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新
詩性原則與文獻意識:美國漢學家華茲生英譯杜甫詩歌研究
林嘉新
(廣東財經(jīng)大學外國語學院,廣東廣州,510320)
華茲生翻譯的《杜甫詩選》在杜詩英譯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與典范意義。從譯者的詩性原則與文獻意識出發(fā),分別探討了譯詩韻律、語體、修辭、選目、忠實性與譯本結(jié)構(gòu),對華茲生杜詩譯本展開全面分析,認為其譯本兼顧譯詩作為翻譯文學的詩性,與作為文學史料的文獻功能,基本再現(xiàn)了詩人及其名下詩文的面貌,豐富了杜詩在美國的譯介譜系與維度。對華茲生成功譯介杜詩經(jīng)驗的考察,有助于啟迪對中國古詩譯介策略的思考,加深對文學外譯本質(zhì)屬性的認識。
華茲生;杜甫詩歌;詩性原則;文獻意識;文學譯介
在漢詩西傳史上,杜甫是較早走進西方讀者視野的中國詩人,西方對杜詩的譯介迄今已有300余年,產(chǎn)生了巨大的文學與文化影響。美國詩人王紅公曾直言:“毫無疑問,我的詩歌創(chuàng)作主要受到了杜甫的影響”[1](319),赫斯費爾也稱對她創(chuàng)作影響最大的中國作家是寒山與杜甫[2](47)??梢哉f,英譯杜詩已超越了一般文學傳播范疇,成為了中外文學交往史上一樁影響深遠的文化事件。同時,杜甫也在世界文學或中國文學權威選集中占有重要席位①,其詩歌不僅在必選之列,且入選量也高居中國詩人前列。
華茲生的《杜甫詩選》在杜詩英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的譯詩頻頻入選權威文學選集,譯本不僅被列入“東方經(jīng)典著作譯叢”②,作為教材而使用,還得到了中國學界的肯定,被收入《中華大文庫》以英漢對照版的形式發(fā)行。由此可見,華茲生的譯本對杜甫及其詩文在英語世界的傳播有重要促進作用。同時,譯詩在英語世界廣泛流傳與評論,也逐步確立了其作為翻譯文學的經(jīng)典地位,因此具有獨特的學術價值與典范 意義。
當前,國內(nèi)外對華茲生譯介杜詩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翻譯技巧與策略的探討上,認為其譯詩“保留了詩歌的審美空白”[3](56),“其通俗流暢的風格滿足了他們的審美期待”[4](67),譯詩“不僅體現(xiàn)了其作為學者的多年學術積淀,也是對當代美國習語的內(nèi)化恪守”[5](57)。但現(xiàn)有研究對譯詩的語境性成因探討較少,忽略了其譯介活動的社會性與歷史性。華茲生譯介活動的發(fā)生既有外部力量推動,也有內(nèi)部力量重組。他在翻譯視野內(nèi)孤立地考察各譯本,不免疑竇叢生,爭議難解,某些研究甚至因資料缺失,抑或譯本遺漏,造成譯本斷代訛誤,致使其對譯文的歷史語境化分析結(jié)論成疑③。有鑒于此,當前需加強對華茲生譯詩個案研究的體系化建設,關注其獨特身份和時代背景,將其譯詩個案回置于當代美國漢語古詩翻譯場域的歷史進程中,進行顯幽發(fā)微的系統(tǒng)考察,探究其譯詩對美國社會文化所產(chǎn)生的歷史作用與當代價值。據(jù)此,本文將運用描寫譯學與譯介學的研究方法,對華茲生譯介杜甫詩的語境與文本進行描寫,重點觀測譯者如何與語境進行聯(lián)系與聚焦,探究譯者的文化觀、詩學觀、讀者觀等如何影響其譯詩策略,以期最終對其譯詩的生成與影響進行語境化解釋。
華茲生英譯杜詩強調(diào)譯詩作為美國詩歌(尤其是非學院派詩歌)的藝術性,主張譯詩應當符合其所在時代語境的詩學標準與審美傳統(tǒng)。他提出,英譯中國詩時應“先仔細地看看英文的詩歌,特別是美國詩的狀況”[6](6)。具體表現(xiàn)為華茲生對當代美國詩歌詩學的敏銳體察與內(nèi)化習得,主張采用自由體譯詩,同時吸收、借鑒中國古典詩的文學技法(如詞序、句式或韻律)。但 他也明確反對譯詩對原詩亦步亦趨的形式策略,因為這會讓譯詩顯得“聽起來很勉強與機械”[7](xxii)。陳偉強認為“譯詩(《杜甫詩選》)也反映了華茲生試圖展現(xiàn)杜詩中的一些重要的形式特點,如頭韻、重復與平行,但卻絕非嚴格、亦步亦趨的模仿”[8](313)。
在翻譯杜甫詩時,華茲生強調(diào)在自由體中譯出原詩的平仄節(jié)奏。在譯詩中,華茲生采用自由體,在某些詩行第二個單詞后加逗號做頓,仿擬原詩節(jié)奏,產(chǎn)生了譯文雜合的現(xiàn)象。在此以《春望》的英譯文做說明,見例1:
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Spring Prospect
The nation shattered, mountains and rivers remains;
city in spring, grass and trees burgeoning.
Feeling the times, blossoms draw tears;
hating separation, birds alarm the heart.
Beacon fires three months in succession,
a letter from home worth ten thousand in gold.
White hairs, fewer for the scratching,
soon too few to hold a hairpin up.
原詩體裁是五言律詩,詩韻鮮明。華茲生譯詩并無明顯的韻腳,也難看出其他押韻手段的痕跡;但譯詩的第一、二、三、四、七句中,第二個實詞之后加逗號做頓,仿擬原詩節(jié)奏④,而英文詩歌節(jié)奏由輕重或重輕音步所掌控,其音步的基本形式為抑揚格或揚抑格,除語法要求或其他特殊目的外,一般不輕易在詩行中使用“加逗做頓”進行節(jié)奏劃分。這種做法在此詩中出現(xiàn)的頻次極高,八句詩中有五句采用原詩節(jié)奏,使得原詩的節(jié)奏在譯詩中得到凸顯。
除了在節(jié)奏上仿擬原詩外,譯詩還在疊詞等詩韻技巧上仿擬原詩,以凸顯原詩的音韻特點與藝術技巧。在此,以《登高》的英譯文做說明,見例2:
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Climbing to a HighPlace
Wind shrill in the tall sky, gibbons wailing dolefully;
beaches clean, sand white, over head the circling birds.
Leaves fall, no end to them, rustling, rustling down;
ceaselessly the long river rushes, rushes on.
Autumn sorrow ten thousand miles from home, always a traveler;
sickness dogging each year of my life, I climb the terrace alone.
Troubles, vexations, coat my sidelocks with frost;
listless at this now blow, I forgo the cup of muddy wine.
詩中“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顯得大氣雄渾,是歷代文人騷客反復吟詠的經(jīng)典詩句,尤其是疊詞“蕭蕭下”和“滾滾來”顯得十分有氣勢。華茲生的譯詩使用了疊詞,有意保留了這種“A-A+adv.”的結(jié)構(gòu)。不僅rustling和rushes兩個頭韻的使用加強了譯詩的節(jié)奏感,on和down不完全尾韻音(semi-consonance)[-n]的創(chuàng)譯還具有極低沉的和音效果,較好地體現(xiàn)了杜甫“沉郁頓挫”的行文風格。
對仗是漢語格律詩的典型特點,詩中均有大量對仗使用,其中近體詩尤其強調(diào)對仗,是漢語律詩“入律”的關鍵。對仗在杜甫的創(chuàng)作中非常常見,其藝術表現(xiàn)手法極為高超,也是詩人創(chuàng)作之精妙所在。華茲生在翻譯杜詩時,對其形式特點有深入研究,認為“杜甫非常擅長創(chuàng)作律詩……杜甫在律詩中所使用的平行結(jié)構(gòu)是其詩藝精華之所在”[7](xxi)。
華茲生譯詩在翻譯對仗結(jié)構(gòu)方面,也在力求展現(xiàn)原詩的創(chuàng)作技法,以譯文雜合的方式增強譯詩詩性。譯文雜合具備“新奇”的特點,易于使譯詩獲得陌生化文學效果,因為“翻譯文學的新奇性使目的語受眾不斷有新的閱讀發(fā)現(xiàn),激發(fā)他們對文化‘他者’的審美興趣,激活閱讀欣賞過程”[9](13)。在此以《〈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其五》為譯例,分析此階段華茲生翻譯對仗句的方法與技巧,見例3:
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 其五
剩水滄江破,殘山碣石開。
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
銀甲彈箏用,金魚換酒來。
興移無灑掃,隨意坐莓苔。
Accompanying Mr. Zheng of the Broad
Learning Academy on an Outing to General He’s Mountain Villa
This stream of yours, as though borrowed from the blue Yangzi,
This bit of mountain sliced off from the Jieshi rocks.
Green dangling, bamboo shoots broken in the wind;
Red splitting open, plums fattened by the rain.
A silver pick to strum the many-stringed zither,
a golden fish exchanged for another round of wine.
We’ll move as fancy takes us—don’t bother to sweep—
sit wherever we please on the mossy ground.
該詩是一首五律,頷聯(lián)(3、4句)與頸聯(lián)(5、6句)是典型的對仗。譯詩中,華茲生運用了平行結(jié)構(gòu)來翻譯對仗:首先,在詞匯層面,采用了一一對應平行結(jié)構(gòu),如第三、四句中的green←→red, dangling←→splitting, broken←→fattened, in the wind←→by the rain,第五、六句中的 A sliver pick←→a golden fish等均使用不同的平行結(jié)構(gòu)以對應。在語法層面,第三、四句句首均使用了兩個動名詞作獨立主格,其后使用省略助動詞的被動結(jié)構(gòu),形成了完整的平行結(jié)構(gòu),第五、六句采用了 N+V+O 的平行結(jié)構(gòu)。這四句譯詩中具有與原詩類似的效果,但又并未顯露出生硬牽強、重復拗口之感,不失英語自由詩本色,實為譯詩佳作??傊A茲生譯杜甫詩遵循了詩性原則,力圖在英詩自由體中折射出原詩的節(jié)奏、疊詞與對仗等形式特點,體現(xiàn)了新語境架構(gòu)下中美詩學碰撞、對話、融合,進而再生的狀態(tài)。
華茲生譯杜甫詩采用口語體,如使用簡單措辭、會話建構(gòu)、插入語、命令式與碎片化等用語,制造譯詩用語的日常會話感,使其譯詩明晰曉白、質(zhì)樸流暢、生動凝練,具有極強的可讀性。
這種譯詩用語與“意象派”文學運動、“逆向文化”文學運動的譯詩主張有較大關系。歷經(jīng)兩次詩歌“本土化”運動后,美國學院派詩歌創(chuàng)作體系已被日益勃興的“新傳統(tǒng)”⑤逐漸消解。由于“快消文化”的效率驅(qū)使與“碎片化”閱讀時代的信息爆炸,美國社會已然疲于復雜而深刻的文學書寫、倦于晦澀學究的用語方式。文字古雅、語言艱澀、形式保守的詩作已很難獲得當代美國讀者的青睞;相反,清新樸實、通俗簡約的非學院派詩歌在美國大行其道⑥,成為了文壇新寵?;艨怂挂舱f:“(英譯漢詩)切記勿用矯揉造作的書面語來翻譯。”[10](vii)
20世紀70年代以降,華茲生便浸潤于美國漢學界的研究與譯介活動中,先在美國高校任中文教授,與眾多漢學家,如霍克斯、閔福德、夏志清、白妙子與白牧之等均有深入的社會交往與學術交流。交往中,華茲生自覺地將漢學界譯詩語言文本規(guī)范加以內(nèi)化,譯詩中采用了當代美國譯詩傳統(tǒng)的用語主張,盡量貼近美國詩歌的用語習慣,采用了非正式語體,尤其是口語體進行譯詩,使之具有較強的可讀性。他還綜合運用會話建構(gòu)與插入語、命令式、碎片化等自然語流(口語)的常用語式進行翻譯,表現(xiàn)出當代非學院派詩歌的通俗化特征,而非亦步亦趨的機械對應,因為“過度和刻意追求與原詩詞序、分行的一致,很可能導致譯文的生硬與呆板”[11](163)。在此,我們以杜甫的《哀王孫》為譯例做一個說明,見例4:
哀王孫
……
問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為奴。
……
豺狼在邑龍在野,王孫善保千金軀。
不敢長語臨交衢,且為王孫立斯須。
昨夜東風吹血腥,東來橐駝滿舊都。
朔方健兒好身手,昔何勇銳今何愚。
……
慎勿出口他人狙。
哀哉王孫慎勿疏,五陵佳氣無時無。
Pitying the Prince
……
I ask, but he won’t tell me his name or surname,
says only that he’s tired and in trouble, begs me to make him my servant.
……
“Wild cats and wolves in the city, dragons in the wilds,
prince, take care of this body worth a thousand in gold!
I dare not talk for long, here at the crossroads,
but for your sake, prince, I stay a moment longer.
Last night, east winds blew rank with the smell of blood,
from the east came camels crowding the old Capital.
Those Shuofang troops, good men all——
why so keen, so brave in the past, so ineffectual now?
……
Take care, say nothing of this——others wait in ambush!
I pity you, prince——take care, do nothing rash!
Auspicious signs over the five imperial graves never for a moment cease.”
在譯詩中,華茲生運用了英語口語體來翻譯,措辭樸實,句式簡單,整首詩十分平易近人,毫無學究氣息。在會話結(jié)構(gòu)上,華茲生在譯詩中添加了人稱I、You、He等,顯現(xiàn)了原文中不存在或隱性的會話交際方,還相繼使用了ask、tell、say、beg、talk、hear等具有交際意圖的動詞,突出了譯詩的會話交際意圖。插入語也是這首譯詩用語的特色之一,如for your sake, prince, I stay a moment longer // Those Shuofang troops, good men all,具有口語體的特點。在翻譯“昔何勇銳今何愚”時,華茲生連用三個so(so keen, so brave in the past, so ineffectual now),這種重復表達既加強了語氣,又有自然語流反復言說的觀感。此外,譯詩中還多次出現(xiàn)命令式用語,如Take care, say nothing of this//take care, do nothing rash;碎片化用語(sentence fragment),如Wild cats and wolves in the city, dragons in the wilds等,并利用破折號制造語句的破碎感;而且全詩的后半部分全部被置于直接引語之中,更加增添了譯詩的口語感??谡Z體的運用使譯詩變得鮮活生動,拉近了讀者與譯文的距離,讀之似乎能感覺到作者與讀者在進行直接會話。不難看出,華茲生譯詩遵循了當代美國譯詩傳統(tǒng)的語言文本規(guī)范,原詩的文言體在譯詩中被折射為英語口語體。這種譯詩用語策略得到了學界肯定,閔福德稱“華茲生充分運用了地道的美式會話(authentic American conversation)來翻譯中國古典詩中具有講故事傾向(story-telling)的敘事氛圍”[12]。
《杜甫詩選》的選目凸顯了華茲生對代表性問題的關照⑦。一般而言,“中國古典詩歌進入英美詩歌這一新的文學系統(tǒng)是一個被選擇的過程”[13](190)。華茲生譯介杜甫詩的直接原因得益于其早年的學術經(jīng)歷。1951—1955 年,華茲生師從日本著名漢學家吉川幸次郎學習漢語古詩,并擔任其學術助手。當時,吉川正從事漢語古詩的研究,尤其是有關杜甫詩對仗的研究。因?qū)W業(yè)與研究的緣故,華茲生自然而然就接觸到了杜甫詩,并在吉川的指導下將其研究成果譯成英語,其中也包含部分杜甫詩。《杜甫詩選》選詩總計135首,涵蓋了絕大多數(shù)杜甫傳世經(jīng)典之作,如《石壕吏》《春望》《登高》《登樓》⑧等,基本展現(xiàn)了杜甫詩歌創(chuàng)作全貌,以及使其屹立于世界文學之林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極大地凸顯了譯者對作品代表性的考慮。對此,華茲生如是說:
杜甫傳世詩歌約1400多首,但其文學名望主要建立在100余首詩上;1000多年來,這些詩廣為中國后人以及中華文化圈的相關人士稱頌與評論,并入選各類文學選集。[7](xi)
內(nèi)容上,華茲生所選譯的詩歌是最能凸顯杜甫思想與情感的篇目。杜甫詩歌向來以“詩史”而聞名,晚唐文人認為“杜逢祿山之難,流雍隴蜀,畢陳于詩,推見至隱,殆無遺事,故當號為詩史”[14](15),其詩文多指涉政權動蕩、底層疾苦、政壇黑暗,表現(xiàn)出崇高的儒家仁愛精神和強烈的憂患意識?;蛟S正是由于這種思想,愛國詩是杜甫詩歌中最重要的主題,華茲生對此也有深刻認識:
杜甫深受儒家“責任”思想的浸染……廣義上講,他通過其詩歌實現(xiàn)了其道德目標,他的詩歌充滿悲痛,多描寫自己與同胞們所遭受的饑荒、暴政、政局動蕩等主題。他最優(yōu)秀的作品多為哀悼令他感到震驚的悲劇,痛斥那些由于無知或蠢笨造成人民災難的肇始者。毫無疑問,詩歌蘊含的極度真摯并富于同情心的基調(diào),使后世尊奉其為“詩圣”,認可了他作為文學上“孔子”的崇高地位。[15](219)
杜甫詩歌中的現(xiàn)實主義與社會意義、及其忠貞的道德節(jié)操深刻地吸引了宋代文人,引來他們盡其所能地爭先效仿……杜甫的詩歌緊密關聯(lián)了他充滿變故的人生起落與人生中的重要歷史時期。[16](157?158)
由此可見,華茲生對何謂杜詩經(jīng)典有深刻的認識。選譯篇目多數(shù)為關注民生疾苦、社會動蕩、政治黑暗和其人生起落、仕宦沉浮的詩歌,與選譯陸游詩歌時所表現(xiàn)出的審美偏好大相徑庭,凸顯了譯者對代表性的關注,他甚至稱其譯本“就是要厘清是出于何種因素將其稱為偉大”[7](xi)。同時,為展現(xiàn)杜甫詩歌概況,還選譯了部分名氣略小但也值得關注的篇目。這種選目原則充分體現(xiàn)了華茲生對其譯作文獻功能的考慮,即充分尊重譯詩在源語語境中的歷史定位與評價,以代表性篇目展示杜詩的文本自在性與文學價值,以供讀者學習、閱讀或參考。
體裁上,華茲生選譯了杜詩創(chuàng)作的主體——古體詩與近體詩(包括七言律詩、七言絕句、五言律詩、五言絕句),同時,也收錄了少量排律與賦文,較為客觀地再現(xiàn)了詩人創(chuàng)作的體裁維度。譯詩均以時間先后順序編排,其目的在于全面展示杜甫人生不同階段中的社會政治變故、仕宦沉浮、羈旅行記與生活百態(tài),以及由此帶來的詩歌主題與思想的漸變,展現(xiàn)了詩人真實飽滿的形象。美籍華裔學者陳偉強(Timothy Wai Keung Chan)教授也認為華茲生的選本具有全面性與代表性,旨在提供“一個簡明扼要的讀本”[8](313)。
作為學者型翻譯家,對原詩意義的忠實是其譯詩文獻功能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也是華茲生英譯漢詩翻譯策略擇選的重要考量。華茲生有著高度的漢學家學術自覺和深厚的漢學素養(yǎng),“深厚漢學功底和對中國古典文學的獨到見解無疑對其譯詩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成就了其譯詩的學術性與精確性”[17](101)。在翻譯杜甫詩時,華茲生的譯詩表現(xiàn)出對原詩內(nèi)容與語義的高度忠實,反映了華茲生深厚的漢語功底與中國文化底蘊。獲益于良好的漢學教育經(jīng)歷與學術研究背景,多年的漢學浸潤造就了華茲生出色的漢語語言能力(尤其是古代漢語),他能對中國古典詩的語義與內(nèi)容有深刻到位的理解與把握,也使得其譯詩可以在內(nèi)容與語義上高度忠實于原詩。現(xiàn)以杜甫《初月》的英譯文為例做一個說明,見例5:
初月
光細弦豈上,影斜輪未安。
微升古塞外,已隱暮云端。
河漢不改色,關山空自寒。
庭前有白露,暗滿菊花團。
New Moon
Frail rays of the crescent newly risen,
slanting beams only a fraction of the full circle,
barely lifted above the old fort,
already hidden in slivers of evening cloud.
Stars of the River of Heaven keep their hue unchanged,
barrier mountains, untouched, cold as before.
In the courtyard white dew forms,
moisture imperceptibly drenching the chrysanthemums.
華茲生的譯詩十分忠實于原詩的語義與內(nèi)容。首聯(lián)Frail rays of the crescent newly risen, slanting beams only a fraction of the full circle將原詩對新月出現(xiàn)、月影浮動的情景描繪完全展現(xiàn)出來了,crescent(弦月)比moon(月亮)也更貼近原詩語義;a fraction of the full circle(全圓的一小部分)展現(xiàn)了“輪未安”所指的新月初現(xiàn)的月輪光影?!安桓纳北蛔g成their hue unchanged(光 影色調(diào)不變),“白露”被譯成white dew(白 色的露水),都十分忠實于原文語義與內(nèi)容。最 后一句moisture imperceptibly drenching the chrysanthemums(露水不知不覺地浸潤了菊花團),將原詩那種菊花團凝露的緩慢過程描寫得極為生動。
華茲生譯詩的語義忠實性與其多年的漢學教育與研究背景有關。自1946年以來,華茲生陸續(xù)求學于哥倫比亞大學與京都大學,接受正規(guī)的漢語與中國文學教育,其后又曾在哥倫比亞大學、京都大學、斯坦福大學與香港中文大學等世界一流學術機構(gòu)從事漢語教學與漢學研究工作。多年的求學經(jīng)歷與漢學浸染使其獲得了一流的漢語能力與深厚的中國文化底蘊,在譯詩時展現(xiàn)出對原文的敏銳語感與深刻理解,譯詩語義的忠實性也使其譯詩具有了文獻功能。
根據(jù)譯文的文本特點,英譯漢詩可大致分為文學性譯詩和文獻性譯詩兩類。前者指譯文以文學功能為導向,譯文不使用復雜的注釋、說明抑或解釋,旨在讓讀者將譯文當成翻譯文學加以欣賞品評,比較典型的案例有龐德的《華夏集》、斯奈德的《寒山詩》與王紅公的《中國詩百首》等;后者指譯文以文獻功能為導向,譯文使用詳盡、細致、周全的注釋、說明或解釋文字,譯本廣泛參考和征引其他學者的研究成果,本身即是一項嚴肅的學術活動,而非單純的翻譯文學,可為學術研究與考證提供史料或文獻依據(jù),如宇文所安的《盛唐詩》與韓祿伯的《寒山詩注譯全本》等。當然,兩類譯詩并非決然對立,許多譯詩兼有二者,但各有側(cè)重。
華茲生譯杜甫詩具有鮮明的文獻意識,譯本也流露出明顯的“史學化”痕跡:譯詩編排以編年體形式展開,并為詩人編寫了重要事件人生年譜;譯本的注釋數(shù)量與篇幅較前期譯詩大幅增加,譯詩頗有歷史的厚重感;譯詩前言對詩人經(jīng)歷的歷史脈絡、創(chuàng)作風格、政治信仰與仕宦沉浮均作了較為詳盡的介紹,具有一定的文獻性。這也使得源文化信息被進一步地折射到了譯詩中,使美國讀者能通過譯詩的文獻性信息進一步了解中國文化,故具有文獻性譯詩的特點。
華茲生特意在《杜甫詩選》的正文之前編制了詩人的人生年譜(chronology of the life)。在描述杜甫人生經(jīng)歷時,華茲生選取了24個標志性歷史事件,同樣按照時序編排了人物年譜,并做歷史解釋。有了年譜,整部詩集的歷史感增強,加之譯者前言與譯詩正文也是以歷史的脈絡發(fā)展展開的,使譯本具有一定的文學史與人物史 意味。
此外,華茲生譯杜甫詩的箋注頻次較多,大多數(shù)譯詩都有注釋,《杜甫詩選》譯詩135首,作注221次。首先,這些注釋往往比較繁復,相較于前期譯詩有大幅度增長,且箋注文獻豐富、引經(jīng)據(jù)典,有的箋注用詞數(shù)甚至遠超譯詩正文,頗有文獻考證的史學意味。其次,作注之處基本是民俗風情、人物關系、地名典故等中國文化獨有的且讀者難以理解的地方。最后,華茲生還對每首詩的格律、詩體、主題、創(chuàng)作時間與背景等信息做了詳盡說明。這種介紹極盡詳細地敘述了原詩詩體、創(chuàng)作背景、相關任務等信息,史料意味濃厚,與前期幾乎不做注或簡約做注的方法形成鮮明對比。
這種譯詩文本歷史化與文獻化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與譯者長期從事史學研究有較大關聯(lián)。自20世紀70年代以降,華茲生全身心地投入史學研究之中,曾先后在多所大學任教,并在日本、中國香港任專職研究員。期間出版了多部中國史學著作與譯作,如《古代中國的朝臣與庶民: 班固〈漢書〉選譯》(, 1974),《關于中國早期史學典籍的看法》(1982),《司馬遷:歷史學家及其作品》(, 1985),《〈左傳〉:中國最古老的敘事史選篇》(, 1989)等。史學研究講求文獻資料的豐富性與權威性、事件關聯(lián)的條理性與邏輯性,要求研究者具備較高的文獻意識與考證能力。通過多年的史學研究與譯介,華茲生形成了自身的史學家職業(yè)習慣。由于“譯者在其他毗鄰行業(yè)習得的行為定勢會被灌輸入并組成譯者職業(yè)慣習”[18](189),故史學研究的職業(yè)習慣也自然影響了華茲生的譯詩方法與技巧。
華茲生的譯詩進一步擴展了杜詩在美國的流傳性,也將杜詩在美國的世界文學地位提升到了新層次。一經(jīng)出版,《杜甫詩選》就取得了較好的銷量與讀者反映。據(jù)世界第一大圖書館聯(lián)機檢索系統(tǒng)WorldCat的統(tǒng)計(截至2019年1月),美國共有845家圖書館藏有《杜甫詩選》,位居美國所有杜詩英譯單行本之首,市場效果十分顯著。根據(jù)“好讀物”(Goodreads)的數(shù)據(jù)(截至2019年1月),《杜甫詩選》的推薦指數(shù)高達4.0,與欣頓的譯本(推薦指數(shù)為4.24)同屬讀者非常青睞的譯本。在亞馬遜(Amazon)上(截至2019年1月),華茲生的譯本也表現(xiàn)不俗,屬4星級推薦譯本。由此可見,華茲生的譯本在美國具有較好的市場效果,得到了美國圖書館和讀者的關注與推薦,因而拓展了杜甫詩文在美國的流通空間。
華茲生英譯的杜詩還入選權威文學選集,成為了翻譯文學經(jīng)典。作為英語國家世界文學版圖最新動態(tài)的風向標,作品入選權威世界文學選集是文學經(jīng)典化的重要指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下英語世界對作家及其作品的認可度。以最新版《諾頓》(2015)為例,杜甫是入選篇目較多的中國古代詩人,總計收錄了其譯詩10首。主要譯者包括華茲生、宇文所安、塞斯(Vikram Seth)與柯睿(Paul Kroll),其中華茲生被收錄的篇目最多,共計4首。此外,華茲生的譯詩還被收錄進了其他學者編纂的中國文學選集,在漢學界也有很大的影響力。著名漢學家兼翻譯家閔福德(John Minford)教授編纂的《中國古代文學》()是近年來出版的影響力頗大的中國古代文學翻譯選讀之一,主要包括從先秦到唐末的中國古代文學讀本。其中收錄了部分華茲生所譯的杜詩,有關杜甫章節(jié)的介紹與評論也由其執(zhí)筆。這從側(cè)面印證了華茲生譯詩已具備翻譯文學經(jīng)典地位,引起了學界廣泛關注。
這種流傳性與譯本的出版目的與途徑有較大關系。首先,譯本是作為“東方經(jīng)典著作譯叢”出版發(fā)行的。作為經(jīng)典系列叢書和許多美國大學的東亞系教材,該系列叢書的出版歷時60多年,至今仍譯作頻出,在美國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在美國的東亞研究界擁有重大影響力。其次,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是美國頂尖的學術出版社,在美國享有較高的聲譽,也易于得到各大圖書館與讀者的關注。加之,華茲生在中國典籍翻譯領域擁有多年的翻譯實踐,不少譯作成為美國讀者認可的經(jīng)典,其翻譯成就也為學界所公認,經(jīng)典地位不言自明,這些都有利于其譯本得到市場的認可。總之,譯本的流傳性是各種因素交織作用的結(jié)果,也是美國譯本市場選擇的結(jié)果。
此外,學術界對其譯本的關注及評價也可為譯本的流傳性提供佐證。美國漢學家蔡涵墨(Charles Hartman)對華茲生的《杜甫詩選》推崇備至,認為“華茲生是過去四十年來最成功的中國詩歌譯者。此番華茲生與杜甫的‘聯(lián)姻’實為研究中國詩歌的西方學者所久盼,其杜詩翻譯也定會廣受歡迎”[7](封底);閔福德認為“杜詩本身是極其難以譯成英語的中國古詩,中國文人對其詩歌評價都很高,但譯成英語時往往卻不那么成功,然而華茲生所譯的杜詩十分精彩,是當代最出色的譯詩之一”[12];陳偉強也對該譯本贊嘆不已,稱華茲生的譯本“展現(xiàn)了一個簡明扼要的杜詩譯本以及介紹中國最偉大詩人杜甫的全新視角。對于普通讀者而言自然是一本令人愉悅的初級讀物;對于唐詩專家而言,也可能具備一定的使用價值……華茲生的譯詩是準確性與可讀性之間平衡的最佳例證”[8](313)。美國漢學家、哈佛大學中文教授伊維德對其譯詩也頗為稱贊,甚至認為,“與韋利相比,我更喜歡華茲生的譯詩,因為它更貼近于原詩”[19](296),他用于學術研究的諸多引用譯詩也多采用華茲生的譯作。中國學者張忠綱也宣稱華茲生的《杜甫詩選》“仍是收錄杜詩較多的本子,且大體上反映了杜詩的風貌”[20](521)。
從翻譯影響上看,華茲生的譯詩策略雖然產(chǎn)生了許多具有典范意義的譯文,但未能讓所有人都滿意,尤其是其譯詩“改寫”和文風“偏差”有時也招致專業(yè)讀者的批評。這些批評主要針對其譯本學術性不強、準確性欠佳、注釋不詳盡與完整性不足等方面。令人遺憾的是,這些批評忽視了翻譯的接受語境導向性與目的性,并未超越固有的文本本質(zhì)主義觀念,僅凸顯了學術研究的嚴肅立場。事實上,這些“改寫”和“偏差”并未使譯詩偏離其翻譯目的,即為一般讀者而譯,也恰恰是這些針對接受語境所做的翻譯調(diào)適,使其譯詩成功地獲得了流通與接受。正如華茲生所言,“我的譯文是專門為學生和一般讀者而譯,而非亞洲研究專家。因此,我可以拒絕接受那些來自語文專家(中國文學研究者)的、令我感到困擾的(翻譯)指令,雖然這最終也沒讓我幸免于他們的反對”[6](2?3)。
總之,《杜甫詩選》具有較強流通性與較高認可度,使杜甫及其名下詩文得以透過翻譯“借帆出海”,進一步進入了美國的流通領域,獲得了更廣泛的讀者群體。在不斷被閱讀、欣賞與評論的過程中,杜詩的自在性與開放性在新語境中被再次激活,譯詩由此進入世界文學流通領域。
華茲生把杜詩的譯介拓展到文學史與立體化語境空間中進行考訂,擺脫了以往非歷史語境化、主觀自發(fā)的平面化方式,為杜詩在英語世界的閱讀與流傳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華茲生本著對中國文化與中國古典詩歌深入探究的初衷,以代表性與經(jīng)典性為依據(jù)進行了譯詩選目;奉行了詩性原則,巧妙地在自由體中展現(xiàn)了中國古典詩藝技巧,使譯文產(chǎn)生了雜合的現(xiàn)象;采用英語口語體,順應了美國當下的詩學規(guī)范;注重箋注的文獻性與歷史性,使譯詩成為具有文學史價值的讀物。《杜甫詩選》作為翻譯文學,使得杜詩在美國世界文學場域中得以豐富、延續(xù)與流傳,譯詩釋放了原詩的話語張力與藝術活力,再次表現(xiàn)了原詩的意義不確定性、文本開放性與多元闡釋性,使原詩文本在新語境架構(gòu)下得到拓展轉(zhuǎn)換、如獲重生,再次展示出杜甫詩歌歷久彌新的生命活力。
當下中國學界對西方漢學家譯詩批評 總是“抓住漢詩形式不放,忽略了漢詩外譯的根本、時代的需求以及文學之為文學的要 旨”[21](110?111)。由于語境、主體、目的等翻譯詩學要素不同,西方漢學翻譯傳統(tǒng)與我國文化外譯實踐存在顯著差異,其翻譯活動中往往蘊含自發(fā)性、本土性、目的性的文化自覺傾向,“它自然地變異源文化的許多內(nèi)涵,同時也構(gòu)建了目的語文化”[22](60)。通過華茲生譯詩,我們或許可以管窺中西譯詩流派的理念差異與文化立場,也有助于啟發(fā)我們對當前中國文學外譯熱潮的冷靜理性思考。
① 如普契納(Martin Puchner)主編的《諾頓世界文學選集》(2012, 2015), 戴維斯(Paul Davis)主編的《貝德福德世界文學選集》(2004), 達姆羅什(David Damrosch)主編的《朗文世界文學選集》, 白芝(Cyril Birch)主編的《中國文學選:從早期到14世紀》(1967), 羅郁正(Irving Yucheng Lo)與柳無忌(Wu-Chi Liu)主編的《葵曄集》(1975), 華茲生主編的《哥倫比亞中國詩歌選》(1982), 梅維恒(Victor H. Mair)主編的《哥倫比亞中國古典文學選》(1994), 宇文所安主編的《中國文學選: 從早期至1911年》(1996)以及閔福德(John Minford)和劉紹銘(Joseph S. M. Lau)合編的《含英咀華集》(2000)等。
② “東方經(jīng)典著作譯叢”(Translation from Oriental Classics)是1950年哥倫比亞大學受美國教育基金會委托發(fā)起的大型翻譯項目。
③ 曾有國內(nèi)學者認為華茲生的譯本是通過日文轉(zhuǎn)譯而來,但事實并非如此。華茲生雖常年寓居于日本,且從事日本文學翻譯,還翻譯過一些日本學者研究中國文學的著作,但是其中國古典詩英譯并非轉(zhuǎn)譯自日語譯本,而是直接譯自漢語原本,參考日文譯本純屬為了更好地理解原文。“我的譯文都是直接從中文譯過來的。我經(jīng)常提到參考過這個或那個漢語作品的日語版,有些人就以為我是從日語而不是從漢語原文翻譯過來的,其實并不是這樣的。中國的注釋者常常會解釋詩歌或段落中的難詞或典故,但是并不會解釋整首詩或整個段落。而日本注釋者面向的讀者并不是以中文為母語,所以他們的解釋可能更加全面。我希望得到所有可能的解釋?!盵23](11)
④ 但事實上譯詩節(jié)奏主要還是由音步體現(xiàn)的,“加逗作頓”是譯者為體現(xiàn)原詩節(jié)奏刻意為之。帕特里奇也認為,“毋庸置疑,英語自由詩的格律是可以被標出的,但這種做法并無實際價值;自由詩的形式具有不確定性,因為詩歌中的創(chuàng)造性原則總是以不同方式被隱藏起來了”[24](13)。
⑤ 這里的“新傳統(tǒng)”指的是當代美國非學院派的詩歌創(chuàng)作理念,如黑山派、自白派、垮掉派、后垮掉派等。
⑥ 張子清認為,當代美國詩歌(尤其是后垮掉派詩歌)“尊重口頭文化——所謂第三/第四世界文化(多元世界文化)的巨大貢獻,尊重不起源于西方古典傳統(tǒng)的種種活傳統(tǒng)”[25](13)。
⑦ 在這些杜甫譯詩集中,白英“選譯了眾多以描寫戰(zhàn)亂為主題的杜詩,凸顯了英譯杜詩的社會屬性,也賦予了杜詩英譯更為深刻的時代意義和價值”[26](82)。王紅公的譯詩極力展現(xiàn)一個“抒情的杜甫”[27](816),基于此,他在《中國詩百首》中選錄了35首抒情詩,但刻意回避了愛國、離別、流放與戰(zhàn)爭等主題。漢米爾極力強調(diào)譯詩的詩性,主張譯詩應符合當代美國詩歌的詩學標準與審美旨趣,“就是要用當代美國英語以詩譯詩……正是出于這種詩情詩味的考慮,譯者選擇的重點是杜甫關于友情、家庭和自然的詩歌,而政治詩選擇較少”[28](96)。欣頓譯詩十分強調(diào)譯詩作為英詩的“引人入勝的詩學聲音”[29](xiv),強調(diào)“在英語中塑造一個相對應的形態(tài)。以一套新的系統(tǒng),重塑杜詩中的不確定性,就像杜甫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是用當下的英語寫成的一樣,而并非去解決原詩中的不確定性問題”[29](xv)。
⑧ 后世評論家對以上提及的杜詩篇目均評價極高,尤以對《登樓》評價為最盛,如清代學者浦起龍盛贊該作“聲宏勢闊,自然杰作”[30](638),沈德潛對其的推崇到了極致,稱其:“氣象雄偉,籠蓋宇宙,此杜詩之最上者。”[31](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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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ic principle and documentary awareness: A study on the selected poems of Du Fu by Burton Watson
LIN Jiaxin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Guangzhou 510320, China)
by Burton Watson plays a significant and canonical role among the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Du Fu’s poems. Setting the translator’s poetic principle and documentary consciousness as the analytical framework, the paper respectively conducted a comprehensive study onfrom the aspects of rhythm, genre, rhetoric, selection, faithfulness and structure. It is argued that his translation well combines the poetic quality and documentary function, and therefore approximately represents the literary image of Du Fu and the poetic features of his poetry. The research on the successful experience of Watson’s translation may shed light on the translation strategies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and enhance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nature of literary translation.
Burton Watson; Du Fu's poems; poetic principle; documentary awareness; literary translation and reception
10.11817/j.issn. 1672-3104. 2020.04.018
H059
A
1672-3104(2020)04?0180?11
2019?04?06;
2020?01?31
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華茲生漢語古籍譯介模式、傳播與影響研究”(19CYY025)
林嘉新,四川內(nèi)江人,翻譯學博士(后),廣東財經(jīng)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翻譯學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翻譯學、比較文學及海外中國學,聯(lián)系郵箱:jasonlin1987@163.com
[編輯: 蘇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