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書
再聽歌手謝春花的民謠《借我》,時間已然過去了兩年。依舊是涓涓細流般的旋律,干干凈凈的吉他彈唱,歌聲卻仿佛在今日才真正悄悄潛入我心。時間走得很慢,又好像很快。放假前還是冰天雪地,不覺之中,已過驚蟄——春天醒了,美好的春日,它借給我們的不只是燦爛的天光,還有許多同樣燦爛的東西。
飯桌上有了春天的菜肴。母親把一顆顆飽滿、著青紗衣的蠶豆米放入牛奶鍋中,清水中只點幾星鹽花,煮得軟爛,盛在一盞手繪紫色夕顏花的小碗中。她要我嘗嘗新豆的原味,問我可還記得魯迅先生筆下“那夜似的好豆”?輕嗅一下,全是春日的清甜馨香。香椿頭是去年采摘了,沸水中燙過又瀝干一小包一小包保存在冰箱里的,母親還給它們貼上了儲藏日期。暖陽中香椿頭開始化凍,仿佛冰消雪融忽露青山,深藏許久的香氣釋放出來。和入雞蛋翻炒,金黃中藏著灰綠,新出鍋的炒蛋裹著的卻是舊年的清香。想到《紅樓夢》中妙玉給賈母泡茶時用的是“舊年蠲的雨水”,覺得眼前這盤重油重味的家常菜也不免有了清雅之意。經(jīng)年累月里,春日總不忘在一餐一飯中借給我們舌尖上的美味。
如今出門少,可是算一算,老家樓下的一株梨花應(yīng)快打苞了。記得每每梨花經(jīng)雨,秀滿枝頭時,花溫潤如玉,葉層層疊疊,好像滿世界都亮堂可愛。那年在梨花樹下為考試練跳繩、排球的我,跳著跑著就長大了;那年萍水相逢和我一起唱《梨花又開放》,又一起考試的女孩是否進了心儀的暨南大學?“搖搖潔白的樹枝,花雨滿天飛揚”,那年風過,我曾撿梨花夾入書中,待潔白瑩潤的花瓣變得干癟暗黃,卻覺歷久彌香?;?,好像春日借給我的一枚書簽,上面記著年年煙雨花事中點滴成長,我把它小心地珍藏進記憶的書頁。
漫畫家老樹有一幅畫——看不清面目的男子,長袍草帽,立于江邊。隱隱翠微,江波如煙,背景疏淡,只有男子肩上一花枝燦爛。老樹題字:“待到春風吹起,我扛花去看你?!睕]有平仄,沒有對仗,沒有四言鏗鏘,也沒有七言嚴整,可是讀來總覺極美。春風吹起,你想看花,我就扛一樹花給你,與你共赴一場花事,共享一段春意。春來了,若你還被困在冬日,我就用我全部的力量,把春天扛去送給你。據(jù)說,六言的詩會“多一份雋永,多一份逍遙”,春日或許曾借給老樹靈感,而這靈感落在紙上,盛在字畫里,又給予我們更多的詩意與感動。
晨起即上網(wǎng)課,高科技承載的竟然是最傳統(tǒng)的中國書法。未曾謀面的書法教授視頻中說話不疾不徐,經(jīng)年的墨香使她的氣質(zhì)帶著蘭之清韻。竹風心性,優(yōu)雅從容就如這般。她帶我們辨認篆書的字,講解篆書的筆法與優(yōu)美之處,又布置作業(yè)讓我們臨摹小篆“春和景明”四字。臨窗攤開毛氈,鋪上宣紙,用的是一得閣的墨,文港的毛筆,未曾習過書法的我只得遍遍默念若有“敬惜字紙”般的心誠,便不算“暴殄天物”。小心地提筆落筆,寫圓起圓收的小篆——其實于我這般初學者,更多的倒像是在畫字,是借此學著控制手上轉(zhuǎn)圜行筆的力道,也是潛移默化中加深與紙與筆與墨的磨合。窗外鳥鳴正盛,仿佛是循著身體里最樸素的歡欣而歌唱。陽光透進來,帶著暖意照在紙上,未干的墨黑得深邃,反出光來。練著練著,焦躁不安逐漸褪去,心中隱隱有些感動:春日臨窗習字,本身就有一種傳統(tǒng)古典的美。凝神屏氣,四字寫完,手已緊張得濕涼,人仿佛隨著那墨香氤氳而進入張擇端的《金明池爭標圖》中。金明池水波光瀲滟,岸邊楊柳如煙,花間蜂蝶縈繞,樹梢鸝鳥清鳴,一派春和景明的樣子。老師示范的四字,仿佛從一開始就流淌著宋詞余韻。
春日里,我開始學習用吉他彈唱《借我》,想著這個“借”字用得貼切。古有“書非借不能讀”之說,極言借來的東西當更懂珍惜。就如春日,它萬般好卻若花開花落之短暫。有借就要有還,那么春日要我們還它以什么?“借我一束光照亮黯淡,借我笑顏燦爛如春天?!被蛟S,我們還以明媚的笑靨與澄明的心境,更能明了借者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