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之咒

只要在谷歌中輸入關(guān)鍵詞“演員羅賓·威廉姆斯之死”，搜索引擎就會自動提供“羅比·威廉姆斯之死”的選項。這兩個名字非常相似，可能是推特用戶不小心打錯了，羅比·威廉姆斯這位英國歌手如今還活得好好的，我們也希望他能活得長久。我們這樣祝愿他，是因為有段時期很多人都認(rèn)為羅比·威廉姆斯可能活不過一周了：他陷入了抑郁和毒品的漩渦中。

但是羅賓·威廉姆斯？那位幽默的喜劇演員？《窈窕奶爸》中迷人的道菲爾太太？《心靈捕手》中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身邊也有一個的西恩·馬奎爾博士？《早安，越南！》中美國駐越南軍事電臺的提升軍隊士氣的播音員？實在難以想象！但是正是這位奧斯卡獎得主，這位給我們帶來了無窮快樂的大銀幕朋友，這位丈夫、父親，先是在家割破了自己的動脈，然后吊死了自己。

是的，63歲的他還患有帕金森癥。很多此病患者都會感覺到漸漸失去了自主生活的能力，最后變得憂郁、絕望。但是他的妻子說，他還處于早期，公眾并不知道他得病的消息。

那么，這樣一個世界給予其掌聲，任何時候打開電視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像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絕望的選擇？“我永遠(yuǎn)永遠(yuǎn)無法理解，為何他這樣深切地被愛著，卻仍然決定離開。”他的女兒澤爾達(dá)說。是的，這樣一個深受喜愛的大明星，為何不想繼續(xù)活著？

明星敢死隊

多年前的1994年，有人在西雅圖的一座小山上看往科特·柯本的屋頂平臺，卻發(fā)現(xiàn)他躺在血泊中。他朝自己的腦袋開了一槍。那時記者也曾提出了同樣的問題。27歲的柯本是涅槃樂隊（Nirvana）主唱，該樂隊在上世紀(jì)90年代風(fēng)靡全球，CD銷量驚人。

或是像惠特妮·休斯頓這樣的：曾經(jīng)那么美麗、富裕，憑借優(yōu)美的歌喉征服了全球。在一次采訪中，她坐在廚房里攪動著雞湯說：“我不是所有人心目中的那個我?！彼哪抗夥浅１瘋?。那么她是誰呢？她聳了聳肩，“另外一個人?！睅啄旰?，48歲的她死在一家酒店的浴缸中，血液中檢出可卡因。

或是像詹妮弗·尼奇那樣的：這位性感的女演員有很大希望成為德國的梅格·瑞恩（美國演員，被稱為好萊塢“甜心影后”）。在接受《明星》雜志一次采訪的幾天后深夜，她從一家酒店的客房撥通了記者的電話。她說她讀過了那則采訪：“不，那不是我，我，我……”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小聲抽泣著，“所有人都能從我這里看到本不屬于我的特點。那不是我，但是沒有人知道我是誰……”兩年后，37歲的詹妮弗·尼奇去世了。在慕尼黑，她酩酊大醉地從高層窗戶跌落，墜地身亡。

他們不是個例?！稊啾成健纺兄鹘侵坏难輪T希斯·萊杰，才28歲就被發(fā)現(xiàn)死在寓所，死因是服藥過量，他一共服用了6種不同的止痛藥和鎮(zhèn)靜藥；奧斯卡影帝菲利普·霍夫曼今年年初被發(fā)現(xiàn)死亡，胳膊里有海洛因注射劑。盡管在過去的幾個月這樣的新聞越來越多，真正意義上的新卻是談不上。無論是演員瑪麗蓮·夢露、約翰·貝魯西、吉姆·莫里森，歌手吉米·亨德里克斯、布萊恩·瓊斯，還是茜茜公主扮演者羅密·施奈德，他們的故事都大同小異。

成名的詛咒

這就是成名的詛咒嗎？是家喻戶曉的聲名、永不停歇的閃光燈，從不忽略、忘記和原諒的公眾，將這些明星推到人生邊緣直至崩潰的嗎？第一眼看上去確實如此，但事實不是這樣。因為對于很多聚光燈下的明星來說，他人的關(guān)注并不是壓力，而是他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推進(jìn)劑，是他們存在的理由。聲名意味著任何人都認(rèn)識你、熱愛你，為你喝彩，意味著入住最好的酒店房間，坐最好的餐館位置，意味著如同磁鐵一樣吸引注意力。

對明星的世界進(jìn)行了深入研究的哥廷根心理學(xué)家波爾溫·班德洛夫稱：并不是聲名讓這些可憐的藝術(shù)家失去理智、染上毒癮或是陷入抑郁，恰恰相反，他們中的很多都已經(jīng)抑郁、成癮或有自殺傾向很久了。對他人認(rèn)可的瘋狂追求使得他們能夠取得巨大成就，成為明星，并寄希望于治愈自己原本就有的問題。

羅賓·威廉姆斯常年酗酒，患有抑郁癥。他曾公開承認(rèn)：“我喝了那么多瓶酒，走在街上時都是輕飄飄的。我知道，要在感恩節(jié)將醉醺醺的我抬上樓梯有多糟糕。”有些治療師甚至建議應(yīng)該像他這樣公開坦誠自己的問題。他們認(rèn)為，這有助于幫助他接納自己的缺點，同時還可接受幾百萬觀眾和報紙、網(wǎng)絡(luò)博客讀者的監(jiān)督。

在角色中尋求救贖

盡管如此，悲劇仍然常常不可避免。如果我們問年輕的演員，為何他會選擇這個職業(yè)，答案總是驚人的相似：“我是個羞怯的孩子”或是“我不知道我是誰”，然后正是在戲劇學(xué)?；蚴悄硞€兒童劇中扮演第一個角色時，“我成為另外一個人，我不是我自己，這讓我高興”。

因此，表演世界對性格脆弱的人非常具有吸引力：他們被允許成為其他人，甚至還因此收獲贊美和掌聲。德國模特、演員克勞迪婭·希弗曾說過，少女時期比其他同學(xué)都要高的事實讓她非常痛苦。她被稱為“豆桿兒”，沒有男孩想靠近她，她也很少出門。后來，她穿著陌生的服裝、畫著妝，第一次在攝像機(jī)前亮相，“我不是我自己，而是成為其他某個人后，生活的痛苦終于結(jié)束了”。

歌手羅比·威廉姆斯曾對《明星》雜志說：“我是一個很容易受傷的人。對我來說，成為流行明星的一個原因就在于，希望這樣就沒有人能夠傷害到我了。但是恰恰相反，成名讓我變得更加敏感，讓我的弱點變得更加突出了?！?/p>

于是，最初能夠為這些心靈脆弱者提供幫助的行為——暫時躲藏在某個角色中、逃離真實的自己——之后會成為一種詛咒。他們的心靈一直處于青春期，真實的個性從未得到發(fā)展，因此無法擁有真正的自信，無法收獲真實的認(rèn)可，整個生命也就失去了基礎(chǔ)。

美國洛杉磯南加州大學(xué)幾年前的一項研究表明，并不是聲名毀了明星，而是喜歡在人前展示自己的很大比例都是自戀性格的人。換句話說：先有心靈障礙，然后才有掌聲。他們每天早上都會洋洋得意地對自己的內(nèi)心呼喊：“我是世界之王！”舞臺、紅地毯這些地方簡直就是為那些自認(rèn)為是宇宙中心的自戀者們量身定做的。也有容易受傷的脆弱自戀者，他們渴望掌聲，因為缺乏掌聲是他們的自信和自我價值感不可忍受的。他們總覺得自己是被埋沒的天才，或是為生活為他人所騙的受害者。他們感覺世界陰暗而絕望，當(dāng)他們無法再用腦中的幻想來逃避現(xiàn)實時，離自我毀滅也就不遠(yuǎn)了。

丟失的自我

如果說表演行業(yè)中滿是有人格障礙的人，那么人格障礙難道是擁有創(chuàng)造力之源、表演之靈氣甚至是成為天才的前提嗎？或者說，這些人能夠取得成就，正是因為他們拋掉了現(xiàn)實的枷鎖嗎？正如尼采曾說過的：“病患和弱者有自己的魅力?！比缃竦暮萌R塢，可以說就是一家化妝品商場和心理維修、翻新公司。就像營養(yǎng)咨詢師、整形醫(yī)生和戒毒醫(yī)師一樣，擁有一位心理治療師也是當(dāng)?shù)鼗九渲谩?/p>

30年來的科學(xué)研究表明，在困境、內(nèi)心分裂和憂郁的情況下，藝術(shù)天分很難得以長期發(fā)展。而在樂觀、快樂等積極情緒中，創(chuàng)造性能夠得到最好地發(fā)揮。此外，創(chuàng)造性還為演員打開了另一扇詛咒之門：拋棄他們真實的自我，借給他們一種人格，使其可以在一段時間內(nèi)耗盡自己的創(chuàng)造天賦。

我們愿意相信，羅賓·威廉姆斯就是《心靈捕手》中那位友好的心理學(xué)家。直到今天，阿諾德·施瓦辛格還是終結(jié)者，羅密·施奈德是永遠(yuǎn)的茜茜公主。真實的他們是誰，精神如何迷茫，我們并不關(guān)心。想象面具后面的那個人會毀了我們贊賞的每名角色，誰愿意聽羅密·施奈德說“當(dāng)我想用哭來平復(fù)內(nèi)心的痛苦時，茜茜卻在可愛地微笑”？

此外，我們在電影院看到的是個巨大的幻象，電影并不會如同真實的故事那樣從頭拍攝到尾。羅賓·威廉姆斯不是成為道菲爾太太3或4個月，而是每天3或4個小時。電影就像拼圖一樣整合在一起，常常先拍結(jié)尾，然后才拍開頭，最后是中間。對話也不像我們看到和認(rèn)為的那樣，是兩人面對面坐著聊天，而是一個人先說完他要說的全部，然后攝像機(jī)調(diào)轉(zhuǎn)方向，另一個人再說完他的部分。那些場景，哪怕只是幾秒鐘，也會重復(fù)10次或更多，之后還會在電腦上進(jìn)行后期完善、剪切。一部電影不過是由無數(shù)碎片拼湊而成的幻象，而這才是真正殘忍的：就連在攝像機(jī)前，演員也無法完全進(jìn)入另一個角色。

當(dāng)?shù)聡娨曇慌_女主播卡倫·米奧斯加在羅賓·威廉姆斯自殺后的那晚爬上演播室的桌子，高呼“哦船長，我的船長！”時，觀眾們仿佛看到了《死亡詩社》中的老師約翰·基廷（由羅賓·威廉姆斯扮演）。他想讓學(xué)生們擁有自由，鼓勵他們站到講臺上，從不同角度看待世界。當(dāng)校方再也無法忍受基廷要將他開除之時，學(xué)生們爬上桌子，喊出了詩人沃爾特·惠特曼的詩句：“哦船長，我的船長！”全世界成千上萬人也像他們一樣站上桌子，自拍后放到網(wǎng)上，來緬懷羅賓·威廉姆斯。很多人為之感動，重復(fù)這個動作來響應(yīng)。但是站在桌子上后，有人對已逝的羅賓·威廉姆斯喊出這樣的句子：“好遺憾，你再也不能演其他角色了?！本瓦B死后，他也不是自己，受到懷念的只是他的角色和他拼湊出的幻象。

[譯自德國《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