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
小時候,我特別不喜歡蒜味,但也有例外——端午節(jié)母親做的蒸糖水蒜。端午節(jié)的前一晚,媽媽必要剝一碗新蒜粒,節(jié)日當(dāng)天用白糖蒸著吃。按照我們安徽鄉(xiāng)下的說法,小孩子端午吃糖水蒜,整年不會肚子疼。只要看到白胖、干凈的蒜粒整齊地堆在碗中,我的心底便會生出小小的期待。媽媽蒸糖水蒜時,我們姐妹幾個會早早地舉著勺子等在鍋前。蒸好的大蒜粒出鍋了,它們靜靜地臥在糖水里,從硬挺變得綿軟。在媽媽一聲聲“燙、小心點(diǎn)、別著急”的囑咐聲中,我們將其舀起,吹走熱氣,放入口中。頓時,一縷入口即化的甜香涌上舌尖。
年歲漸長,我的口味發(fā)生了變化,對生蒜及其家族成員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蒜頭、蒜苗和蒜薹都會出現(xiàn)在我的餐桌上。尤其是經(jīng)腌制而成的糖醋蒜,更是我的四季佐粥佳品。糖醋蒜是媽媽的拿手小菜。關(guān)于它有個笑話:媽媽家里裝修,我請一位朋友去幫忙。事畢,爸媽給工錢,朋友死活不收。為此我爸媽感覺很不好意思。收工那天,父母留朋友吃飯,他望著桌上一碟吃剩的糖醋蒜頭,不好意思地說:“這糖醋蒜太香了,是阿姨自己泡的嗎?”媽媽回答說:“是啊?!薄袄先思遥荒憬o我點(diǎn)蒜頭吧,我就愛吃這個。”他不好意思地說。媽媽樂壞了,這可是對她手藝的最高贊賞。她趕忙到廚房,連壇子帶蒜一起抱出來說:“都拿去,都拿去,明年新蒜上市,我再給你泡一壇。”更有意思的是,朋友一個禮拜就吃完了那大半壇糖醋。
第二年新蒜一上市,我媽不僅買了蒜,還買回家一個別致的泡菜壇子——美食配美器是她老人家的入廚信條之一,這次送人更要鄭重其事。打理新蒜時,她會將大蒜底部的根須全部修掉,剝?nèi)ネ馄ち粝吕锩嬉粚油暾乃庖?,?厘米長的蒜梗,盡量保持一頭蒜的完整性。否則,大蒜容易吸取過多的糖醋汁,變得軟面,失去脆爽的口感。媽媽打理新蒜時會非常小心,她說:“蒜皮太輕薄,不注意的話會隨身飛得滿屋都是?!蔽倚χ卮穑骸八噪u毛蒜皮不可輕視。”新蒜洗凈后要瀝干水,撒鹽拌上,每天來回顛幾次,保證均勻腌入味。幾天后,將紅糖、醋、醬油按比例和水熬開,待其冷卻倒入裝蒜的壇中,密封一月,糖醋蒜就可以食用了。
糖醋蒜開壇時,一股濃郁的蒜香味直撲心脾,蒜頭經(jīng)過時間的滋養(yǎng)已經(jīng)有了質(zhì)的變化。剝開赤紅的蒜衣,里面的蒜瓣也紅得深沉,醋酸恰好中和了蒜的辛辣味,入口脆爽,咸甜適中,能讓人吃得停不了口。在我家,糖醋蒜頭不但佐粥味佳,正餐時也常作為小菜來解油膩,助消化。
每年暮春,新蒜上市,媽媽都會做糖醋蒜。那是件很有儀式感的事。彼時,窗外光影婆娑,室內(nèi)蒜香裊裊。蒜做好了,就會被我們姐妹幾個連壇子一起抱回家。來年,一個個空壇子又被我們送回來。日子,在一抱一送里流淌,光陰,在一來一去間沉靜……媽媽離開我們一年多了,上次回家,爸爸問:“新蒜上市了,今年還做糖醋蒜嗎?”我說:“做!我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