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牧溪《寫生蔬果圖卷》的藝術(shù)特征

張萍萍

摘要：南宋畫僧法常，號牧溪，為無準師范禪師法嗣，是南宋時期重要的禪畫家。本文選擇南宋牧溪的《寫生蔬果圖卷》作為研究對象，希望藉由對牧溪《寫生蔬果圖卷》中的題材內(nèi)容、筆墨技法、畫面布局的研究，了解禪宗美學對于牧溪《寫生蔬果圖卷》的影響，并進一步分析圖卷的藝術(shù)特征。

關(guān)鍵詞：牧溪 ? 水墨 ? 花鳥 ? 長卷

中圖分類號：J0-0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13-0171-03

畫僧法常，俗姓李，號牧溪，擅作龍虎、人物、蘆雁、山水，其畫筆墨簡潔灑脫，頗具禪意。牧溪的繪畫在當時社會認可度不高，被文人士大夫形容為粗惡之流，湯垕在《畫鑒》中評價牧溪：“近世牧溪僧法常作墨戲，粗惡無古法?！毕奈膹┰凇秷D繪寶鑒》云：“僧法常，號牧溪，喜畫龍虎、猿鶴、蘆雁、山水、樹石、人物，皆隨筆點墨而成，意思簡當，不費妝飾。但粗惡無古法，誠非雅玩?！钡鞒纳蛑苄蕾p牧溪的繪畫，并在其《寫生蔬果圖卷》后題識：“不施采色，任意潑墨瀋，儼然若生，回視黃荃、舜舉之流風斯下矣?！北痉鶡o作者款印，沈周定為“真宋物也”。牧溪擅長繪水墨花鳥長卷，后世文人畫盛行的許多重要創(chuàng)作形式都由其水墨花鳥畫而來，而國內(nèi)現(xiàn)存牧溪的水墨花鳥長卷傳本只有《寫生蔬果圖卷》（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寫生圖卷》（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花卉翎毛圖卷》（北京故宮博物院藏）三幅。相比較而言，《寫生蔬果圖卷》更加完整，畫面處理也更加精彩，無論是從取材、造型的研究角度，還是在墨色、意境的表現(xiàn)方面都有其獨到之處，蘊涵著無限禪機，具有獨立的研究價值和意義。

《寫生蔬果圖卷》為牧溪的水墨花鳥代表作，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紙本，縱47.3厘米，橫814.1厘米。全卷采用水墨寫生法，于畫卷自右向左依次繪出各種蔬果、花鳥、魚蟲、水禽，簡潔生動，形神兼?zhèn)?。本文以《寫生蔬果圖卷》為切入點，對牧溪的繪畫特征進行研究與探討。

一、所繪物象取于平凡

題材內(nèi)容是畫面構(gòu)成的基本要素之一，往往傳遞著畫家的個人偏好和內(nèi)心情感。牧溪亦是追求明心修性，追求精神上的寂靜，以修禪的情懷觀察事物，感受世界，在他眼中自然皆是禪機。為抒發(fā)清雅高潔的情懷，梅、蘭、竹、菊成為文人雅士所喜愛和推崇的繪畫題材，但在禪宗畫家牧溪的心中，自然物象都是平等的，所以繪畫題材的選擇上更為廣泛。其繪畫題材大都取材于日常生活中的樸素形象，傳達了天真質(zhì)樸、自然平實的審美觀。他注重與大自然的交流，不僅關(guān)注于物象的外在形象，也會關(guān)注到日常生活中平凡事物的內(nèi)在精神特征。《寫生蔬果圖卷》所描繪的事物皆源于生活中的平凡微小物象。從右向左依次畫出了石榴、桃子、梨子、枇杷、燕子、烏鴉、竹子、鳧鳥、鴛鴦、荷葉、蓮蓬、蛤蜊、蘆苗、螃蟹、蝦、蘆蒿、菡萏、荷葉、水草、魚、菱角、蕪菁、茄子、玉米、螺、筍、蛤蜊、藕，其中包括蔬菜、水果、花卉、魚蟲、飛鳥、水禽等。這些平常事物在文人雅士的眼中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枯淡山野，但是在牧溪的筆下表現(xiàn)得鮮活而生動，體現(xiàn)了他對生活和自然的觀察，畫面中流露出樸拙、自然、靜遠的禪思。

二、筆墨單純而自然

牧溪的繪畫大都使用潑墨法?！秾懮吖麍D卷》全幅采用水墨寫生法進行描繪，墨色單純透明，造型樸素，充滿禪意，在當時是一種風格新穎、獨具面貌的作品。宋代畫家中擅水墨者雖不乏人，但以水墨寫意之法，描寫花鳥、魚蟲而能形神兼?zhèn)湔?，我們現(xiàn)在僅見到法常此畫而已①。沈周在此畫的卷尾題跋：“余始工山水，間喜作花果草蟲，故所畜古人之制甚多，率尺紙殘墨，未有能兼之者，近見牧溪一卷于匏庵吳公家，若果：有安榴，有來擒，有秋梨，有蘆橘，有蘚茩;若花：有菡萏;若蔬：有菰蒻，有蔓青，有園蘇，有竹萌;若鳥：有乙舄，有文鳧，有鹡鴿;若魚：有鱣，有鮭;若介蟲：有郭索，有蛤，有螺。不施采色，任意潑墨瀋，儼然若生，回視黃荃、舜舉之流風斯下矣。且紙色瑩潔，一幅長三丈有咫，真宋物也。宜乎公之寶藏也歟！沈周。②”盡顯其對牧溪《寫生蔬果圖卷》價值的認可與肯定。

《寫生蔬果圖卷》雖是采用的潑墨法，但是與豪放的水墨寫意畫法有所不同，不僅結(jié)合了沒骨畫法的暈染，用筆較為沉穩(wěn)內(nèi)斂，并且還加入了散點噴墨法進行點綴。畫卷中濃墨、淡墨的布置氤氳變化錯落有致，每處都可以感受到作者的用心，但是又像自然形成，盡顯素樸、沉靜之美。

畫卷中的蔬果、飛鳥、魚蟲、水禽基本都結(jié)合了潑墨法與沒骨法，以圖一中的枇杷為例，使用沒骨法畫出枇杷的果實，之后趁濕暈染區(qū)分果實前后，待果實干后用較之前稍濃一點的墨色點果臍，葉子也使用潑墨法繪出，趁濕用濃墨勾寫葉筋和枝干，墨色透明淋漓。雖不著一色，卻能讓人感到果實的光鮮與飽滿，充分體現(xiàn)出墨法的爽朗與變幻。同樣石榴、桃子、梨子也是潑墨法與沒骨畫法相結(jié)合而完成的，或濃或淡、或暈或染，生氣盎然。讓人似乎感受到光色變幻，空靈蘊含其間，洋溢著清新明快的氛圍。畫卷中兩處荷葉（圖二、圖三）的墨色處理同樣使用潑墨法，葉子的正反兩面，通過墨色濃淡的不同進行相應表達，老葉與新葉的區(qū)分則是通過暈染方式的不同，在漸變中體現(xiàn)出新葉老葉的差別。圖四中蕪菁的葉子，先用淡墨畫一遍，之后將位于后方的葉子趁濕用重墨暈染，表現(xiàn)前后空間與生機感，之后在墨還未干透之前用濃墨勾出葉脈，墨色自然而生動。畫卷中有一處使用了散點噴墨法，位于圖三上方。散點噴墨法在古代繪畫中極為罕見，但是在現(xiàn)當代繪畫中確是常見的特效法?？梢源_定這是一種絕非隨意潑灑而是精心營造出來的效果，墨點相對凝聚、規(guī)律、大小一致、濃淡有層次③。在整幅畫卷中起到點綴和豐富畫面的作用。

牧溪繼承并發(fā)展了石恪的水墨減筆法，用他獨到的禪心表達了一種自然的狀態(tài)。所畫蔬果、飛鳥、魚蟲、水禽都能反應自然內(nèi)涵的存在本體，真切自然。整幅畫卷牧溪并沒有過多的追求新奇的技巧，但他卻以最符合自己審美的用筆、用墨給我們呈現(xiàn)出一幅平淡天真、自然空靈的畫面。

三、布局盡顯疏曠空靈

畫面如何布局對意境的營造有著直接的影響。牧溪的作品向來以空簡為上，“簡”不僅表現(xiàn)在筆墨上，也表現(xiàn)在其畫面的位置經(jīng)營上?！秾懮吖麍D卷》的構(gòu)圖疏曠，有變化，有呼應，呈現(xiàn)出空靈的意境。

畫卷布局主要呈現(xiàn)出兩大特征：第一，疏曠空靈。整幅畫卷的背景是不著筆墨的大片空白，長卷中蔬果、飛鳥、魚蟲、水禽疏散的在畫面中依次分布，植物與植物之間、植物與飛鳥、水禽、魚蟲之間都留有空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僅更好地突出了畫面表現(xiàn)的對象與主題，也作為畫面中蔬果和飛鳥魚蟲之間的鏈接，使得物象之間各自相對獨立，又可以合而為一，自然靈動，栩栩如生。而畫面的大片留白也起到了“計白當黑”的效果，畫面由空顯靈，意境空寂而深遠，正所謂“于無畫處皆成妙境”。第二，平面性?！秾懮吖麍D卷》以長卷的形式自右向左依次向觀者們平鋪展現(xiàn)所繪之物。畫面部分植物采用宋代流行的“折枝”畫法進行呈現(xiàn)，植物與植物之間、飛鳥與魚蟲水禽之間互不干涉，沒有主次之分，每一株果實，每一顆蔬菜，每一只飛鳥魚蟲均可看做畫面主體，每一塊局部都可以是一幅完整的繪畫作品。整幅圖卷牧溪以平視、散點的視角，對畫面的蔬果花卉、飛鳥魚蟲和水禽進行了錯落有致的布局排列。果實、蔬菜大部分居于畫面高度一半以下的位置，但是這勢必會導致畫面的重心下沉，牧溪利用飛鳥魚蟲的位置安排來控制畫面的節(jié)奏韻律、經(jīng)營布置，將兩只燕子、一只蝦、一只魚、一捆玉米的位置抬高，提起畫面重心，為畫面的節(jié)奏感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整幅圖卷空闊明凈，各個物象之間有聚有散，錯落有致，但并不凌亂，呈現(xiàn)出一種明快的節(jié)奏感。

縱觀整幅畫卷，從感官上來說，位于圖卷中間的部分如圖六，圖六對鳧鳥、荷葉、鴛鴦、螃蟹、蛤蜊的處理最能體現(xiàn)其對畫面布局的巧妙安排。畫面中心一支蓮蓬莖桿直立，蓮蓬頭朝向左上方，一支荷葉桿向右上方傾斜，舒展至畫面上邊緣后轉(zhuǎn)向彎折，大片鮮活飽滿的荷葉朝向水灘和鳧鳥。靈動小巧的鳧鳥回頭看向位于畫面中心偏左位置的兩只正在對望的鴛鴦。水灘中零星有兩只蛤蜊安靜地躺在水里曬太陽，而畫面左側(cè)的兩只螃蟹正在努力往灘上攀爬，其中一只已經(jīng)成功上岸，著急的為后邊伙伴加油鼓勁。整個畫面動態(tài)十足，氣韻生動，各物象之間比例和諧又富有韻律。

四、結(jié)語

《寫生蔬果圖卷》整幅不施顏色，以單純簡潔的筆墨，將與人們息息相關(guān)的日常生活疏曠的繪于紙上，以禪意揮寫自然，超出物象本身，畫面中每一處都流露著樸拙、靜遠之感。在中國繪畫史的長河中，有很多經(jīng)典繪畫所體現(xiàn)的精神內(nèi)涵讓觀者敬佩，而牧溪的《寫生蔬果圖卷》更是借助自身獨特的筆墨呈現(xiàn)了空靈恬淡的意境，傳達出物我如一的生命體悟。

注釋：

①②天秀：《南宋牧溪《寫生蔬果圖卷》》，《文物》，1964年，第3期。

③李靜：《南宋禪宗繪畫研究》，濟南：山東大學，2017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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