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在旭
五月中旬,下午六點,牡丹街華燈初上,晚風拂過慧遠的長發(fā),飄來一縷芳香。
是香水還是洗發(fā)水?他苦澀地想。
“小凱,你為什么愿意送我來?”她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他不耐煩地說。
“你是不是不想來???”
“沒有。我必須來。要我怎么說你好呢?這種事哪有晚上約的?”他看著精心準備的她,卻高興不起來,“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萬一對方是壞人呢?”
“小凱,你想多了吧,只是見個面,吃個飯,如果看不上眼,就一拍兩散,各回各的家?!?/p>
“你很想讓他看上你吧?看你今天這身打扮,平時也沒見你這么上心?!?/p>
“你生氣了?”她問。
“我沒生氣?!彼蛔忠活D地說,“對你——我,永遠不會生氣?!?/p>
但他傷心了。
“那你到底想怎樣?要送我來的是你,相親的是我,你干嗎管這么多?不愛來,你現(xiàn)在就回去。去去去,趕緊走?!笨礃幼铀齾s生氣了。
“我不是管你,我只是關心你?!狈路鹩X得這句話不妥似的,他馬上以一種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說:“你這么漂亮,不安全嘛?!?/p>
“得啦,收起你這猥瑣的心吧,你看誰都像壞人,我看你才像呢。喂,喂,眼睛往哪兒看呢?”
“切——”他學著喜劇演員的樣子把本來不太長的劉海用手往后一撩,終于把她逗笑了。然后又回過頭一本正經(jīng)地說:“慧遠,你是怎么想的?這是第三次了,為啥不自己處呢?你就甘愿讓別人安排你的終身幸福?”
她沉默了。長久以來,身邊沒有一個男人能給她特別的印象。久而久之,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很無聊的人,越是這樣,就越是不喜歡與人相處。要說有什么男人能與她保持關系的話,也就是邵凱了。只是這種關系一直在友情與愛情之間徘徊,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這天平的指針傾向哪邊。她心煩意亂地想著,過了良久,突然下了一個決心。
“算了,不問你了?!鄙蹌P看著陷入沉思的她,沒再說什么,從兜里掏出煙,點了一支。路燈下,沉默跟著兩個人的腳步,越走越遠。
街上車水馬龍,邵凱走在慧遠的左邊,一只手夾煙,另一只手揣進兜里。過十字路口的時候,一輛電動車突然闖了過來,他感到一雙手輕輕地抓住自己的胳膊,馬上又放開了。雖然只有那么一瞬間,他還是感受到了這突然的悸動,仿佛整個世界都停止了。他多希望這一瞬間即是永恒。他用余光偷瞥慧遠,白凈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希望這條路再遠點,可是離約定的飯店越來越近了。她從兜里拿出手機當鏡子照。
“別照啦,已經(jīng)很美了!”
她一邊把一縷頭發(fā)繞到耳后一邊問:“是嗎?”
他沒有回答,丟掉煙頭,又點了一支,腳步卻明顯放慢了。約定的飯店就在街對面了,他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遙。
突然他停下腳步,神情黯然地說:“你過去吧,我在這兒等你?!?/p>
她回頭詫異地看著他:“你不過去嗎?”
“我在這里能看到對面的情況?!?/p>
她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好吧,祝我順利?!?/p>
他只是吐了口煙,擺了擺手,不再說話。
紅燈變綠,她邁出腳步,擠進人群。
突然,他聽到一句:“小凱,你是我的誰?”
綠燈閃爍著,人群流動著,這聲音如此微弱,仿佛來自遙遠的彼岸。他抬頭,正對上慧遠的眼睛。他想了想,終究還是沒說出來,就快變燈的時候,他聽到自己說:“等你回來的!”
不知她聽到?jīng)]有,他又擺了擺手,她轉身小跑著穿過馬路。
夜色已經(jīng)不知不覺沉了下去,他看見她上了二樓。
接下來將是難熬的半個小時,或者更久。他無法忍受這種看不到她的焦急,他想穿過馬路,她剛進去,他就一刻也不想等待了。
當他終于走進飯店時,身穿白襯衫的服務員熱情歡迎的同時,快速打量眼前這位先生。他一米七五的個頭,穿了一件褐色李維斯T恤,黑色休閑褲干凈利落,沒有半點兒褶皺,額前的劉海有些隨意地垂下來,剛好蓋過眉毛。
他徑直走向樓梯,服務員緊隨其后。
他一踏進二樓大廳,就看見她打電話的背影。他在服務員開口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服務員疑惑地站定,看看打電話的女人,又看看他,把菜單輕輕放在桌子上,識趣地下樓了。
大廳里稀疏地坐著幾位客人,有老人,有孩子,可就是沒有一個相親模樣的男人。
慧遠在給誰打電話呢?他走近了幾步,想要聽清楚些。
可是,她突然把電話掛了,一回頭正看見他。
“小凱?你……”
他像個正在偷東西的人被抓個正著,一時間百口莫辯,“我,我,餓了?!?/p>
“你來得正好,我也餓了?!被圻h找到一張小桌坐下,“我們一起吃飯吧。”
“我們?”
“是啊,那邊說有事不過來了?!?/p>
憤怒勝過竊喜,他真的生氣了,一拍桌子:“什么情況?啊?這不耍人呢?”
吃飯的人被嚇了一跳,紛紛看過來。
“你干嗎這么生氣,快給我坐下?!彼炊鵁o所謂地安撫起他來了。
“你給我電話,我問問他,是不是拿咱們當傻子耍呢?”
“你生哪門子氣?快點兒給我老實坐下,都八點半了,你不餓我還餓呢。”慧遠催促道。
越是看她風輕云淡的樣子,他越是氣不打一處來,就沒有這么辦事的。
“還有的是時間,明天再看唄,呵呵。”她看著他的眼睛說。
他沉默了。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還是那個服務員。
他突然站起來,斬釘截鐵地說:“不行,今天他必須來,你在這兒等著。”
服務員又跟著下去了。
看著下樓的邵凱,慧遠并沒有動。
十分鐘后,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走上來,他一米七五的個頭,眼睛里充滿自信,頭發(fā)烏黑發(fā)亮,梳成當下最流行的背頭,身桿筆直地走向慧遠。
慧遠沒有站起來,雙手托腮,看著這個男人。
“你好,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p>
慧遠依然笑而不語。
他士兵似的站得筆直,臉憋得通紅,就像演講時突然忘詞一樣,窘迫地卡在這了。她依然托著腮看他,眼中充滿柔情?;蛟S被這柔情鼓勵了,終于,他開口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邵凱,介紹完畢。”
她再也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就這樣不管不顧地笑了足有一分鐘才說:“是啊,等得太久太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