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語漢字音保留中古音特點的原因探析

摘要：古代韓語漢字音形成過程受到漢語的影響，形成了韓語漢字音且保留漢語中古音。從文化語言學的 角度來看，韓語漢字音保留中古漢語語音特點的原因：首先，歷史上中韓兩國外交關系的變化使兩國的物質文化 交流自唐朝以后呈降溫趨勢，減少了促使韓語漢字音發(fā)生變化的物質條件;其次，朝鮮半島制度文化對韓語漢字 音的保留中古音提供了條件;再次，朝鮮半島對清朝少數(shù)民族政權的抵制和堅持“正統(tǒng)”的態(tài)度，促使他們人為 地保留中古音。

關鍵詞：文化語言學;漢韓語音;韓語漢字音;中古音

中圖分類號：H5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20）09-0153-05

一、引言

從“韓語漢字音”這一名稱中的“漢字音”三個字 可以看出，古代韓語漢字音在形成的過程中曾經(jīng)受到過 漢語的影響。據(jù)史料記載，中國與朝鮮半島的聯(lián)系最早 可追溯到商朝末期①，大約公元 1 世紀前后，漢字傳入朝 鮮半島。當時的朝鮮半島上，高句麗、新羅和百濟三足鼎 立，雖然他們之間語言相通，但都沒有自己的文字。因此 傳入朝鮮半島的漢字被借用（吏讀），成為記錄書面語的 工具。

隨著中國國力的強盛，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上與朝鮮 半島的聯(lián)系越來越多，儒學對朝鮮半島的影響也越來越 大。公元 373 年，高句麗在中國儒學文化的影響下設立了最高學府太學，目的是為了講解儒家經(jīng)典。公元 4 世 紀，百濟形成了較為完善的儒家思想教育制度。公元 676 年新羅統(tǒng)一朝鮮半島以后，派遣留學生到唐朝學習先進文化。公元 788 年設立讀書出身科，以儒家的五經(jīng)

三史為考試范圍。公元 918 年，高麗王朝政權建立，為了 強化道德規(guī)范，統(tǒng)治階級崇信儒教，大力發(fā)展?jié)h文教育。 公元 985 年（高麗王朝光宗九年），中國的科舉制度被正 式引入朝鮮半島。當時的高麗首都開城設立了國子監(jiān)， 長期地、集中地對官宦子弟進行儒學教育。作為選拔國 家精英的重要制度，科舉制度被嚴格執(zhí)行至 1894 年。在 這樣的社會背景下，韓語的漢字讀音逐漸地規(guī)范化，漢語 對韓語語音特點也產(chǎn)生了明顯的影響。漢字的讀音在與 韓語相對應的過程中形成了韓語漢字音（Sino-Korean）。

根據(jù)盧慧靜老師（2014：18）在其論文《語言接觸 與語言層次研究》中的總結，對于“韓語漢字音到底反 映了中國哪一個時代的語音”這一問題，學者們的看法 有如下 5 種：

馬伯樂（1912）：5 世紀南方吳音說 高本漢（1926）：6-7 世紀隋唐長安音 樸炳采（1966、1977）：7-8 世紀切韻系中原音說 何野六郎（1964、1965）、李基文（1961、1988）：8-9世紀唐代長安音有阪秀世（1936）：10 世紀宋代開封音說雖然各位學者在具體年代上意見不同，但是根據(jù)王 力先生（1980）在《漢語史稿》中對漢語史的分期來看， 公元 4 世紀至 12 世紀都屬于中古漢語時期，這一時期的 漢語具有相對一致的語言特征。上述學者所主張的年代， 在大范圍上都能被歸入中古漢語這一時期中，而且其中 有三種說法都認為韓語漢字音接近唐朝的語音。因此， 我們可以這樣認為，韓語漢字音中保留了大量的中古漢 語語音特點，尤其是唐朝的語音特點。

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變化過程中，漢語的語音經(jīng)歷了 上古、中古、近代三個階段，演變出以北京話為基礎的現(xiàn) 代漢語語音系統(tǒng)。中古漢語與近、現(xiàn)代漢語在語音上有 著較為明顯的差異。然而，除了在韻母上發(fā)生了一些相 應變化之外，韓語漢字音仍然保留著中古漢語語音的大 部分特點。

對于韓語漢字音保留中古漢語語音特點，但是沒有 繼續(xù)跟隨漢語語音變化而變化的原因，一些學者認為， 這是因為之后的語音變化不符合朝鮮語自身的語音特 點和規(guī)律，因此受到了朝鮮語語音系統(tǒng)的制約（安炳國 2009、宋兆祥 2007、馬淑香 2017）。也有學者認為，受科 舉制在全國范圍內的推廣，韓語漢字音在 10 世紀中葉形 成了較為穩(wěn)定語音體系，走上了獨立發(fā)展的道路（李德 春 2003）。這兩種說法都有一定的道理，但都還有待發(fā)展完善。

第一種說法需要以韓語漢字音的發(fā)展變化情況為基礎， 分析朝鮮語語音系統(tǒng)制約韓語漢字音的表現(xiàn)和原因;第 二種說法則需要進一步解釋，韓語漢字音穩(wěn)定下來的表現(xiàn) 和原因，而這兩種說法都沒有重視文化對語言的影響力。

本文從文化語言學的角度，根據(jù)邢福義先生和邵敬 敏先生對“文化”的三個分層，在考察史實后，分析可能 導致韓語漢字音保留中古漢語語音的原因。

二、文化語言學的定義和研究方法

“文化語言學”這一學科名稱是由中國學者提出的。 羅常培先生（1950：2）在《語言與文化》中從六個方面

②對語言和文化的相互關系進行了探究后提出：

語言是社會組織里的產(chǎn)物，是跟著社會發(fā)展的進程 而演變的…語言不是孤立的而是和多方面聯(lián)系的。

羅先生的《語言與文化》被邢福義先生（1990）譽 為“文化語言學的開山之作”，是文化語言學的先導。

陳建民先生（1985）在為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開設《文 化語言學》課程的時候使用了“文化語言學”這一名稱， 并在 1987 年《文化語言學說略》一文中提出了對文化 語言學學科設置的一些設想。無獨有偶，1986 年，游汝 杰先生、周振鶴先生合作發(fā)表的《方言與中國文化》一 書中也提出了“文化語言學”的概念。至此，“文化語 言學”作為一門學科被正式提出。

1990 年，邢福義先生（1990）出版《文化語言學》 一書，從理論上對文化語言學的定義、研究方法、研究成 果進行了說明。其中，邢先生（1990：1）在書中對「文 化語言學」的定義如下：

語言學研究的對象是語言，文化學研究的對象是文 化。文化語言學是研究語言和文化的關系的科學，因此同 語言學、文化學都有關系，是語言學和文化學的交叉學科。

1992 年，基于邢先生的理 論，邵敬敏先 生（1992：76）在論文《關于中國文化語言學的反思》（語言文字 應用，1992 年第 2 期）中概括并進一步解釋了“文化 語言學”：

文化語言學，介于文化學與語言學之間，它既不研究 語言本身，也不研究文化本身，而是著眼于兩者的關系及 其相互影響?！Z言是文化最重要的載體之一，文化是 語言最重要的屬性之一。…這里所指的語言，應作廣義 理解，即包括語言系統(tǒng)與語言運用，因為只有這樣理解， 才有可能正確認識語言與文化的復雜關系，至于文化，一 般理解有三個層次：物質文化、制度文化與心理文化。

文化語言學定義的提出和邢福義、邵敬敏兩位先生 對“文化語言學”中“文化”一詞的分層，都為我們研 究韓語漢字音保留中古漢語語音特點的原因指出了一個 新的方向。根據(jù)他們的理論，文化和語言的關系可以理

解為：某一時期語言能夠反映該時期的文化特點。反之， 文化的變遷也會促使語言發(fā)生某些變化。也就是說，我 們在考察某種語言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時，也應該將文化因 素列入考慮的范圍中。本文從文化語言學的角度，通過 考察歷史事實的方式，重點分析韓語漢字音保留中古漢 語語音特點的文化原因。

三、韓語漢字音保留中古漢語語音特點的原因

（一）從物質文化層面看

在物質文化層面，唐朝以后中韓外交關系降溫，物質 文化上的交流也不似唐朝頻繁，語言變化缺少必要的物 質條件，這是韓語漢字音保留中古漢語語音特點的主要 原因。

邢福義先生（1990：9）認為：文化的物質層次是文 化系統(tǒng)不斷發(fā)展的基礎和動力。

所謂物質層次，指的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種種物質文明。 簡單地說，文化的物質層次就是，新事物的出現(xiàn)迫使我們 為它創(chuàng)造一個名稱，對它的特點進行描述，這就造成了語 言的發(fā)展和變化。邢福義先生在書中舉了一些例子，比 如說，人們在新石器時代開始栽培農作物以后，《詩經(jīng)》 中就產(chǎn)生了“禾”“谷”“稷”“黍”“麥”“麻”等指稱 農作物品種的詞語。隨著中國古代農業(yè)的發(fā)展，公元 6

世紀 30 年代賈思勰撰寫的《齊民要術》中，農產(chǎn)品和農 業(yè)用語大量增加，并且對之前的農作物的名稱進行了再 分類。這可以說明，物質文化是語言得以發(fā)展變化的條 件之一。

邢福義先生（1990：123）提到的關于中國茶文化傳 播的例子，則說明了物質文化的傳播對別國語言的發(fā)展， 也會產(chǎn)生影響。

種茶、飲茶在漢族中蔚為風氣以后，很快流傳到國內 許多少數(shù)民族中間，并且在那里風行起來?！安琛边@個詞 語滿語讀作 tsai、蒙語讀 ?t?zz、哈薩克斯坦語稱為 xay，吉爾吉斯語稱為 tsay、早期維吾爾語叫做 t?ai。顯然，這些 民族語言中指稱茶的名詞的語音形式都是借自古代漢 語，都是飲茶習慣傳播開來的重要證據(jù)。

中國文化在唐朝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程度，再加 上唐王朝推行積極開放的外交政策，與當時統(tǒng)一韓半島 的新羅王朝聯(lián)系日益緊密。雙方政府間的文化交流直接 促進了新羅對漢文化的大量吸收。一方面，唐王朝向前 來朝貢的新羅使者贈送了大量的書籍，以開放的心態(tài)傳 播中國文化?！杜f唐書 · 新羅傳》記載了當時唐朝向新 羅贈書的一些情況。貞觀二十二年（公元 648 年），新羅 真德工派遣使臣金春秋赴唐，“春秋清詣國學觀釋奠及 講論，太宗因賜以所制《溫湯》及《晉祠碑》并新撰《晉 書》?！薄皠t天垂拱二年（公元? 686 年），（新羅王）政明遣使來朝，因上表請《唐禮》一部并雜文章。則天令所 司寫《吉兇要禮》，并于《文棺詞林》采其詞涉規(guī)誡者， 勒成五十卷以賜之?！?/p>

開元十六年（公元 728 年），新羅又“上表請令人就 中國學問經(jīng)教，上許之?！?/p>

開元二十五年（公元 737 年）唐朝使者邢躊出使新 羅，把《道德經(jīng)》等書贈與新羅孝咸王。

另一方面，新羅王朝積極借鑒唐朝政治、經(jīng)濟、教育 體制，派遣留學生和僧人到中國求學，借此引進先進的中 國文化和最新的佛教經(jīng)典。新羅王朝還積極學習中國的 天文、歷法、陰陽術數(shù)之學，并在科技、樂舞、藝術、工藝、 建筑設計等多方面同唐朝進行了廣泛的交流。此外，燦 爛的唐代詩歌也對深受漢文熏陶的新羅學者產(chǎn)生了深刻 影響。公元 788 年，新羅仿照唐朝科舉制實行讀書出身 科，將《春秋》《左傳》《論語》《禮記》《孝經(jīng)》等經(jīng)典 儒家著作作為考試范圍③。

以書籍和技術為主的物質文化在新羅的傳播也促進 了語言的發(fā)展，以當時漢語發(fā)音為語音基礎的韓語漢字 詞在這一時期大量產(chǎn)生。安炳國先生（2009：34）在《韓 語語音史》中提到的一段話可以證明：

新羅統(tǒng)一后，756 年，景德王將原來的地名全部改 為中國式的詞語，接著連官職名也都按中國體制逐一改 變，如將“大舍”改為“郎中”，“舍知”改為“執(zhí)事員 外郎”等，漢字詞語在韓語中站穩(wěn)了腳跟。

然而，到了九世紀后半期，中國各地群雄割據(jù)。公元 907 年唐朝滅亡，中國歷史進入到五代十國時期，戰(zhàn)亂不 斷。受戰(zhàn)亂影響，中外文化交流的盛況一去不復返。幾 乎與此同時，朝鮮半島也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農民起義。公 元 935 年，新羅王朝最終走向滅亡。公元 10 世紀前后，契丹族勢力的興起。公元 916 年，耶律阿保機改國號為“契丹”。公元 947 年又改國號為遼，使得東北地區(qū)和朝鮮半島長期處于戰(zhàn)亂之中。公元 960 年北宋政權建立， 但由于兇猛的契丹軍隊占領了燕云十六州（遼的版圖大 約相當于今東北、蒙古、河北及山西北部一帶），從陸路上 隔斷了中原與朝鮮半島，北宋與高麗之間的往來也隨之 中斷，導致高麗王朝“不通中國者四十三年”。直到公元 1073 年，高麗再次派遣使節(jié)來宋，兩國之間官方使節(jié)的往 來才日漸頻繁起來，并一直維持到公元十二世紀三十年代。

據(jù)《高麗史》初步統(tǒng)計，高麗使節(jié)在公元 1071 年至 1136 年間使宋共 26 次（其中一次是中途回國的），宋朝使節(jié)去高麗 22 次（其中由中央派出的 15 次，由明州等地派出的 7 次）。根據(jù)拜根興先生（2008）的統(tǒng)計，僅僅在九世紀，新羅入唐使者近 40 次，唐派往新羅使者有 19 次之多。此外，根據(jù)蔡建老師（2004）對《三國史記》的整理，從公元 618 年唐朝建立到公元 907 年滅亡的 289 年間，新羅朝貢、獻方物等有 126 次，唐朝使臣赴朝鮮有 34 次。由此可見，兩國在唐宋時期互派使節(jié)次數(shù) 有著明顯的區(qū)別。

雖然我們目前無法統(tǒng)計當時兩國民間交流的具體情 況，但是這樣的官方數(shù)據(jù)也透露出，北宋與高麗的外交關 系并不像唐與新羅那樣親密。而這種情況應該是由于北 宋、遼、高麗三國之間的復雜關系造成的。

到了南宋時期，政府遷都臨安（今浙江杭州），當時 高麗與金國接壤，兩國在陸地上仍舊處于隔絕狀態(tài)。公 元 1146 年，高麗使臣來朝，而南宋卻“懼其為間”，不敢 接待，至此，高麗使貢“使命遂絕”。

與唐朝大方地與新羅分享當時先進的文化相比，宋 朝顯得比較保守。因為書籍能夠傳播的信息太多，在國 防安全上對當時政局動蕩的宋王朝造成了威脅。北宋天 圣五年（公元 1027 年），宋仁宗頒布詔令，限制書籍出境。 為了維護國家的安全，這樣的政策也得到了當時文人的 支持。公元 1073 年，蘇軾在《論高麗買書利害札子三首》 中討論了向高麗輸出群籍的利害關系，他認為“文書積 于高麗，而流于北房，使敵人周知山川險要，邊防利害，為 患至大。”

在這樣的政策和思想的影響下，宋王朝向高麗贈送 的書籍，不是高麗早就擁有的《大藏經(jīng)》《九經(jīng)》，就是《文苑英華》這樣的前朝文章總集。兩宋時期新發(fā)展形 成的文化成果并沒有像唐朝廣泛傳播。這一點我們也可 以通過朝鮮半島文人的詩詞作品數(shù)量來證明。柳己洙先 生（1988）《歷代韓國詞總集》中整理了高麗、朝鮮時代 171 人共 1250 首詞。韓國漢詩規(guī)模最大的一部詩歌總 集《箕雅》中一共收入自新羅詩人崔致遠至朝鮮肅宗時 代詩人金錫胄 800 年間共計 490 位詩人的 2252 首優(yōu)秀 漢詩作品?？梢姡娫~在數(shù)量上有比較明顯的差距。此外， 歷來韓國學者對唐朝詩歌和詩人的研究也比宋詞或宋代 詞人更多，這也是證明。

元與高麗在朝貢關系上，與遼金一樣，多是采取強制 措施，甚至是索貢、逼貢。所派使節(jié)不按前朝慣例，“時， 兩國使節(jié)往來無定限，或一歲而四五焉。蒙使之來，一行 至數(shù)十百人，贈遣供億不可勝記”。蒙古使臣貪欲無止， 傲慢不遜，苛斂誅求，類同強盜。此外，蒙古又經(jīng)常要求 高麗國王或世子入朝，把他們當成人質。在與日本發(fā)生 爭奪時，元朝不僅要高麗出動軍隊進攻日本，還要求提供 兵員和軍需，并在高麗鑄造兵器、建造船只，兩國關系自 然劍拔弩張，在文化上自然也不會有平等交流的條件。

元末的動亂使兩國之間的外交再度中斷。十五世紀 初，明王朝和當時的朝鮮王朝才恢復了穩(wěn)定的外交關系。 雖然后來兩國的外交關系日益親密，但由于朝鮮世宗大 王公元 1446 年頒布了《訓民正音》，創(chuàng)造了適合標記韓語語音的文字體系諺文，并通過政府之力在國內推廣，漢 字的地位漸漸被削弱并最終被取代。

到了清朝，由于清王朝的侵略和朝鮮王朝對明王朝 的追隨，兩國關系再次惡化，而明清時期實行的閉關鎖國 政策，也限制了兩國的文化交流。

由此看來，中韓文化交流活動在唐朝達到巔峰以后 漸漸降溫，中國文化在朝鮮半島的傳播也在唐朝以后開 始走下坡路。根據(jù)邢福義先生（1990）提出的物質文化 為語言變化奠定基礎的理論，韓語漢字音中保留大量的 中古漢語語音特點這一現(xiàn)象正好能與中韓文化交流的軌 跡重合。

此外，根據(jù)史書記載，從元朝開始，從中國移民到朝 鮮半島的人數(shù)量銳減，這可能減弱了漢語語音變化信息 在朝鮮半島的傳播。我們如果從移民史的角度去考察， 應該也會有所收獲。

（二）從制度文化層面看

在制度文化層面，新羅王朝、高麗王朝的教育政策和 朝鮮世宗大王推行的語言政策，是韓語漢字音保留中古 漢語語音特點的兩個制度文化原因。

首先，新羅王朝在統(tǒng)一了朝鮮半島以后參照唐朝建 立了中書省作為最高行政機構，仿照唐朝的均田制建立 起丁田制，這一系列的政治經(jīng)濟制度推動了漢字音的發(fā) 展。而仿照唐朝建立起來的教育制度，使韓語漢字音在 該時期得到發(fā)展并逐漸標準化和穩(wěn)定化。

公元 682 年，新羅仿照唐朝設立了講授中國“五經(jīng)三史”的國學。公元 747 年，改國學為太學監(jiān)，并設博士 助教，講授儒學。儒學以《論語》《孝經(jīng)》為必修科目，《周易》《尚書》《毛詩》《禮記》《春秋》《左傳》《文選》 為選修科目，規(guī)定學生必須在九年內完成對上述書籍的 學習。公元 788 年，新羅仿唐朝科舉制設立了讀書出身 科，將以前由武功選拔官吏的制度，改為以博通中國文化 來選拔官吏。這不僅極大地促進了新羅儒學教育的發(fā) 展，促進了文化的繁榮進步，也為漢字音標準音的形成和 傳播提供了必要。因為學者們如果沒有掌握標準的漢字 讀音，在參加選拔時是很不利的。公元 918 年高麗王朝 建立以后，各地講授儒學的私塾更是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 世代推崇儒學的高麗王朝統(tǒng)治者開始仿照宋朝舉行科舉 考試，應試的需要使?jié)h字音的規(guī)范化進一步加強。因此， 在中古漢語語音特點基礎上發(fā)展起來韓語漢字音也通過 這種規(guī)范化在全國范圍內形成了比較統(tǒng)一的讀法。

隨著時間的流逝，韓國漢字音和中國漢字音的差異 越來越大。朝鮮世宗大王在公元 1446 年頒布了《訓民 正音》，兩年后又頒布了標準漢字音詞典，第一部韻書《東 國正韻》，計劃在全國范圍內推廣諺文，整理規(guī)范韓語漢 字音。從那個時候開始，韓語有了自己的字母，理論上不再需要依靠漢字來記錄自己的語言。雖然用諺文取代漢 字的方法遭到朝鮮文人和貴族的抵制，并沒有馬上獲得 成功，但是《東國正韻》中對韓語漢字音的“復古”規(guī)定， 對保留韓語漢字音里的中古漢語語音提供了一些說明。

韓語漢字音中入聲的保留很有可能得益于《東國正 韻》的頒布?！稏|國正韻》是世宗大王命申叔舟等人以《洪武正韻》為框架整理后，以校正朝鮮漢字音為目的的 韻書。在《洪武正韻》中，明政府意圖祛除元朝時漢語 語音的變化，人為恢復了早在《中原音韻》中就已經(jīng)消 失了的全濁音和入聲?！稏|國正韻》也追隨了這種規(guī)定。 這里有這樣一種可能性，當時的韓語漢字音中全濁和入 聲可能正在消失，但是由于《東國正韻》使它們得以保留。

（三）從心理文化層面看

在心理文化層面，朝鮮半島的統(tǒng)治者對少數(shù)民族政 權的不認可，可能使他們在心理上堅持保持正統(tǒng)，人為地 保留了中古語音。

由于長期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朝鮮半島的統(tǒng)治者 對“正統(tǒng)”非常看重。剛剛提到的《訓民正音》和《東 國正韻》的頒布也是世宗大王“尊儒重道”的成果。到 世宗時期，漢字音出現(xiàn)的“俗音”和“誤讀”都是堅持 正統(tǒng)的世宗大王所不能容忍的。對于這點，申叔舟在《東 國正韻 · 序》里這樣說道：“若不一大正之，則愈久愈盛， 將有不可救之弊也?！笨梢姡敃r朝鮮王朝統(tǒng)治階級認為 語音的變化可能會導致不可挽回的弊端。與明王朝一樣， 在“蠻夷（蒙古）”統(tǒng)治下造成的語音變化是他們更不 能容忍的逆鱗。因此，統(tǒng)治階級利用權力人為地保留中 古時期的漢語語音特點，也是很有可能的。

為了考察這個設想，我們根據(jù)王力先生（1980）和 蔣紹愚先生（2001）對漢語語音在各個時期發(fā)展變化情 況的討論，總結了漢語語音從中古時期到近現(xiàn)代時期的 變化情況，并結合《東國正韻》及現(xiàn)代韓語漢字詞發(fā)音 的實際情況，將漢語語音從中古音到近現(xiàn)代音的變化與 韓語漢字音發(fā)音的對應情況總結如下表：

上面的表格為我們之前的設想提供了證明，雖然漢 語語音在元、明、清三個朝代都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但是韓 語漢字音只和明朝時期發(fā)生的變化有所對應。與元、清 兩代相比，發(fā)生在明朝的語音變化其實并不多也不明顯， 而韓語漢字音卻能跟著發(fā)生變化。再結合世宗大王頒布《東國正韻》的原因，我們也可以將韓語漢字音保留中古 漢語語音的原因與統(tǒng)治階級“堅持正統(tǒng)”聯(lián)系起來。

此外，朝鮮李氏王朝對清政府的態(tài)度也可以證明，他 們完全有理由人為地拒絕接受漢語語音的變化。明朝滅 亡以后，朝鮮王朝政府將清朝視為「犬羊夷狄」，稱清帝 為“胡皇”、清使為“虜使”。除了在寄給清政府的公文 中用清帝年號，內部公文包括國王、陵墓、太廟、文廟祭享 祝文等，仍用崇禎年號。《仁祖大王實錄》在降清后仍用 崇禎年號，明亡后只書干支和國王在位年號，不用順治年 號。以后的實錄則有附注清帝年號者，有只書國王在位 年次者，至于私人著述，直至清末大多仍用崇禎年號。朝 鮮王朝統(tǒng)治階級連清朝的年號都不接受，甚至連清朝時 去中國的訪問記錄都以《燕行錄》命名，與明朝的《朝 天錄》區(qū)別，并保留明朝時的服飾裝束。這些行為都能 說明朝鮮王朝政府對清政府抱有較強的抵制態(tài)度。

四、結語

我們從文化語言學的角度，結合歷史，分析了韓語漢 字音保留中古漢語語音特點的原因。雖然我們列出了一 些史實，對上述三點原因進行了論證，但是這還遠遠不 夠。當今無論是漢語語音史還是韓語語音史，都還存在 很多尚未解決的謎題和爭議。例如，漢語語音某一種語 音變化發(fā)生的具體時期，韓語與漢語的對應情況，韓語漢 字音到底保留了哪個時期的漢語語音特征，等等。這些 問題都是本文的研究基礎。因此，如果這些問題得到了 明確的解答，本文的觀點才能更有說服力。

注? ?釋：

①據(jù)班固《漢書》記載，商朝末期，商紂王的叔叔箕子因政見 不合，帶領 5000 余人出走，成為了繼微子啟后的一大反對 派勢力，其勢力范圍在現(xiàn)在的長白山一帶。武王伐紂成功 后，曾經(jīng)去尋找箕子，后來在武王勸說下，箕子同意歸附周 王室。諸侯分封時，箕子被封為諸侯，其封國就在現(xiàn)在的朝 鮮境內，向西與燕國接壤。史書上把它叫做「箕氏朝鮮」。 此后的八百年里，箕氏朝鮮一直是以周朝的諸侯國存在的。

②羅常培先生提到的 6 個方面是指，文化和語言的關系可以從 以下 6 個方面去考察：1. 從詞語的語源和演變推溯過去文

化的遺跡;2. 從造詞心理看民族的文化程度;3. 從借字看文 化的接觸;4. 從地名看民族遷徙的蹤跡;5. 從姓氏和別號看 民族來源和宗教信仰;6. 從親屬稱謂看婚姻制度。

③《三國史記》卷十記載：「春，始定讀書三品以出身，讀《春秋》、《左氏傳》，若《禮記》、若《文選》，而能通其義，兼明《論語》、《考經(jīng)》者為上;讀《曲禮》、《論語》、《孝經(jīng)》者為中，讀《曲 禮》、《孝經(jīng)》者為下。若博通五經(jīng)、三史、諸子百家者超擢 用之。前只以弓箭選人，至是改之。

④《訓民正音》創(chuàng)制之初規(guī)定了四聲的具體使用細則，然而由 于聲調的使用并不符合朝鮮語的發(fā)展情況和語用習慣，所 以到了《訓蒙字會》時期四聲就完全消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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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一暢（1993—），女，漢族，四川成都人，韓國 延世大學博士在讀，研究方向為漢語語法學、 中文中語學。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