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都不能少

張吉強

周五這天下午，戚麗娟接女兒彤彤放學回家，路上彤彤興奮地告訴她，下午班主任孟老師組織了班干部選舉，在班長的競選中，她得了二十八票，成功當選班長。戚麗娟聽到這個消息自然非常高興。

戚麗娟在一家食品公司上班，雖然工作比較辛苦，工資卻不高。也難怪，誰讓她小時候不好好讀書，最后連個大學也沒考上呢？

因此，戚麗娟為了不讓女兒重蹈自己的覆轍，下決心好好培養(yǎng)她，將來讓她考最好的大學，干最體面的工作，決不能讓她過自己這樣辛苦的日子。彤彤從小比較懂事，善解人意，也愛學習，每次考試成績都在班里名列前茅，如今剛上小學三年級就當上了班長，戚麗娟怎能不感到欣慰？

晚上，戚麗娟做了幾道拿手好菜，好好犒勞了一下女兒。吃過飯后，彤彤回自己房間寫作業(yè)，戚麗娟把碗筷收拾好，剛坐到沙發(fā)上準備休息一下，這時手機響了。她拿過手機一看，原來是彤彤的班主任孟老師打來的。她趕緊接通，笑著說道：“孟老師你好，我本打算過一會兒再給你打電話表示一下感謝的，誰知你先打過來了。彤彤當上了班長，多謝你的關(guān)心和照顧??！”

戚麗娟原以為孟老師會客氣一番，哪承想，孟老師卻壓低聲音，用歉疚的語氣說：“彤彤媽，我今天給你打這個電話，就是為了班長選舉的事兒。很遺憾地告訴你，今天下午的選舉結(jié)果無效，改天我會重新組織選舉，請你和彤彤多多諒解！”

戚麗娟聽罷一下愣住了，她拿手機的手已經(jīng)開始哆嗦起來：“為什么選舉無效？”

孟老師嘆了口氣，告訴她，本來上周她就給學生們下了通知，今天要進行班干部選舉，任何人都不準請假?？善袀€學生非要請假，請假的理由竟然是要湊個小長假，跟著媽媽去外地。

本來嘛，學生沒來齊，孟老師可以把選舉的時間往后推一推，等學生都到齊時再選。可這個學生的做法讓她非常生氣，如果所有學生都沒有集體觀念，她這個班主任還有何威信可言，這個班以后還怎么帶？于是，選舉如期舉行，彤彤就順利當選班長了。

哪承想，那個請假的學生家長得知消息后不干了，先是打電話找孟老師“興師問罪”，后來干脆把這事兒告到了校長那里。

當然了，甭管那個學生的家長如何折騰，孟老師本來都可以堅持自己的原則，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嘛。

可后來孟老師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的做法有點不近人情，這是孩子們?nèi)松械谝淮螀⑴c選舉，按照學校慣例，一二年級不選班干部，錯過了這次，難免就有點遺憾，而且這種遺憾永遠難以彌補。這對請假的那個學生來說，的確有點不公平。

就這樣，思忖再三，孟老師決定把這次的選舉結(jié)果作廢，改天再重新組織選舉。

聽完孟老師的講述，戚麗娟皺著眉頭說：“孟老師，我覺得你堅持原則沒錯兒啊，干嗎要重新選？孩子當上班長非常高興，現(xiàn)在你讓我告訴她選舉結(jié)果作廢了，她哪能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孟老師笑著安慰她：“彤彤媽，你就放心吧，彤彤學習優(yōu)秀，各方面表現(xiàn)出色，人緣也好，即便重新選，班長一職也非她莫屬！”

孟老師把話說到了這份上，戚麗娟也不好再說啥，盡管心里一百個不愿意，但最后還是點頭同意了。

掛斷電話，戚麗娟走進女兒房間，問女兒今天班里誰請假沒來上學。女兒想了想，回答說是朱松。

朱松這個學生戚麗娟認識，當年他和彤彤上的同一所幼兒園，而且分在同一個班。

朱松的爸爸叫朱順存，當時是教育局的一名普通干部。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應(yīng)該升職了吧？

戚麗娟又向女兒打聽朱松在學校的表現(xiàn)。女兒告訴她，朱松學習很好，人緣也不錯，班里很多同學都喜歡和他一起玩。

戚麗娟聽罷，心里頓時涼了半截。朱松表現(xiàn)這么好，下次重新選班長，女兒能比得過他嗎？

安頓女兒睡下后，戚麗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腦海中不時浮現(xiàn)出女兒沒當上班長悶悶不樂的樣子。這叫什么事兒啊？明明已經(jīng)選上了，又要重新選，如果選上還好說，可萬一沒選上，女兒的臉面往哪擱，以后她在同學面前怎么做人，同學們不恥笑她才怪！不行，這事兒我得找孟老師說道說道！

第二天一大早，戚麗娟就迫不及待地撥通了孟老師的電話。

孟老師還沒起床，被她的電話吵醒后，打了個哈欠，問她：“彤彤媽，這么早找我，有急事兒啊？”

戚麗娟回答：“孟老師，我昨晚想了一夜，覺得你重新選班長有些不妥，建議你還是不要重新選了吧！”

孟老師聽罷有些著急地說：“彤彤媽，昨晚咱們不都說好了嗎，怎么又變卦了呢？你也是當家長的，能不能設(shè)身處地地考慮問題？這件事責任在我，怪我沒考慮周全，我已經(jīng)向你們道歉了，這還不夠嗎？”

戚麗娟一字一頓地回答：“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昨天的選舉結(jié)果！”

“彤彤媽，你能不能顧全一下大局，考慮一下我的難處？我每天為班里的四十個孩子操心，工作上難免會出現(xiàn)失誤，你就不能諒解一下？”孟老師有些委屈地說。

孟老師的話讓戚麗娟不由得心里一軟。是啊，孟老師確實為班級付出了太多心血。

兩年前，孟老師從師范學院畢業(yè)，通過考試成為實驗小學的一名老師。剛好那年彤彤上小學，孟老師負責帶他們這個班，這一帶就帶到了現(xiàn)在。不得不說，孟老師非常敬業(yè)，每天第一個到校，最后一個離校，每一份作業(yè)、每一張試卷都批改得一絲不茍，每一個學生的特點、學習情況、思想狀況都了如指掌。在她的努力下，彤彤所在的班級每次考試都在年級排第一。

這次要是其他問題，戚麗娟肯定不會和她計較。可關(guān)系到女兒的切身利益，她哪能輕易罷休？

想到這里，戚麗娟對孟老師說：“孟老師，不是我不諒解你，可重選班長這件事我實在難以接受。我問你，如果那個朱松的爸爸是個普通工人，或是送外賣的小哥，你還會組織重選嗎？”

原來，昨天晚上戚麗娟已經(jīng)找人打聽過了，朱松的爸爸朱順存現(xiàn)在是縣教育局的一名中層干部。因此，她覺得孟老師組織重選的理由根本就不像她說得那么偉大，什么要給所有孩子一次機會啦，什么孩子錯過了選舉人生就會出現(xiàn)缺憾啦，都是騙人的。她之所以要組織重選，是頂不住各方壓力迫不得已而為之。

聽了戚麗娟的問話，孟老師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她認真地回答：“重不重選，和朱松的爸爸在哪里工作沒關(guān)系，你不要把話題扯遠了！”

“怎么沒關(guān)系？朱松的爸爸是教育局的中層干部，負責全縣中小學校的評優(yōu)評先，你們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所以人家一個電話，你們就得乖乖地組織重選！”戚麗娟有些激動地說。

戚麗娟的話讓孟老師有些火大，她說話的聲調(diào)也變了：“彤彤媽，我再重申一遍，重不重選和朱松的爸爸是不是教育局中層干部沒有關(guān)系。我們應(yīng)該給所有孩子一個參與競選的機會，前進道路上，一個孩子都不能少。而且我說過，即便重選，彤彤也是勝券在握，你應(yīng)該對她有信心！”

“那萬一選不上呢，到時候我找誰說理去？孩子自尊心受到打擊，心理出現(xiàn)問題，這個責任你來負？”戚麗娟不依不饒地說，“所以呢，聽我一句勸，還是別給自己找麻煩了！”

“如果我非要重選呢？”見戚麗娟如此油鹽不進，孟老師有些怒不可遏。

“那我就不客氣啦，我把你收我購物卡的事告訴校長，看你這個老師還能不能再當下去！”

原來，女兒升入二年級后，戚麗娟為了能讓孟老師多關(guān)照關(guān)照她，就在教師節(jié)和春節(jié)，各購買了一張當?shù)刂虉鰞r值一千元的購物卡送給了她。本來呢，這件事她不想提，可這個孟老師也太不像話了，收了自己的東西，竟然不幫自己的忙，真是太過分了！

聽了戚麗娟的話，電話那頭的孟老師愣了一下，接著著急地說：“你送給我的那兩張購物卡，我都還給你了??！”

孟老師告訴戚麗娟，當初她收到購物卡后，本想當場就退給她，可又怕她不收，兩人在學校里拉拉扯扯的，讓別人看到影響不好，于是她就把購物卡交給了彤彤，讓彤彤給她捎回去。

聽了孟老師的解釋，戚麗娟吃驚得瞪大了眼睛，她對孟老師說，彤彤根本就沒把購物卡拿回來。

孟老師感覺不可思議，讓她別著急，先心平氣和地問問彤彤，有什么問題兩人再通電話。

掛斷電話，戚麗娟對孟老師的話產(chǎn)生了懷疑。彤彤一向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如果孟老師真把卡給了她，她不可能不拿回家的?？隙ㄊ敲侠蠋熍聛G掉飯碗，撒謊騙自己呢。這個孟老師，為人師表卻做出這樣的事！

好不容易挨到彤彤起床，戚麗娟趕緊問她購物卡的事兒。

彤彤揉著惺忪的睡眼告訴媽媽，她把購物卡送給奶奶了。戚麗娟一聽頓時急了，怒道：“那是我送給孟老師的，你咋給你奶奶了？”

彤彤撅著小嘴，認真地說：“媽媽，你有錢給我們老師送卡，就沒錢給奶奶買東西？每次去奶奶那里，咱們都是空著手，從來沒給奶奶買過任何東西，我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奶奶年紀大了，咱們再不孝順她，等她走了，咱們后悔就晚了。你不知道，當我把那兩張卡送給她，告訴她那是你孝敬她、讓她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時，她都激動得抹眼淚了！”

彤彤的話讓戚麗娟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她突然感覺，自己這個只有九歲的女兒，已然成了一個小大人。

是啊，女兒說得沒錯兒。這些年來，由于還房貸、養(yǎng)孩子，加上收入不高，戚麗娟確實把錢攥得比較緊，從而忽略了對老人的關(guān)愛。在這方面，自己還不如一個孩子。

見媽媽坐在那里不吭聲，彤彤又對她說：“媽媽，我雖然年齡小，可我什么都明白。你給孟老師送購物卡，無非就是想讓她多關(guān)照關(guān)照我，讓她能對我高看一眼。但你知道嗎，你這是在搞不正之風，這讓我感到很丟臉，這事兒萬一讓同學們知道了，他們肯定會笑話我，我還怎么在班里待下去？孟老師是一個好老師，她對所有孩子都一視同仁，從不偏袒任何人，表現(xiàn)好的，她會表揚，表現(xiàn)差的，她會批評?！?/p>

彤彤停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所以，你完全沒必要那樣做。你們倆昨晚的通話內(nèi)容我大致都聽明白了。媽媽，實話告訴你，我對這個班長看得并沒那么重，當上班長我會好好學習，當不上班長我仍舊會好好學習。我贊同孟老師的做法，就應(yīng)該重新選舉。我們班級是一個集體，是一個大家庭，任何一項活動，不管少了誰都會留下遺憾，更何況是選班干部這種事情呢？所以，為了使所有人都不留遺憾，我們應(yīng)該支持重選，至于重選結(jié)果，由它而去，不用擔心?！?/p>

聽完女兒的話，戚麗娟站起身，一下把她摟進了懷里：“好孩子，謝謝你給媽媽上了一堂人生課！”

接著，她掏出手機，撥通了孟老師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