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于
2017年6月,34歲的我赴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xué)做新聞學(xué)訪問學(xué)者,由于在美國沒車十分不便,加上與我有工作交往的新聞機構(gòu)在華盛頓,所以抵達美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考駕照。
拿到駕照后的第一個周末,我興奮地開著剛買來的二手尼桑去華盛頓一位朋友家做客。他鄉(xiāng)遇故知,彼此交談甚歡,回來時已是深夜11點。由于風(fēng)高月黑,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方向盤上,結(jié)果沒看清路牌,一不小心將汽車開到了一條單行線上。正要調(diào)頭時,眼前陡然閃過幾道強光,三輛警車從不同方向呼嘯而來,把我團團圍住。這場面一下子嚇得我目瞪口呆,我只好按交通法規(guī)上規(guī)定的那樣,老實地靜候交警的到來。
一分鐘不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白人交警出現(xiàn)在我面前,很嚴厲地說:“把手從口袋里拿出來!出示你的證件!”在美國,被交警抓獲時,車主不能走出駕駛室,而應(yīng)靜坐原地,將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否則會被認定有襲警的嫌疑。這個道理雖早已熟知,但慌張之下,我竟將手放在了上衣口袋里。
尷尬地將手從口袋里拿出后,我哆嗦著將駕照遞了過去。那交警掃了一眼后,又要求我出示汽車的相關(guān)資料。天!我的車前天剛辦完過戶手續(xù),相關(guān)資料放在紐約的家里了。于是,我耐心解釋:“我第一次來美國,缺乏經(jīng)驗,沒有將過戶資料放在車內(nèi),請通融通融好嗎?”
可是,無論我怎么解釋,白人交警依然不理會,他喝令我在車里等候處置,然后轉(zhuǎn)身回到了警車上。大約20分鐘后,他再次走出來,遞給我兩張罰單:一張80美元,罰單行線逆行;另一張40美元,罰未能向交警提供汽車資料。
首次打交道就碰了一鼻子灰,我氣得直抖。這之后,我開車處處小心,發(fā)誓再也不要見到可惡的美國交警。
可這樣順利地行車半年后,意外還是出現(xiàn)了。一天晚上,我開車趕回家。在進入林肯隧道前,發(fā)現(xiàn)一輛警車擋住了去路,就從旁道繞了過去。可我剛過紅綠燈,那警車又尾隨過來,還拉起了警燈。我看了看儀表盤,沒有超速,也沒有闖紅燈,為什么跟著我?我干脆靠邊停車,試圖問個明白。
停下車后不久,一名黑人交警走過來,神情嚴肅地說:“你好,你的左前車燈壞了,你必須修好了才能上路?!?/p>
“前車燈壞了,開車的人誰能發(fā)現(xiàn)?”我大為不滿,抱怨:“現(xiàn)在車行都關(guān)門了,我到哪里去修理?!”僵持一會后,黑人交警還是開了一張沒有金額的罰單:“你明天找一家汽車維修店把車燈修好,然后拿著修理發(fā)票和罰單到交警部門備案,否則罰款?!睘橐粋€壞了的前車燈居然要罰款!我很糾結(jié)地接過罰單,開車離去。難怪美國人開玩笑說他們敢公開罵總統(tǒng),碰到交警卻不敢失禮。
謹慎地與交警打交道久了,我也摸索出了一些斗爭的法寶。第二年春天,我和兩位朋友去猶他州旅行,到達后我們租了輛車,沿著一望無際的戈壁灘前行。
當我們經(jīng)過一座小鎮(zhèn)時,有輛車一直跟在后面,我下意識地覺得人家嫌我慢,就一踩油門,跟上了前面一輛白色的寬寬的車。正優(yōu)哉游哉地開著,突然間,前面那輛白色的車尾燈“搖身一變”成了閃爍的警燈,同時警笛大作。天??!我一下子醒悟過來:我被交警逮住了。
放慢車速將車停下后,我端坐車中,靜待發(fā)落。幾分鐘后,一名年輕的白人交警出現(xiàn),我從背包中取出駕照,雙手遞給他:“我做錯了什么嗎?”交警看著駕照說:“你超速了!”“超速了?”我心里一咯噔,進小鎮(zhèn)之前,在茫茫戈壁上我一定是超速的,但進小鎮(zhèn)之后……我正苦惱自己究竟有沒有超速,超速了如何為自己辯護時,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剛才是跟著他的!于是,我理直氣壯地沖年輕交警說:“可我是跟著您的。如果我超速了,那您也就超速了!”
“你跟著我?”一句話,讓原本沒有一絲表情的年輕交警竟笑了起來?!爱斎?。”我一口咬定。這下他被攪糊涂了,因為他無法證明我沒跟著他。也許覺得這樣的情形有些滑稽,年輕交警粲然一笑:“好吧,你從哪里來?”
一場意外而特別的聊天就這樣開始了。站在路邊,我向他大談我的旅程、沿途的美景、美食……在我描繪中沉浸近半個小時后,年輕交警將駕照還給我:“謝謝你與我分享了這么美好的感受。剛才經(jīng)過的小鎮(zhèn)限速40邁,你的時速53邁。以后小心一些!”
和美國交警斗智斗勇力爭逃脫處罰的時候,我一直拿他們當“敵人”,從沒想過有一天竟受惠于他們。但2019年新年,我著實享受了一番特別優(yōu)待,對他們的看法也更加全面。
2018年圣誕節(jié)前夕,朋友海寧搬了新家,邀請我去他家一起慶賀新年。仗著技高人膽大,我自己開著車就出發(fā)了。沒想到海寧的新家并不好找,走著走著我就迷路了。慌亂之下,我忘了看路邊的標識,逆行開上了一條單行道。
正在這時,身后的警笛聲大作。我心下大亂,立刻將車停住。不一會,一位黑人交警跑過來,“啪”地敬個禮后嚴肅地問:“小姐,你知道你逆行了么?”迷路加上被抓,早讓我懊惱萬分:“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朋友請我到他的新居過圣誕節(jié),但我迷路了?!?/p>
黑人交警一聽,要過海寧的住址,客氣地說:“很抱歉聽到你的遭遇。你朋友住的地方離這里只有兩條街,但你走錯了方向,而且這是單行道。你這樣逆行太危險,這樣吧,等我把路封了,讓別的車停下來,你掉個頭,然后跟著我開。”說完,他就聯(lián)合他的同事一前一后把路封了,等我調(diào)好車頭后,他們在前面開道,直接將我送到了海寧家。臨走的時候,兩位交警還笑容滿面地說:“小姐,祝您聚會開心,圣誕節(jié)快樂。” 沒有受到處罰,反而得到了優(yōu)待,這讓我的圣誕節(jié)過得無比開心。
圣誕節(jié)之后,我返回紐約,開始了忙碌的學(xué)習(xí)生活。在我每天必經(jīng)的一段路上有個小個子禿頭交警,非常敬業(yè),早出晚歸地執(zhí)法,被他抓住幾乎沒有逃脫的可能。所以我和我的朋友們都非常怕遇到他,平常經(jīng)過時,如果知道他守在那,大家都會互相閃燈打打招呼,免得撞在他的槍口上。
但開車的人與交警打交道真是在所難免。一天回家時,我的車爆了胎。我將車停在路邊,拿出千斤頂。此時是夏天,一身吊帶短裙的我蹲在一旁換車胎非常尷尬,也很危險。
正在這時,禿頭交警過來,他二話沒說將車停下,又打上警燈,然后接過了我手中的備用胎,一邊換,還一邊熱情地告訴我哪個修車鋪換車胎比較省錢。臨走,他遞給我一張名片:“如果有什么要跑腿的事,可以來找我?!闭f完,又輕輕嘆口氣:“我知道大家嫌我盯得太緊,但你知道,這條路上以前出過不少車禍,死了很多人,所以我不得不這樣,錢沒了可以掙,但生命只有一次?!?/p>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交警的肺腑之言,也因為這句話,我對美國交警的態(tài)度有了180度的大轉(zhuǎn)彎,不管如何課以重責,也許尊重人性,尊重生命,才是他們最根本的職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