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妮
留學生的友誼,往往從吃開始。
“哎,中國超市最近有一種越南的牛肉干很好吃,像國內(nèi)的?!?/p>
“是嗎?那一起去啊?!?/p>
或者更簡單直接。
“你吃辣嗎?”
“我超愛吃辣,可是這里找不到好的辣醬?。 ?/p>
兩人便瞬間成為知己。我和磊哥的友誼,也是這樣莫名其妙開始的。
同是天涯一吃客,相逢何必曾相識。年輕的我們就這樣在異國他鄉(xiāng),為吃一口來自故國的味道,做傻事,犯錯誤,尋找著,開墾著,堅守著,創(chuàng)造著。
那年端午節(jié),我在法國第一次吃到新鮮竹葉包的粽子,老許把一片竹葉熟練一折,裝上糯米和醬肉,為了照顧我的北方口味,有些塞入了紅豆。粽子依舊在他的小湯鍋里煮了一鍋,玲瓏秀氣,二十八個,一口一個。
粽子的美味幾乎支撐了我的整個夏天。我第一次在法國清晰地感受到,中國山川植物在季節(jié)變化中的節(jié)奏。
老許離開法國的時候,給我留下一口鍋,三個盤子。他曾經(jīng)用那口鍋煮過豬頭肉、竹筍燉肉和粽子。那些盤子是此前的中國留學生幾經(jīng)轉贈,落到老許手上的。瓷器的邊緣圍著一片片淺黃和粉紅的精巧碎花,是來自法國瓷都十九世紀末的制品。從一個吃貨轉移到另一個吃貨,我鄭重地從老許那里接過了盤子和鍋,好像繼承了他的衣缽。
從此,那片法國公園學校內(nèi)隱秘竹林筍的故事,便完全地交給了我。
來到法國后的香椿樹,種在慶哥找來的陶土盆里,換上這里的泥土,倒也氣息微弱地生長起來。我總是盯著香椿那暗紅色的幾片葉子,眼前浮現(xiàn)著來年的景象:春天到了,香椿發(fā)出許多嫩芽,摘下來切碎,就有了香椿拌豆腐,香椿炒雞蛋,再過一年,它新的枝葉又生出來,長到花盆也裝不下,就移植到鄰近的山里,在風吹日曬的自然大化中,自由滋潤地生長繁殖下去——從此,中國人在法國再也不愁吃不到香椿,而香椿這道時令菜肴,最終也會進入法餐,香椿沙拉,香椿烤肉,香椿甜點……
我曾經(jīng)問慶哥,他有沒有在這年的春天吃到香椿拌豆腐。慶哥特別悲涼地看著我,“你看,一棵孤獨的香椿和我住在一起。我去實驗室,他就一個人,我回來,也沒人說話,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葉子還不夠我一盤菜。我越看心里就越難受。”
慶哥說這話的時候,軍哥已經(jīng)畢業(yè)回國。
慶哥最終還是沒有在法國吃到不遠萬里帶來的香椿,他也不愿讓它再在異國他鄉(xiāng)飽受作為一棵樹孤單的痛苦。慶哥回國那天,一把火燒了那棵養(yǎng)了好幾年的香椿樹。
摘自《味蕾深處是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