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牛（7）

胡榮錦

第三章? 行仔

4? 月光下的白絲巾

花鄉(xiāng)村口的路邊，長著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春天看了，走過去，蹲下，撫了撫那些花瓣，低低地驚嘆了一下，輕聲說：“如果這些花做成花布，該多漂亮呀?！?/p>

行仔看了看那些花，嫩綠，鵝黃，色彩很豐富，它們低矮的姿態(tài)，素雅的韻味，風(fēng)格與春天很相似，有著一份俏也不爭春的淡定與閑適。

“如果它們是布，你會用來做什么？”行仔問妹妹。

“裙子呀，要做得長一點?！贝禾煺酒饋恚煺娴卣f。她很純，像從未接觸空氣與世界的花朵，永遠有天使一般的笑容。

春天有秀竹一樣柔軟的腰肢和大腿，長長的碎花裙，穿在春天高挑的身材上，一定很美呢。行仔想。

趁著周六下午春天不用參加跳舞培訓(xùn)，行仔提議和妹妹上街逛逛。

自從媽媽離開家后，他們很少到村外逛街了。

“去哪？”行仔問她。

“哥，我們?nèi)ナ〕堑乃a路吧，那里有很多賣舞蹈服裝的店鋪，以前媽媽帶我去看過。我很久沒去了，我想看看那里漂亮的舞裙?！贝禾煅凵癯錆M了渴望。

“好吧！”行仔摸摸褲兜里的信封，說。

他們坐上地鐵，興高采烈地去逛省城。

水蔭路是省歌舞團的所在地，它的附近就形成了售賣演出服裝的一條街。

沿街走過去，一扇扇櫥窗光芒四射。

春天在每一個櫥窗站住，用驚羨的目光輕撫那些裙子，就像剛才她用手輕撫村口那些花瓣。行仔順著她的目光，透過玻璃，看到許多華麗的舞服：白色鑲鉆的蓬蓬裙，下面有流蘇，上面是水鉆花朵;一襲華美絲緞短裙嵌上水晶銀色衣領(lǐng)，在閃亮的鎂光燈下，驚艷動人，光芒四射;香檳色的摩登長裙，讓模特出落得像秀麗挺拔的高貴公主，嬌柔，美麗，優(yōu)雅……

店里的服務(wù)員根本沒拿正眼瞧這兩兄妹，知道他們并不是這些高檔衣裙的消費者。

“哥——我喜歡這雙鞋！”春天隔著玻璃，用手直直地指著那雙白色的圓頭皮鞋。

行仔抬頭看看店的招牌，這家舞蹈服裝店也有賣兒童舞蹈用品的。那雙白色的圓頭皮鞋，擺在櫥窗里面，像兩捧閃亮的白雪，讓人一下子感到了無比的清新。

“這雙白皮鞋，配上妹妹的深紅色舞裙，一定能讓她的獨舞出類拔萃?！毙凶杏X得春天的眼光不錯。

春天的臉像櫥窗里的霓虹燈，閃爍著動人的亮光。那一瞬，行仔真有了要買下它來送給她的沖動。他看了看價錢牌：180元。

店員走了出來，說：“小朋友，看上什么，回去叫家長來買吧。”

行仔的手伸入褲兜里，已經(jīng)摸到了那個信封。

忽然，春天對那店員說：“我們說好了，出來只是逛街的……”

那店員瞪了她一眼，走入店里。

“可是……”行仔捏住褲兜里的信封。他低頭看了一下春天的腳，她穿著一雙粉紅色的球鞋，還是媽媽一年前在春天生日時買給她的，現(xiàn)在鞋面已經(jīng)有了幾道黑黑的皸裂。

行仔有些不忍心，又摸了摸褲兜里的信封。

“哥，走吧！”春天拉著行仔離開這個尷尬地，向前走，再見到舞蹈服裝店的櫥窗，他們也不靠過去看了。

家里的窘?jīng)r，就算少經(jīng)世事的妹妹也覺察到大人們出了問題，生活也不像以前那般快樂了。

兩顆淚珠掛在行仔的眼角，他連忙用手拭去。

前面有一家體育用品商店，行仔放慢了腳步。

春天回頭，看到行仔閃光的眼睛，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邊櫥窗有一排“卡爾美”兒童足球鞋。

春天拉著行仔的手靠過去，她指著一雙鮮橙色的兒童足球鞋說：“哥，我知道你喜歡這個顏色，你穿上它在球場沖，一定像踩了風(fēng)火輪一樣威風(fēng)?！?/p>

行仔看了看價錢牌：188元。

他苦笑了一下，問春天：“我餓了，你餓不餓？”

“我餓了，我想吃‘銀記腸粉。”春天嚷道。

“銀記腸粉”是出名的食品，行仔也很久沒吃過了。

他一邊說“好啊”，一邊頻頻回頭，去看那雙鮮橙色的兒童足球鞋。春天只顧朝前走，絲毫沒有留意到行仔目光里的戀戀不舍。

回到花鄉(xiāng)村，已經(jīng)入夜了。

路過花鄉(xiāng)小學(xué)門前，行仔看見文心還在操場上練習(xí)跳高。

行仔叫春天先回家，自己拐進了校門。

文心是代表學(xué)校準(zhǔn)備參加區(qū)學(xué)生運動會的，除了400米跑，還要參加跳高比賽。11歲的她身高1.6米，在班上的女同學(xué)中，算是鶴立雞群了。

行仔知道她能跳過1.3米，在學(xué)校算很好的成績了。可這個成績，在區(qū)賽中，是很難取得名次的，所以她現(xiàn)在是在加練。

扎著小辮子的文心體態(tài)輕盈，罩著她上身的純白運動緊身衣將她的上身繃得很緊。她從桿前往右邊按著一個纖月型的弧度小跑，她是做起跳前助跑的“度”步，大約在10米左右，她停下了。她轉(zhuǎn)過身，左腳在前，右腳在后，擺了個弓步的準(zhǔn)備姿勢;然后雙手十指緊扣高舉過頭，再稍微向后彎，盡量拉伸，讓腰身的韌帶肌肉和關(guān)節(jié)與關(guān)節(jié)之間的配合更加柔和。她放下手，穿著運動鞋的雙腳交替抬起，原地頻密地小跑起來。突然，她左腳前掌微提，身體的重心壓在右腳上，上身也自然地后仰，這樣蓄勢之后，雙手前后擺動，雙腳交叉飛跑，她將自己的身體像箭一樣擲了出去。她閃電般跑到橫桿前，左腳點地，右腳騰地跨起，帶動著上身上升，企圖高高彈過橫桿。可惜，她的左腳收得遲，她的這個跨越式未能完美做好：橫桿被她的左腳微微觸到，橫桿和她一道墜落在厚厚的墊子上……

就差那么一丁點！“可惜了！”行仔走過去對倒在墊子上的文心說。

文心從墊子上爬起來，搖了搖頭，沒答話。

行仔沒看到云中君老師的身影。文心說他女朋友來找他，他去接她。

“云老師說今天的訓(xùn)練結(jié)束了，要我和看門的叔叔收拾跳高器材。我很想跳過1.31米，沒想到這1厘米，是那么難跨越?！蔽男挠悬c無奈地將橫桿擺上跳高架。

春季的夜很快就來了，橫桿在夜色中朦朧起來。行仔勸文心明天再練。

文心笑了笑，解下發(fā)辮上的白絲巾，系在橫桿上做標(biāo)識。月光里，迎風(fēng)飄蕩的白絲巾閃閃發(fā)亮。她不停地在月光里騰身跨越。

行仔瞄瞄在努力的文心，感動像一陣颶風(fēng)，活生生地抓住他。

“我們都是很努力的人?。　彼退际求w育運動愛好者，有相同的經(jīng)歷和樂趣。

行仔小跑著向校門外跑去，轉(zhuǎn)眼，他手里拿來了兩罐可樂。

“休息一下再跳吧！”行仔將一罐可樂遞給文心。

兩人坐在墊子上。

文心一臉羨慕地說：“你的運動能力真強，好像沒什么攔得倒你?！?/p>

行仔踢橘子的絕技傳遍了附近的學(xué)校，凡是有領(lǐng)導(dǎo)來學(xué)校參觀、交流，他總會被白校長拉去表演顛橘子。

“我哪有什么天賦。”行仔喝了一口可樂，望著橫桿上飄動的白絲巾，說。

他學(xué)會顛橘子的絕技，還是受到勁秋叔“射”煙頭入筐影響的呢。他知道自己有太多的不足了。

幾年前的一個星期六，爸爸和行仔去校門對面的土坡踢球。

爸爸說要教他一招絕技。

“絕技？是什么絕技？”行仔好奇地問。

“是過人的絕技。”說完，爸爸就立刻展示給他看。

爸爸叫行仔去攔截他的球，行仔立刻迎上前去搶球。只見爸爸不慌不忙，帶球飛跑，來到行仔面前時，他猛地停住，然后右腳將球撥到左腳。行仔連忙伸腳去搶截。爸爸的左腳將球往后一拉并順勢向前推球。這一下，爸爸的動作很連貫，令行仔伸出的腳撲空。一回頭，爸爸已經(jīng)帶球繞過行仔，向前跑走了。

行仔驚呆了，說：“爸爸，這招真的非常厲害！你教我好嗎？”

“當(dāng)然好，不過這招要經(jīng)過長期的練習(xí)才能練成，你要有耐心才行?！卑职终Z重心長地說。

“好?！毙凶袧M不在乎地說。

行仔跟著爸爸做動作，控球他會，轉(zhuǎn)身他也會，但要把這些動作連貫起來做就非常困難。第一次失敗了，第二次、第三次也失敗了，這招盤拉球過人技術(shù)太難了，行仔開始對練好這招沒了信心。爸爸說：“不要放棄，繼續(xù)練習(xí)吧，或者下一次你會成功呢！”

聽了爸爸的話，行仔只好再練一次。第四次，他勉強地成功了，非常高興。爸爸鼓勵地說：“好，你終于成功了，繼續(xù)練下去吧！”

那天天氣很熱，行仔已經(jīng)練得氣喘喘的，早已不想練了，便說：“得了，得了，都已經(jīng)練成了，不用再練了，回家吧！”爸爸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被行仔拉回家。

過了一個星期，鄰班的同學(xué)要和行仔班比賽足球，他想起上星期學(xué)的絕招可以試試，便做了前鋒。比賽開始了，雙方都打得很激烈。突然，有個隊友把球傳到行仔的腳下，這時，他望望前方，敵方只有一個后衛(wèi)，其他的人都在趕著回防。“如果我過了這個后衛(wèi)，就可以形成單刀球直接射門。”行仔心中一喜，帶著球，向?qū)Ψ胶笮l(wèi)沖去。跑到對手面前時，行仔想用爸爸教的絕招來過對手。行仔用左腳拉球回來后，未能連貫地順勢向前推球，還因為重心不穩(wěn)定，重重地摔倒。對方的球員見機會來了，立刻把球傳到中場。過了兩分鐘，對方前鋒接到一個絕妙的傳球，輕輕把球一掃，射進了行仔他們的球門。令球隊輸球，賽后，行仔感到非常慚愧，這時隊友們也紛紛來指責(zé)他錯失了良機。

“如果我當(dāng)時聽爸爸的話，好好練習(xí)，就不會變成這樣了！”行仔內(nèi)疚地想。

行仔把自己的糗事告訴了文心，感慨說：“經(jīng)過這件事，我體會到踢足球如果不認(rèn)真訓(xùn)練的話，比賽時就不夠人家拼?！?/p>

“你那么努力，難怪白校長當(dāng)你是寶貝?！蔽男男χ玖似饋?，“我要向你學(xué)習(xí)，做任何事都不要中途放棄，這樣才能取得成功。”

行仔知道她說的是最近他被白校長選進學(xué)校足球隊的事。

文心忽然問行仔：“你知道白校長為什么選你進校隊？”

行仔愣住了。這個問題他也想過，也許是白校長欣賞自己有潛力吧。但他沒說出來。他是低年級的隊員，進隊，頂多就是做替補隊員……

“因為你會笑??！”文心笑著解釋，“這個問題，我問過白校長。他說‘足球是集體項目，講究彼此的團結(jié)。對人友善的人，一定懂得如何團結(jié)隊友。我們中國人有句名言：‘團結(jié)就是力量嘛?！?/p>

行仔咧嘴笑了笑。白校長這句話給他的印象很深。生活中，他的缺點，恰恰是有時不懂與人友好相處，比如對肥貓。他個性好強，什么事都要與人爭個高低。有些咄咄逼人。

“白校長對你印象不錯。上次你們對外隊輸球了，你還笑著主動表演顛橘子的絕技，為校長爭回了臉子，他說你心理素質(zhì)很好。”文心繼續(xù)說。

行仔沒有想到非常敬畏的校長會給自己這樣高的評價。更沒想到，小小的示好，會得到這樣豐厚的回報。他開始明白，微笑是人生的一大財富，是一種力量。

文心走到橫桿前，笑著說：“我也要努力了！”

她進行“度”步，然后又勇敢地沖向橫桿，這次“剪刀腳”全部過了桿，她順勢來了一招空中扭腰，臀部鼓出來，顯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行仔看見文心整個人彈到頂點，覺得這次有戲了。他正想喝彩，沒想到，她的臀部還是帶到了橫桿。橫桿不甘心掉下去似的彈了幾下，最后非常遺憾地墜了下來。

“哎……”行仔替文心可惜。

“沒事！”文心從墊子上爬起來，她張開嘴，調(diào)皮地吐出了舌頭，向行仔笑了笑，“再來！”

5? 妹妹，哥哥對不起你

兩周后。周一下午，花鄉(xiāng)小學(xué)與沖口小學(xué)有一場比賽。

這是校隊之間的對抗，作為校隊的新成員，行仔很希望能有好的表現(xiàn)。

比賽前，他跑到場邊，席地而坐，從書包掏出一雙帶碎釘?shù)淖闱蛐?/p>

“咦，你也換裝備啦！”隊里兩個六年級的大哥哥瞧見行仔的新鞋，走過來看新鮮。

以前行仔踢球，都是光腳或者穿普通的運動鞋，這是他第一回?fù)碛袔п數(shù)淖闱蜻\動鞋。

“‘卡爾美？”一個大哥哥瞧了瞧行仔新鞋的牌子，問另一個大哥哥，“你聽說過這個牌子沒有？”

后者答也懶得回答，只是一聳雙肩，兩手向外一攤。

兩人拋下輕蔑的眼神，轉(zhuǎn)身走開。

他們的輕視，像長著尖牙利爪，撕扯著行仔。

行仔的眼睛盯著他們的腳。他們一個穿“N”（NIKE耐克）字頭足球鞋，一個穿“a”（adidas阿迪達斯）字頭足球鞋。他知道這些名牌球鞋，一雙要幾百元，不是他能買得起的。

踢球講究的是技術(shù)，不是比拼名牌球鞋。行仔安慰自己。但他多么希望擁有一雙他們那樣的名牌球鞋啊。

那天晚上，文心恭喜他進入校隊，還說校隊的比賽，她一定要來看：“你第一次代表校隊出賽，一定要加油哦！”

行仔摸摸褲兜里的那個信封，終于知道該怎么做了。

媽媽上次回家，給行仔留下紙條和一個信封。信封里面有200元。

媽媽在紙條上寫著：“快到春天的生日，你買一份她喜歡的禮物送給她吧。”

春天生日那天，行仔帶她去省城，就是想給她買一雙舞鞋。

春天喜歡的那雙鞋要180元，媽媽給的錢是夠買下的。

“可我的呢？”行仔一想到自己，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媽媽為什么就沒想到我的生日也快到了?。　彼蚕胍环菹矚g的生日禮物啊。他覺得，一雙輕盈的球鞋有助于自己在球場上跑得更快，發(fā)揮得更好。在那個櫥窗，他看到那雙鮮橙色的卡爾美兒童足球鞋，他多么喜歡，可188元的價錢讓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行仔請春天吃了一頓，算是替她過了生日。他對她隱瞞了媽媽給了多少錢。

行仔是班上足球隊的主力，穿著一雙破鞋去踢球，常常惹來肥貓的笑話。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校隊的成員，明天就要參加第一場正式的比賽，怎么能還穿著普通的球鞋去比賽？

昨天下午，行仔跑到區(qū)上的一間體育用品商店，花了80元買了一雙鮮橙色的“卡爾美”球鞋?！稗r(nóng)村的東西就是比省城的便宜，”行仔覺得很劃算，“我終于有了一雙屬于自己的足球鞋啦?！?/p>

為了鍛煉新人，云中君老師安排上場球員時，特意讓行仔擔(dān)任前鋒。

“哥——加油啊，你是最棒的！”比賽開始前，春天朝行仔喊。

臨出場前，文心靠過來，對他說：“發(fā)揮水平，你一定能進球?！?/p>

穿“N”字頭球鞋和“a”字頭球鞋的兩位六年級大哥哥也獲得上場機會，他們得到了云老師的指令，要積極創(chuàng)造機會，為行仔“喂餅”，讓這位新人進球，樹立信心。

行仔覺得那雙新球鞋有點夾腳，跑起來很不適應(yīng)。

他在場上踢得很糟糕，遠遠不如他以前穿普通球鞋時的表現(xiàn)，好幾次帶球“單刀”面對對方守門員時，他都沒將球踢進。

場邊觀眾響起一片噓聲，行仔偷眼瞄瞄云中君老師，他似乎要換人。

花鄉(xiāng)小學(xué)隊已經(jīng)落后給對方了，“都是由于我沒踢進球，換的肯定是我啦！”行仔有點不甘心。

仿佛間，行仔還聽見噓聲中仍然有春天扯著嗓子喊的“哥哥加油！”也許還有文心的鼓勵聲。他不想這樣一無斬獲就在場上消失。

這時，行仔又有了一個好機會。

“N”字頭球鞋的隊友在左路過了一個對手，快速沉到底線附近，將對方的整個防線壓在門前，只見他將球回傳到中間位置，“a”字頭球鞋的隊友迎球作勢要射門，也許他這個動作太有威脅了，對方3個球員撲上來封堵他的射門線路。怎知道他做了一個假動作，他猛地分開雙腿，讓球從自己胯下快速穿過，他知道行仔就在那里候著。由于對方的防守隊員都被行仔的隊友吸引了過去，甚至對方門將都做著撲球動作跪倒在靠左邊門柱的地下，對方的球門開了一個無比大的洞。這是絕佳的進球機會！換了平時，行仔隨便用腳來一記推射就能入球。哪知他的右腳踏出，正要揮左腳推射，右腳踏得太用力了，鞋底一滑，左腳踢出的球打飛了。

噓聲、惋惜聲響作一片。

行仔爬起身，低頭看那雙新買的“卡爾美”，鞋頭竟然像張開嘴巴的鱷魚。

“80元的貨……假貨，我買了一雙假貨！”行仔想起那天見到同款式的鞋標(biāo)價188元，覺得應(yīng)該這次買到了假貨，羞紅了臉。他有苦說不出，被云老師換了下場。

文心和同學(xué)們一起圍了上來，行仔指著鞋罵道：“要是我有雙好鞋，我一定能踢進那個球！”

“你買的時候，試了沒有？是不是碼數(shù)不對？”文心小心地問。

行仔晦氣地脫下鞋：“我說得很清楚，是穿35碼的！”

文心拿起球鞋，看了看，說：“這是34碼的，你買的時候沒搞清楚，或者售貨員搞錯了?！?/p>

“難怪穿起來那么緊?！毙凶泻懿婚_心。

“哥——加油啊，你是最棒的！”春天對行仔喊。

這時候還叫什么。行仔白了春天一眼，越想越有氣。

這時人群中有個外班的同學(xué)不屑地說：“人都下場了，還最棒呢！小同學(xué)，你懂不懂球的？”

平時很文靜的春天忽然朝那人吼：“我哥就是最棒的！我不懂球，但我懂我哥！”

人群里冒出鄙夷的笑聲。

“誰取笑她！有不滿就沖我說！”行仔咬牙切齒，握緊拳頭，“她是我妹妹，我不能讓她受欺侮?！?/p>

一個人變強大的最好方式，就是擁有一個想要保護的人。行仔從來都是春天的保護傘。

那些人被行仔鎮(zhèn)住，當(dāng)下沒人吭聲了。

行仔下一次代表校隊比賽，是在一周后周日的下午。

下午和春天回學(xué)校時，他對春天說：“有點可惜，我怕不能去看你跳舞?！?/p>

春天下午要參加在學(xué)校舉行的跳舞選拔賽，少年宮有專業(yè)老師來選人，被選上的，有機會獲得更多的培訓(xùn)。春天很早就準(zhǔn)備這個選拔賽，別人都有家長前來觀看和打氣，可她不要說有父母來看了，就連嫲嫲也要留在家看護爺爺來不了，甚至同在一間學(xué)校的哥哥都來不了，她有點不開心。

行仔覺得很對不起妹妹，因為自己買了球鞋，讓春天這次比賽也沒有自己的舞鞋。他試過讓她買稍為便宜的舞鞋，春天不要他遞過來的錢，只是說：“你踢球，花力氣，多買點茶葉蛋吃，補充體力！”

多么善解人意的好妹妹。行仔無語，風(fēng)，輕輕地吹過他帶淚的臉，涼涼的。

行仔說：“你沒有舞鞋，會影響你的舞蹈?！?/p>

春天說：“我會想辦法的?！?/p>

行仔知道她的辦法無非是問人借吧。

行仔要隨校隊到鄰近的學(xué)校比賽，所以很難看到花鄉(xiāng)小學(xué)這邊的舞蹈比賽了，他很遺憾。

他溫柔地看著春天，安慰說：“有我看著，可能會影響你的發(fā)揮呢！”

春天搖頭說：“不會的，有哥哥看著，我會發(fā)揮得更好??！”

“這樣啊！”行仔抓抓頭發(fā)，他想了想，說：“你們4點鐘開始，我回來你們也該結(jié)束了?！?/p>

春天堅定地用眼睛看著行仔：“我知道你在趕來看我跳舞，就算在路上，我也會開心的……”

“好吧，我一比賽完，就跑回來看你！”行仔摸摸春天的頭。

行仔說到做到。比賽一完，他跟云老師說明了情況，立刻離隊跑回花鄉(xiāng)小學(xué)。

剛進學(xué)校的禮堂，正好輪到春天上場表演。她要表演的是獨舞《春天的使者》。

舞臺上，穿著綠色衣裙的春天像是月光中無聲落下的一個仙女，又像是象征青春的快樂之神。她的眼睛明媚含笑，快樂的步子在空中隨著音樂飛躍，跳動著的衣襟里面，仿佛散出花香來。她有著白蛇一樣的兩臂，象征著波浪式的動態(tài)搖晃，準(zhǔn)確地表達了一個俏麗的下凡仙女在人間的快樂……

在舞蹈結(jié)束前，春天來到舞臺中央，她的身影隨著璀璨的燈光和優(yōu)美的旋律舞動，她在表演單足支撐旋轉(zhuǎn)，只見她一圈、一圈地轉(zhuǎn)，一下子轉(zhuǎn)了4個圈，臺下掌聲雷動，大家都被她那優(yōu)美的舞姿吸引了。

“怎么可能，她轉(zhuǎn)不暈的嗎？”行仔身邊一個學(xué)生驚嘆。

“不會暈！”行仔對那個學(xué)生說。見她一臉驚訝，解釋說，“我是他哥哥，她最多能一口氣轉(zhuǎn)6個圈！”

行仔沒說假話。去年舞蹈老師要求春天練單足支撐旋轉(zhuǎn)三圈，她很快就達到要求。正當(dāng)她沾沾自喜時，老師平靜地說：“在高難度表演中，轉(zhuǎn)五、六圈也很平常……”

一句話說得春天低下了頭。能不能盡快達到老師的高要求？春天決心挑戰(zhàn)自己。晚上，她在家里的客廳轉(zhuǎn)啊轉(zhuǎn)，不停地轉(zhuǎn)讓她頭昏眼花，可始終轉(zhuǎn)不到第五圈。喜歡練書法的嫲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拿出一本字帖，勒令她停下：“你臨完這張字帖，就知道怎么才能轉(zhuǎn)到五、六圈了！”

春天將信將疑，拿起筆想一下子寫完?？粗鴮懙猛嵬崤づさ淖郑瑡皨靶α耍骸靶募痹跄軐懞米?？”

對啊，春天一拍腦門，突然明白嫲嫲的提示：心急！怎能對一個個舞蹈動作千錘百煉……

春天不急了，她每天為自己定下一個轉(zhuǎn)圈的基數(shù)，然后逐日增加。

終于有一天，她苦練到第二百次時，身上終于出現(xiàn)了身輕似燕的感覺，她試著一轉(zhuǎn)，整個人像是騎著騰空而起的旋風(fēng)似的，嘻，第五圈轉(zhuǎn)成功了！

接下來“第六圈”、前翻、搬旁腿……一個個高難度的舞蹈動作被春天攻克了。9歲的春天的舞藝突飛猛進，成為學(xué)校舞蹈隊的骨干之一。

行仔跟著大家，熱烈地拍著手掌，將掌聲送給臺上的春天。

沒有買那雙白色的皮鞋，聰明的春天不穿紅色的裙子，改穿綠色的裙子，用舞蹈表現(xiàn)花仙子帶來春天的信息……這改動很有創(chuàng)意??！行仔不禁為春天叫好。

來參加跳舞選拔賽的選手來自全區(qū)的小學(xué)，舞蹈好手不少。

比賽結(jié)果，春天落選了。少年宮的老師在點評時還特意說明了春天落選的原因。原來，眼光犀利的老師發(fā)現(xiàn)：春天是赤腳跳這個《春天的使者》。

“赤腳的仙女，有點俗。如果她穿一雙與舞裙同色的繡花鞋，就合理很多。”老師的解釋，讓行仔十分痛心。鞋，是我自私，導(dǎo)致沒能幫春天買她喜歡的白色皮鞋，她可能沒借到合適的鞋子，被迫改跳新舞，并在表演中出現(xiàn)了瑕疵……她的落選，居然是因為沒有穿鞋！

這一下子，春天多日來的努力白費了。

那一刻，行仔站在觀眾席，默默地看著走下舞臺的春天。

“他們都不知道，春天是為什么會赤腳跳舞。”淚水劃過他的臉龐。

行仔含淚拉起春天的手，要帶她離開。

春天笑了，她沒有哭，沒有沮喪，而是優(yōu)雅地接受了失敗。

“微笑就是你的光芒啊?！卑仔ｉL也過來對落選的春天說。

“哥，等一會兒有一個大合影，我還要上臺謝幕呢，多謝大家給我的掌聲?！贝禾煺f完，向臺上走去。

行仔覺得是自己害了妹妹，讓她失去一個提升自己的機會。他痛恨地用拳頭砸自己的頭：“妹妹，哥哥對不起你！”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