爾一笑，卻無法引起感同身受式的情感共鳴，更無法引導讀者進行更深層次的思考與感悟，因此作品的社會價值有限。

其次，作品邏輯鏈條的缺失造成讀者閱讀體驗的不完整性。在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中，作者始終以第一人稱“阿布巴卡爾”的視角講故事，雖然這樣讀者更易產生代入感，深度融入故事情節(jié)當中，但卻無法了解他的對手祖爾基的一些情況，導致不合理情節(jié)層出不窮。例如，隨著故事的逐步展開，路途中從未停歇的阿布巴卡爾每到一個村子，祖爾基必然早已到達并且根基已深，甚至在當地已經娶妻組建家庭，這顯然在邏輯上是無法成立的。對此讀者不免疑惑，從而質疑故事整體，無法獲得較為舒適的閱讀體驗及心靈啟迪，作品的文學價值因此也有所削弱。

（二）《語言是財富》

《語言是財富》三卷本創(chuàng)作于1936年，出版于1937至1938年。其創(chuàng)作水準較《一潭圣水》已有較大提升。

1.“借鑒”傳統(tǒng)的延續(xù)與深化

如果說《一潭圣水》的創(chuàng)作是伊芒初涉文壇“照貓畫虎”的試筆之作，那么《語言是財富》則應被看作他將非洲文學、阿拉伯文學、西方文學適度融合后的創(chuàng)作結晶。

首先，伊芒創(chuàng)作的自主性及掌控力更強，其目的是通過更加廣泛的借鑒，堅持用非洲本土文字為非洲人書寫非洲故事。隨著對西方文學的深入學習，伊芒對莎士比亞文學產生較多關注，并嘗試將其寫作特點融入創(chuàng)作中。例如：莎士比亞作品中廣泛采用民間語言，如民謠、俚語、古諺語等，在豪薩文學傳統(tǒng)中大量豪薩諺語本就承擔著警世醒世的重要作用，往往使用短小精悍的句子點明世間真理，是豪薩文學中不可多得的瑰寶。伊芒嘗試將這種語言特點移植到他的新作品中。如表2所示，三卷本《語言是財富》共包括80個小故事，其中31個故事以豪薩諺語作為題目。

表2 《語言是財富》諺語類故事題目列表

大量豪薩諺語的使用，一方面使作品的文字風格簡潔犀利直擊人心，起到了較好的醒世勸善作用；另一方面使讀者重溫非洲本土語言的凝練與魅力，對于非洲本土、文學的振興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同時達成了伊芒用非洲文字書寫非洲故事的初衷。

此外，對莎士比亞文學敘事內容上的借鑒也較為明顯，如《語言是財富》第三卷《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開頭及后續(xù)情節(jié)與《威尼斯商人》的背景設定極為相近。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開頭寫道：

在一個叫作蘭達吉的鎮(zhèn)子上有兩個生意人，一個叫作努萬克，一個叫作巴臘。努萬克善良豁達，巴臘陰險且氣量狹小，經常阻礙努萬克做生意……［3］112

該書中類似的借鑒多處存在，但不同于《一潭圣水》對其他故事的整體借鑒，《語言是財富》中更多是細節(jié)處仿寫，力圖錦上添花，但在故事的整體發(fā)展脈絡上伊芒已能獨立構思完成創(chuàng)作。

2.“伊芒式”語言風格的進一步鞏固

相較于《一潭圣水》的平鋪直敘，《語言是財富》以故事集的形式借助一只鸚鵡之口把眾多相互之間關聯(lián)性較弱的素材有機集合起來，使用故事疊加的形式充分發(fā)揮作者豐富的想象力，把富有啟迪的作品完整地呈現給讀者。此外，在詞匯的選擇和語篇的打磨上，《語言是財富》顯然也更勝一籌，它擯棄了一些古老的豪薩慣用語及傳統(tǒng)的阿拉伯外來詞匯，引入一些較為現代的豪薩語說法，更貼近當時讀者的語言習慣，迎合讀者的心理訴求；同時，通過大量動詞、形容詞的精準描寫，故事情節(jié)鋪排展開，極大地增強了作品的生動性、可讀性。

例如，在第一卷開篇故事中對于“綁架王子”的詭計描寫，大臣交代他的仆人說：“（王子）一出來，你們就跟著他。等到天黑了，你們去找一個大麻袋守在國王家的門口躲起來。等他出來你們就立刻抓住他，捂住他的嘴，用袋子把他罩起來，扛到河邊扔下去?！逼渲杏玫搅艘幌盗械膭釉~，如“出來、跟隨、尋找、去、抓、關、推、綁、扔”等，均為常見詞，但動作的表述極為精準順暢，仿佛將整個“綁架計劃”鮮活地直接展開在讀者眼前，一氣呵成。

此外，如同前文所述，伊芒創(chuàng)作的《語言是財富》開創(chuàng)了豪薩語小說類故事集的先河，為孩子們提供了有趣睿智的豪薩語讀物，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當時北尼日利亞地區(qū)豪薩語教材極度匱乏的現實問題，對于豪薩文學的發(fā)展以及英國殖民當局主導下的“標準豪薩語”的推廣普及工作均做出較大貢獻。

3.醒世勸善的核心思想與功能

三卷本《語言是財富》的故事主旨涉及社會、家庭、倫理等各個方面，情節(jié)設置上往往是善惡有報，勸人勤勞、善良，踐行承諾。通過講故事的方式對人們的思想行為進行有益引導、激發(fā)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這對于殖民時期尼日利亞文盲率極高、國民整體文化素養(yǎng)較低的實際情況而言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值得關注的是，與《一千零一夜》中濃墨重彩的浪漫主義與鮮明的愛情觀不同，《語言是財富》在著眼于親情、友情的同時，在一定程度上缺失了對愛情的描寫與思考，雖然某些故事發(fā)生在夫妻之間，但故事主旨卻不在于此。同時，書中對女性角色的塑造極為稀少，形象刻板單一，往往在情節(jié)發(fā)展中只起到輔助作用，對于女性外貌、性格、心理等細節(jié)描寫則幾近缺失。這一方面囿于人物角色創(chuàng)作不夠豐富，另一方面則受到當時宗教、社會、風俗等多種因素的綜合制約，構成了一幅男權社會的群像素描，反映了當時西非地區(qū)女性社會地位低下的現實。

結語

豪薩作家阿布巴卡爾·伊芒的文學創(chuàng)作起源于英國殖民統(tǒng)治時期，因此其前期的文學作品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殖民文化的烙印，例如創(chuàng)作初期對小說這種體裁的選擇、對西方文學作品的借鑒及評價等。然而，瑪茲魯伊認為：“對西方文學的借鑒并不是單方面的被動吸收，而是積極的相互作用：外國文學能夠作為一種智慧的源泉，改變歐洲文學使之符合非洲土語說話的規(guī)律。”［4］406阿布巴卡爾·伊芒利用自己前期的文學作品有力地證明了非洲人可以用本土語言寫好自己的故事，無論是對口頭文學、阿拉伯文學乃至西方文學的模仿借鑒，還是對豪薩諺語的普遍使用，都是有益的嘗試；其文學創(chuàng)作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當時非洲本土語言讀物極度匱乏的窘境，展示了非洲文學作品的思想性及文學價值，有力駁斥了某些特定族群對非洲及非洲人的固有偏見；對非洲本土語言的標準化進程及書面文學的進一步發(fā)展起到了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