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印度佛教約在東漢末年沿著海上絲綢之路傳入廣州,通過建立寺院進行譯經、講經和交流等傳教活 動。廣州佛教寺院是譯經、講經、交流和僧眾停留之地,是求法和傳法的中轉站,也是當時的外交場所。廣州的 寺院選址與商業(yè)活動有密切關系,其建筑風格保留著印度文化的飛天、力士等印記??梢哉f,廣州佛教寺院的建 立與發(fā)展,與海上絲綢之路的推動是分不開的。
關鍵詞:海上絲綢之路;廣州;佛教傳播;佛教寺院
中圖分類號:B9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20)09-0120-03
作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佛教誕生于天竺(今印 度),而佛教傳入中國并實現(xiàn)中國化是世界宗教史研究上 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F(xiàn)在學術界基本認為佛教傳 入中國應在兩漢時期(約公元 2 世紀),傳入中國的傳播 途徑,也有陸路和海路傳入兩種觀點:陸路即由西域經中 亞大陸而來的,海路即通過海上絲綢之路由南亞傳播到 我國東南沿海地區(qū) [1]。盡管這兩種說法到現(xiàn)在暫無定論, 但位于南海沿岸的廣州是海上絲綢之路沿線重要的港口 城市,無疑是佛教通過海路傳入中國的重要據點。此后 兩千年,佛教通過建設寺院進行傳播并實現(xiàn)本土化,廣州 城里城外建立眾多道場,高堂殿宇林立,信奉佛教者眾 多,而這一切離不開海上絲綢之路的推動。
一、廣州早期的佛教活動
東漢建安二十二年(公元 217 年),孫權命步騭把交 州治所從廣信移到番禺(今廣州),番禺成為嶺南的政治、 經濟、文化中心。因為中原戰(zhàn)亂頻繁,陸上絲綢之路貿易 受到影響,地處偏僻的嶺南相對安定,因此海上貿易使用 率大大提高,海上絲綢之路搭建了一條連接世界之路,佛 教也在這個時候隨商業(yè)活動來到作為海上絲綢之路重要 港口的廣州。
相傳,東漢建和元年(公元 147 年)來華的安息國(今伊朗)高僧安世高,便是在廣州登岸再北上洛陽漢譯 佛經,在其南游江南后再到廣州傳授小乘佛法。三國吳 五鳳二年(公元 255 年),“西域人支彊梁接到交州譯出
《法華三昧經》”,《廣州宗教志》將此作為佛教傳入廣州 的最早記載。但公元 226 年,吳國將交州拆分交州和廣 州,當時交州的州治在龍編(今越南河內東)而非番禺, 吳永安七年(公元 264 年)復分交州置廣州。因此有學 者認為支彊梁接譯經的地方不在廣州,不能作為佛教傳 入廣州的最早記載,而把西晉太康二年(公元 281 年), 西竺僧迦摩羅至廣州城西建三皈、仁王二寺作為佛教由海路傳入廣州最早的記載 [2]?!豆庑⑺轮尽肪?2《建置志》 記載:故南越趙建德王府,“三國吳虞翻謫徙居此,辟為 苑囿,多植蕉波苛子,時人稱為虞苑,又曰苛林。翻卒后 人施其宅為寺,扁曰制止”,這應是廣州有佛教的最早記 載,但沒有確切的年份。虞翻在吳嘉禾二年(公元 233 年)去逝,虞翻的居所改作寺院應在公元 234 年前后。如果 這時間推測屬實,則比迦摩羅要早。
當然,一件新鮮事物剛開始出現(xiàn)時并不一定被人注 意并記載,待被注意并加以記載時,已有一定的影響了。 由此推想,在佛教傳入廣州有確切的文獻記載的吳晉年 間之前,廣州地區(qū)已有僧人活動。佛教傳入廣州的確切 年份學界有眾多推測,但可以肯定的是,東漢末年廣州地 區(qū)已有佛教傳入,而且是隨著海上絲綢之路的商業(yè)活動 來到嶺南地區(qū)。
二、廣州佛教寺院的功能
(一)譯經、講經、交流和停留之地
在中國,佛教的傳播是與佛教的經典翻譯同步進行 的。佛教初來中國,因語言和文化不通,外國僧人便開始 翻譯佛經再將其廣泛傳播。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嶺南 相對中原地區(qū)的安定吸引大量外國僧人在此停留。同時 海上絲綢之路帶來的商貿活動,使廣州有一定的經濟實 力,能支持佛教各項活動。到東晉末年,廣州與洛陽、南 京并列為中國三大譯經中心。
據《高僧傳》記載,東晉隆安四年(公元 401 年),北天竺高僧曇摩耶舍在白沙寺弘法,有徒眾 85 人,之后 曇摩耶舍在虞苑舊址建大殿,設置譯場,命名為王園制止 寺(今光孝寺),寺名“制止”,是皇家接待外來僧人的住 所。南北朝時期,有天竺高僧求那跋摩、曇摩掘多及其弟 子竺法度、求那跋陀羅、僧伽跋摩、智藥三藏等到廣州譯 經、講經,王園制止寺作為譯經的主譯場,王仁寺、云峰 寺、竹林寺、朝亭寺、白沙寺以及梵僧集中居住地如婆羅門寺皆作為譯經的分譯場。僧人們有源源不斷的翻譯任 務,每當譯完一部經便講一部經,當寺院里面開講佛經, 來聽經的僧俗川流不息 [3]。南朝普通八年(公元 527 年), 印度佛教禪宗第二十八祖菩提達摩西來中國傳教,在廣 州繡衣坊碼頭登岸。《光孝寺志》卷 3《古籍志》記載:“梁 武帝普通八年,達摩初祖至寺。廣州刺史蕭昂表聞,帝遣 使迎至金陵……今大殿東南大井,初祖住此所穿也”。梁 武帝蕭衍信佛,聽聞達摩來華即派遣信使來廣州迎接,廣 州刺史更是將達摩的住處安排在皇家接待外來僧人的王 園制止寺。
隨著佛教在廣州發(fā)展,信仰佛教的人逐漸增多,外來 高僧絡繹不絕,建立寺院尤其必要,此時寺院便是中外僧 眾譯經、講經、交流和停留之地。
(二)求法和傳法的中轉站
佛教自東漢時期傳入,經歷了漫長的傳播過程,大量 佛經的翻譯,中外僧侶交流漸多,到隋唐有了不同宗派的 開創(chuàng),在唐代出現(xiàn)了佛教繁榮的新局面,學習佛法的僧俗 者眾多。隨著海上貿易的需求日益漸增、造船技術的發(fā) 展和航海技能的提高,海上絲綢之路越來越暢通,中國僧 人興起了赴海外求法的熱潮。同時,也有仰慕大唐的外 國使者前來邀請高僧前去傳法,其中日本和朝鮮最為活 躍。
唐咸亨二年(公元 671 年),義凈法師從廣州啟程赴 印度求法,在歸國途中曾滯留室利佛逝國(故地在今印 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島東南部)進行著述和佛經翻譯,在 永昌元年(公元 689 年)曾暫回過廣州購買抄寫梵經的 紙墨和尋找助手,同年再返回室利佛逝國。武周長壽二 年(公元 693 年),義凈法師正式回到廣州并停留將近兩 年,分享求法的成果。義凈法師一直住在制止寺,他在室 利佛逝國所著的《南海寄歸內法傳》作為西行求法的成 果向僧眾分享交流。據義凈法師所著《大唐西域求法高 僧傳》記載,在初唐前往印度等國求法的 56 人中,有 34 人是從海路出行,其出發(fā)點主要是在廣州 [2]。
此外,唐代高僧鑒真大和尚曾受日本僧人邀請六渡 日本傳法,但前五次東渡均受阻。唐天寶七年(公元 748 年)六月,鑒真大和尚在第五次東渡航行時,不幸在 海上遭遇臺風襲擊,漂流到振州(今海南崖州),后經崖 州(今海南文昌、澄邁)、桂林(今廣西桂林),于天寶九 年(公元 750 年)在端州(今廣東肇慶)被太守送至廣 州,得到廣州太守盧奐出城迎接。在時大云寺(今光孝寺) 停留講律授戒數(shù)月 [4]。
無論是以義凈法師為代表的西行求法還是鑒真大和 尚的東渡傳法,時為世界級港口的廣州因其航運的發(fā)達 及佛教文化的繁榮吸引不少高僧選擇在這里停留和中轉,他們在廣州駐錫進行佛教文化交流,這些佛教寺院見 證了佛教的蓬勃發(fā)展。
(三)城市外交場所
佛教在唐代發(fā)展達到了頂峰,自唐以后廣州的佛教 發(fā)展趨向平穩(wěn)。佛教更多地融合社會生活,與社會發(fā)展 密切聯(lián)系,佛教僧侶們漸漸從事更多的社會活動,并通過 商業(yè)活動來支撐佛教寺院的繁榮昌盛。自此佛教寺院的 活動,也從譯經、講經和交流走向多樣化。
南漢國開國君主劉龔崇信佛教,在廣州府城四面建 了二十八寺,分東南西北各七座寺院,對應天上的二十八 星宿,其中南七寺有一千秋寺,這便是海幢寺的前身,是 珠江南岸最早的寺院。南漢后千秋寺日久荒廢成為民居, 明代為有名的郭家花園。明末,光牟、月池兩位法師向園 主郭龍岳募緣得到宅子,取名海幢寺。清初,得到平南王 尚可喜的支持,海幢寺大興土木,修建殿堂和整理園林, 成為廣州當時輝煌的寺院 [5]。因海幢寺面臨珠江,環(huán)境 幽雅,得到官宦和文人雅士的青睞。乾隆五十八年(公 元 1793 年),兩廣總督長麟先后在海幢寺接待馬嘎爾尼 和荷蘭使團,此后海幢寺漸成為廣州舉行外事活動的場 所。由于清代只允許廣州一口通商,眾多外國人通過海 上絲綢之路來華,在受季風影響停留廣州的時候,朝廷對 外商的自由有一定的限制,與海幢寺隔江相望的十三行 成為他們貿易和聚居的地方。清中后期,海幢寺成為官 方規(guī)定外國人可定期前往游覽的宗教場所。外國人在游 覽海幢寺的同時,通過觀察寺內僧侶的生活來了解中國 佛教,海幢寺也起到宣傳中國佛教的作用。海幢寺除了 通過印經向外國人傳播佛教思想,還借助外國人喜愛的 外銷畫展示中國佛教寺院的發(fā)展,并傳播中國佛教。有 一組現(xiàn)藏于大英圖書館、由英國東印度公司在 19 世紀收 購的以清代廣州海幢寺為題材的外銷畫,畫作所繪海幢 寺的盛景包括宏偉的建筑、優(yōu)雅的園林、莊嚴的佛像和進 行佛教活動的僧侶等,畫家集中捕捉寺內獨有場景并結 合西洋繪畫手法,從而得到外國人的喜愛。清代的海幢 寺因其優(yōu)越的地理區(qū)位和時代的特殊性,作為廣州極具 特色的外交場所,讓通過海上絲綢之路而來的外國人了 解中國佛教,同時也通過海上絲綢之路將中國佛教傳播 出去。
三、廣州的佛教寺院建設
(一)選址與商業(yè)區(qū)域關系密切
有學者曾統(tǒng)計過,廣州自西晉始建佛寺到清末,先后 出現(xiàn)過大約 160 多所寺院,而這些寺院的建設絕大多數(shù) 與海上絲綢之路帶來的商業(yè)活動有著密切關系 [6]。
同樣通過海上絲綢之路來到廣州的僧人與商人關系 密切,他們大多同處一地。由于海上出行經常受季風影響,珠江廣州段的水面寬闊,遇到風浪時,外國船只從珠 江口的屯門沿扶胥進出廣州城,進入城西南的內港碼頭 ???,中外商貿活動也主要集中在城西南的內港附近。 因此在這些商業(yè)地帶同時活躍著大批的中外僧人,他們 在廣州停留時以此作為據點,創(chuàng)建或擴建了不少寺院。 此外,大乘佛教弘揚的正是度無量眾生到彼岸的大愿,隨 著佛教與中國社會密切結合,六祖慧能更提出“佛法在 世間,不離世間覺”的理念,寺院與商業(yè)的關系更加密切。 隨著商業(yè)發(fā)展,廣州商業(yè)區(qū)在清初移至東堤沿江一帶,碼 頭、城門地區(qū)交通便利,商業(yè)發(fā)達,人員流動大,在鬧市中 建寺,方便為社會提供更加多樣化的服務,如贈醫(yī)施藥和 興辦公共事業(yè),也讓佛教更好地傳播和發(fā)展,因而佛教寺 院遍布城內城外繁華的商業(yè)地帶。
(二)凝固在建筑上的外來印記
初來廣州的梵僧興建寺院是為了譯經、講經、交流和 停留,但是此時印度神廟類的佛教建筑并沒有立刻被人 接受。于是,在中國早期佛教寺院是以獨尊佛塔開始,以 后以前殿后塔、塔殿并列、前殿后塔和余下佛殿為序列進 行變遷。在這個過程中,印度佛教建筑元素漸漸與本土 建筑風格相融合,從留存至今的佛教建筑上,至今仍能看 到這些漂洋過海而來的佛教文化符號,它們鮮明的藝術 表現(xiàn)形式凝固在建筑上作為佛教西來的印證。
飛天和力士是常見用于建筑構件裝飾的圖像,飛天 圖案來源于印度佛教,據佛經載,為“乾達婆”和“緊那 羅”二神的衍變,他們身披云彩般輕盈的飄帶,擅長彈奏 樂器和唱歌跳舞,所代表的佛教意象是對西方極樂世界 的憧憬和贊美。力士同樣來源與印度,意思是大力的男子, 在佛教中護法神便是金剛力士,喻意以力量守護佛法 [7]。 在廣州光孝寺內,現(xiàn)保存的東塔、西塔鑄建于南漢年間, 是現(xiàn)存國內年代最久、體量最大的鑄鐵塔。在東西兩塔 的塔檐可看到有成對出現(xiàn)的飛天圖案,描繪著西天極樂 世界的梵音凈土。東西塔蓮花須彌座的塔基四角由力士 來支撐,托塔力士腳踏蓮花,頭頂須彌座,以力量守護佛 塔。位于寺內東北角的六祖殿始建于宋大中祥符年間, 宋咸淳五年(公元 1269 年)冬焚毀、重建,明朝天順三年(公元 1259 年)重修。在六祖殿建筑梁架駝峰上有 飛天圖案的雕刻,飛天身披飄帶,體態(tài)輕盈靈動,以飄逸 的姿態(tài)托起梁架巨大的重量。還有大雄寶殿屋脊上的脊 獸,出現(xiàn)了以仙人和力士為主要形象的脊飾,與中國傳統(tǒng) 建筑屋脊裝飾為仙人和走獸的形制稍有不同,這是作為 外來文化的佛教與本土文化融合落地的實物證據。此外,在大雄寶殿后方的瘞發(fā)塔,儼然保留了印度佛塔的風格。 位于大殿前院的大悲心陀羅尼經幢,由青石刻制于唐寶 歷二年(公元 828 年),佐證了印度密宗在唐代從海路來 到廣州傳播的歷史事件。
同樣位于廣州城鬧市區(qū)的六榕寺,始建于南朝劉宋 年間,寺塔高聳引人注目。梁大同三年(公元 537 年), 曇裕法師通過海上絲綢之路從扶南國(今柬埔寨)迎佛 舍利回到廣州,并興建一座華麗的木塔,將佛舍利供奉于 塔基地宮,賜名寶莊嚴寺舍利塔。北宋初年寺塔毀于大 火,宋紹圣四年(公元 1097 年)舍利塔得到重建,歷代均有重修。元至正十八年(公元 1358 年),塔心加建大 銅柱,柱身布滿浮雕小佛像以及被云彩圍繞的天宮寶塔 圖,而這與印度神廟類的建筑風格相似。
四、結語
佛教與海上絲綢之路的關系密切,兩千年來,政權更 替,城市興衰變化,但佛教在廣州乃至中國的發(fā)展從不間 斷。佛教在廣州傳播并融合當?shù)匕l(fā)展,在海上絲綢之路 的推動下,影響著佛教寺院的生活和建設。由此可見,海 上絲綢之路不僅是一條商貿之路,也是一條文化、藝術和 宗教的交流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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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嘉穎(1989—),女,漢族,廣東廣州人,單位 為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方向為文化遺 產保護。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