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第三空間

陳凌

在很多人心目中，書店是除了家之外最能帶給人溫暖的第三空間。

每一間書店、每一本陳列在貨架上的書背后并不是冷冰冰的“算法”，而是一種人的精神，攜帶有主人的知識、情感與經(jīng)歷。

而今，伴隨著實體書店的經(jīng)營轉(zhuǎn)型以及人們對第三空間的需求升級，書店逐漸承擔了更多公共空間功能而吸引了更多關注，業(yè)內(nèi)人士甚至提出一種“書店力”的說法。所謂“書店力”，指在專業(yè)的書籍選品、主題陳列和閱讀推薦的基礎上，不斷拓展書店的外延，從書店到閱讀空間再至文化地標。

不管是人文特色濃郁的連鎖書店，個性的獨立書店，或是溫暖的社區(qū)書店，如何讓它成為美學與新知的體驗場？成為創(chuàng)意張揚與情感連接的社交地？成為地域文化彰顯的理想第三空間？我們從擁有3 500余個書店的“書店之都”成都，去一尋答案。

幾何書店 把煙火氣融入書店

陳曉明給人的印象粗獷而細膩，留著大胡子，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中夾雜著些許北方口音。因為幾何書店將總部落地在成都，作為書店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主理人的他，也將自己的工作、生活都搬到了成都。

在他看來，成都的文化很難用一本書、一句話、一個詞來概括，當你深入一條小巷，喝一杯茶、掏個耳朵，再來一碗冰粉，這些閑適與瑣碎就構(gòu)成了一種城市共識——文化即生活。陳曉明說：“我們希望幾何是一家具有煙火氣的書店，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文化殿堂，人們在這里與文化生活交融，發(fā)現(xiàn)生活的美好與豐盈。”

幾何書店的位置在成都猛追灣附近的望平街，這片區(qū)域藏著老成都人市井生活的記憶。陳曉明說自己第一次來猛追灣時，就覺得這里是最適合幾何書店的地方。坐在書店的臨窗位置，可以看到熱氣騰騰的早點攤，還有在路邊打太極的居民。到了晚上，不遠處的香香巷擠滿了吃火鍋喝啤酒的年輕人。幾何書店所在的大樓，前身是國稅局辦公樓，為了保存老建筑的時光記憶，幾何書店在空間設計上，并沒有一味地求新求異，而是“依舊做舊”地將老成都的閑適融入設計中。

在店里，我們可以看到大量的本土元素，比如令書店名聲大噪的旋轉(zhuǎn)樓梯和三層塔型構(gòu)造，或許它看上去極具網(wǎng)紅特質(zhì)，但其設計靈感卻是源于古老的猛追灣地名故事。相傳順城墻而下的府河，在流到猛追灣時恰好城墻倒拐，自然河也倒拐，那彎處河水自然猛急些，百姓便稱此處叫猛追灣，還有一些有關河神、河怪的傳說。陳曉明把書店的三層塔型建筑比喻為“九層妖塔”，寓意擺脫偏見，追逐本心，沿著蜿蜒的旋轉(zhuǎn)樓梯，拾級而上，仿佛穿越過繁雜的生活，抵達最真實的內(nèi)心深處。此外，幾何書店中還擺放著不少古香古色的八仙桌、太師椅、條凳，這些都是陳曉明團隊專程從安仁古鎮(zhèn)居民家中挑選而來，輕觸桌面，還可以感受到時光留下的深淺不一的凹痕。

“過去幾十年來，我們做設計最弱的一點就是沒有把人放在中心，要么是建筑特別搶人，要么是把不同的人區(qū)分開來?！标悤悦髡f書店空間應該去神圣化，讓人感到親近和放松。一走進幾何書店，就可以看到各種拱頂設計，而樓梯墻面上開出的幾個小方孔上擺著蠟燭，陳曉明說這樣柔和的線條和燭光，會給人在心理上帶來一種安定感。

書店空間最重要的一定是書的陳列擺放，在精心測算下，幾何空間把書柜都定制成最適宜人取放的高度，以此來增加人們與一本好書相遇的幾率，而八仙桌上擺放的圖書則讓人感覺讀書就好像是日食三餐一樣的平凡事。在陳曉明看來，人在太大的空間尺度中容易感到惶恐不安，而擁有三層空間的幾何書店，則通過設計技巧將“大的空間做小”，比如二樓的圖書區(qū)，就通過拱形門洞將亞洲文學、西洋文學等板塊區(qū)隔成一個個小角落，人們可以隔絕其他干擾，安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為了讓書店成為人們?nèi)粘Ｉ畹目臻g，幾何書店提供咖啡、功夫茶、文創(chuàng)等多元化的產(chǎn)品。在三樓的文創(chuàng)區(qū)，不僅有一些生活小物的展售，旁邊的手作區(qū)顯得更有溫度，幾張長桌上擺著剪刀、彩紙、毛線、布料、膠水等，如果你對某件物品感興趣，可以立刻動手制作。手作區(qū)每天對外開放，重在體驗感，顧客不一定非要購買。

在整體的三層空間之外，通過二樓的連接通道到達大樓另一端，書店還有一處上百平方米的獨立閱讀空間，專為那些想要上自習或認真辦公的人準備。樓上就是社區(qū)的梅花劇社，偶有陣陣樂聲傳來。文化與生活彼此滋養(yǎng)，這或許正是這家書店獨特的煙火氣質(zhì)。

新山書屋 可以“生長”的空間

新山書屋入口處的門不大，每次只容得下一人通行，不過正因為如此，當你走進后，更能明顯感到進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入口處擺放著一盆形態(tài)柔美的金絲猴蕨，色調(diào)溫暖的實木書架、書臺高度適中，圖書觸手可及，其間還有不少山野味十足的插花，掉落在桌面上的黃色花瓣未經(jīng)特別打掃，呈現(xiàn)著最自然的狀態(tài)。再往里走，有一塊隔出來的黑膠唱片區(qū)，兩位女生靠著地臺坐下，搭著同一條圍巾，在紙張、咖啡、實木、香氛的混合香氣中，享受從唱機里傳來的無雜質(zhì)音樂。新山書屋共兩層，中間還被劃分出兩個小夾層，上樓梯時能明顯聽到木質(zhì)地板吱呀作響，那仿佛是時光的痕跡，讓人感覺這不像是才開不久的新書店。

2018年新山書屋首店在重慶開業(yè)，第二年創(chuàng)始人李暉便把第二家店開到了成都。在書市行業(yè)浸染多年，李暉深刻明白傳統(tǒng)書店在當下已沒有一點生存空間，購書無法成為人們走進書店的理由。而今，復合書店成為常態(tài)，行業(yè)競爭不再是品類，而是對時間的占有?！耙屓藖磉@里能靜下心來，要讓人愿意留下來。”

在李暉心中，一家理想的書店應該是親近自然的，要讓書結(jié)合木頭，要讓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陽光。每個人在這里，都能找到自己最自然的狀態(tài)。

新山書屋沒有刻意營造文藝感，但精致與文藝卻又于細節(jié)之處悄然彌漫。比如店里的植物和插花，書臺上所擺放的插花通常與你面前一本書封面的植物相同，讓人感覺美好的事物從書中走到了現(xiàn)實。書店的花藝不是固定的，而是與特邀花藝師有個“一周一會”的約定，遵循二十四節(jié)氣的變化，不同的陶藝花器、不同的花草綠植讓書屋有了四季更替的景色。

書屋將咖啡、文創(chuàng)、餐飲等與書結(jié)合在一起，圍繞“書”的主題，不同物件，都以“策展”的思維展開陳設，這也從更多角度詮釋了“書”的趣味。

關于整個空間的設計，李暉說這其中有一條貫穿的“聲音動線”。剛進書店時，你會感覺一下安靜了，可深入店內(nèi)，你會發(fā)現(xiàn)一些有關分貝的秘密。一樓的餐飲區(qū)是聲音最“活躍”的區(qū)域，二樓書籍區(qū)的聲音會小一個度，但也更加多元，偶有敲擊鍵盤的聲響，翻閱紙張的嘩嘩聲，還有伴著音樂聲的私語……實際上，這樣的“聲音動線”既讓身處不同區(qū)域的人有一個可以彼此觀看，交流的尺度，同時這些白噪音又不至于影響人們專注做自己的事。

“我們不做傳統(tǒng)賣書的空間，我們更希望是以書為媒介，像自家的書房般隨意、安定，泡一壺茶，沖一杯咖啡，蜷縮在沙發(fā)上，讓時間奢侈地流過?！崩顣熣f。

為了更好地融入成都這座城市，新山書屋還專門邀請成都設計師毛繼軍操刀，以老木料作為空間主要用材。做舊的鋼鐵、深色的燈具、暗柔的燈光，一起與木頭呼應，形成內(nèi)斂沉穩(wěn)又值得回味的“美”。在他看來，“有時候你聲音太大，對方往往聽不清你到底說了什么?！痹O計也是一樣，新山書屋的設計就像成都帶給人的感覺：溫和而有態(tài)度，用一種自然生長的力量歡迎所有人。

一葦書坊 以人來定義空間

前不久一葦書坊的主人阿俊發(fā)了一條朋友圈，自己剛喝完威士忌還在微醺狀態(tài)下，書店一下來了七八個人，其中有一人問他：“書店有《夜色溫柔》嗎？”阿俊查了查庫存，在書架上找到兩個版本，這位客人全要了，臨走之前又買了一個帆布袋。后來，阿俊意識到這位客人正是著名戲劇導演孟京輝。當時開業(yè)僅兩三個月，位于網(wǎng)紅玉林片區(qū)彩虹街8號的一葦書坊，就有了如此高的知名度，的確像許多本地朋友說的那樣：玉林從此有酒有書相伴。

當初，阿俊與兩位合伙人花了3個月的時間搞定了取名、確定設計方案以及裝修。他回憶說，當時大家想了彩虹、自在、一葦三個名字群發(fā)給朋友，結(jié)果源于帕斯卡爾名句的“一葦”得到了最多的支持。

盡管開店的過程有些倉促，但阿俊對書店未來的定位卻十分清晰，他說一個空間最重要的還是人，希望一葦書坊能成為城市的公共文化空間，吸引著有趣的人，把這里當做交流的據(jù)點。在空間設計上，他們拒絕了熱門的網(wǎng)紅工業(yè)風，而是選擇將經(jīng)營者的訴求與人的體驗放在首位。

一葦書坊的空間面積不大，入口處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街坊鄰居路過時，可以看到書店里正在進行的活動。緊挨玻璃窗里，擺著一把竹椅，上面端放著一本書，與旁邊線條簡約的白色落地燈形成鮮明對比。

走進書店，周圍的三面墻均被密密麻麻的書籍占滿，而位于整個空間最顯眼的區(qū)域則是一塊開放式的吧臺，擺了各式咖啡杯、茶杯，頭頂?shù)牡豕窭镞€擺著紅酒、梅子酒與各式精釀啤酒，如果是第一次來，可能會誤以為這是一家咖啡館。對于這樣的設計，阿俊說考慮到空間有限，書墻既節(jié)約空間又能盡可能多地展示書籍，而“C位”吧臺區(qū)的設計則突顯了整個空間的公共性，他希望以此促進顧客與經(jīng)營者之間的交流，同時也為那些獨自前來的顧客提供一個人的角落。至于那些酒，或許正是玉林地域特色的體現(xiàn)，再或者，在書店的簽售、分享會中，酒能助興，幫助參與者打開話匣子。

阿俊還特別讓設計師在門口做了一條臨窗的長凳，為街區(qū)的居民提供一個可以歇腳或曬太陽的區(qū)域，他希望來書店的不只是一些作家、藝術家、設計師等文藝界人士，而是和社區(qū)產(chǎn)生更好的互動。書店迎來了許多來自社區(qū)的居民，阿俊記得有兩三次他都碰到了一位80歲上下的老爺爺，在這里點一杯茶，看上兩三小時的書。還有一位家住對面小區(qū)的高三學生，晚上11點左右來到書店上自習，一些工作時間自由的居民也會參與書店的活動，和大家一起飲酒暢聊。

在阿俊看來，以前人們最愛去茶館交流會友，而現(xiàn)在書店則扮演著公共文化空間的角色。這里發(fā)生的事，不應該只是由書店的主理人、合伙人、店長來完成，而是讓更多的人有機會參與到內(nèi)容層面的創(chuàng)造。

“書店的空間升級，最關鍵是能讓人在這里發(fā)現(xiàn)好書，參與到一些好的活動，讓人產(chǎn)生連接。”阿俊說自己正策劃一個名叫“玉林夜大”的線下通史類課程，幫助人們擺脫手機碎片化的閱讀，同時又能掌握一些藝術史、人類學、文學史的入門知識。在活動中沒有所謂的大咖，嘉賓與學員可以進行對談式的交流。

一座城市在發(fā)展，必然擁抱更多外來人士，對于這些新入者，他們需要去結(jié)交朋友，從而形成新的情感共同體。書店作為第三空間，通過好的空間環(huán)境和活動，或許能產(chǎn)生更多社交價值與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