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小說閱讀訓(xùn)練兩篇

仲彩燕

（一）

等

凌叔華

“阿秋，這么早起來做什么？夜里你做完坎肩恐怕也兩點多了，哪里睡得夠？回頭又要頭痛?！比棠躺斐鍪菹鞯氖郑手鴰ぷ?，望著愛女緩緩地說，咳嗽一陣，吐了口痰。

阿秋正在屋里洗臉，很關(guān)切地說：“回頭我給您再買兩個鴨兒梨燉著吃吧？”

“別買了，老毛病，哪里就吃得好的？”她忽然又咳嗽起來，“況且，去年我那場病已經(jīng)花了不少錢，還有兩個月便是你的好日子，現(xiàn)在連一件新衣料還沒買。你爹爹一個大子沒有剩下，從前我接些零活兒做，這兩年吃的穿的還不是全靠你一雙手？”她聲音啞下去，摸出枕頭底下手帕擦眼。

“媽媽，你猜他今天會不會來？”

“誰？”三奶奶今早上似乎思路異常遲鈍地問道。

“他。”阿秋微笑著走回臉盆前面，低了頭挽上袖子去洗臂膊。三奶奶呆呆地望著女兒。

“我想他來，前天他不說今天大概要來嗎？這瓶粉又是他送你的吧？味氣真好?！比棠棠闷馃煷埬恚嫔掀胶投嗔?。阿秋露出少女嬌矜的笑容。

“外頭打門是送信的吧？一定有他的?！彼呷ヒ粫?，手中拿著信跑進(jìn)來，一邊笑著說：“媽媽，今天下課就來。明天還要好好的樂呢。”“哦，明天別是他的生日吧？”三奶奶問。“不是，也是，他說明天是他的第二個生日。”“怎叫做第二個生日？”

“媽媽，我不信你不懂！”“我頭發(fā)都快白了，哪曉得這些新鮮話？”“難道媽媽也不記得去年我們倆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這樣說我倒明白了。秋兒，我們還不如今天先請他吃頓好飯吧。遞那件棉襖給我，等我弄兩樣他愛吃的菜等他來?！比棠塘⒖叹裆蟻?，也不咳嗽了。

“這孩子真?zhèn)€兒得人疼，什么人情物理都懂得，說話總是笑。”她腦子里立刻顯出一個身段瀟灑、滿面笑容的可愛少年，旁邊站著自己的女兒，穿得光艷俊俏。心里貪戀著這快樂的影子，手里縛鞋帶子倒非常慢起來，一會兒忽嘆道：“要是你爹爹見到他，該怎樣樂呢！”“見到誰呀，媽媽？”阿秋坐在窗戶口的桌子梳頭，臉上得意的神情卻掩不住：薄薄的小紅嘴唇的角兒已微微翹起，俏眼下邊已起了一道彎彎的可愛痕子，新擦的胭脂更現(xiàn)嫵媚。

母女倆收拾這樣，買那樣的忙了一早上，吃過午飯，三奶奶便躲在狹小的廚房里剁肉，切菜，和面，她今天又不許阿秋在廚房幫忙。

“去吧，你收拾屋子去，別在這里把身子都薰上油腥味兒，怪難聞的?！彼蛩畠赫f。

“媽媽忙不過來，累壞了可怎好？”阿秋站在廚房不肯走。

“怎會忙不過來？你去吧！”一把推她女兒，“再做四樣菜都忙得過來。”

“你爹爹活著我還常下廚房弄菜請客，他沒了后一年，我們家里便用不起廚子，我自己做飯。說起來正好已經(jīng)二十一年了。你爹爹死時，你才三歲，唉！我想到你的爹爹，心里難過，哭的時候，你姥姥總是勸我，說‘你不要那么傷心，女兒也和兒子一樣的，好女婿比兒子還好呢?，F(xiàn)在想想她老人家的話，倒真說著了。前天他還同你二嬸子說讓你們早些辦完事，他就可以同我們住在一起。他在大學(xué)堂畢了業(yè)就做事，現(xiàn)在已有人聘定了他，每個月可以得一百多塊錢的薪水。那時大家住一塊兒，咳，這是做夢也做不到的喜事！自然那時，也用不到自己忙了。”

“那時自然有兩個人伺候你老人家了！”阿秋恃寵生嬌，學(xué)著她媽媽的聲調(diào)說。

“他母親同姐姐住在鄉(xiāng)下快三十年了，從來沒有同誰鬧過氣?！薄岸鄶[一張椅子，請請四叔叔。若沒有四叔叔，哪選得上這樣好女婿？”三奶奶后來攏攏頭，已經(jīng)是三點半了。阿秋從堂屋走進(jìn)臥房，從臥房走到堂屋，一會兒嚷天氣熱，便脫了新做的坎肩。忽然有陣小風(fēng)吹動小院子種的一棵垂柳，枝條輕擺晃著，她看了便說冷，又把坎肩穿上。她煩躁死了。

到了五點她們都急起來。阿秋滿心委屈，“他說了來一定來，別是他碰了什么事來不了吧？方才張大娘告訴我，今兒學(xué)生們上執(zhí)政府請愿，想必他也混在那大群人里。”

母女倆商議了好一會子，三奶奶決意到學(xué)校查問去。方走到大街上，便聽見街上人說衛(wèi)隊開槍打死了許多學(xué)生。[注]她心里猛吃一驚，趕快跑到學(xué)堂打聽，門房說他們學(xué)校里死了三個人，有一個是他。

她聽著覺得有些費力，咕噥著：“我？我的秋兒？”說著眼都直了，嘴里細(xì)弱斷續(xù)的聲音，“我？我的秋兒？”

【注】二十世紀(jì)20年代的學(xué)生因抗議軍閥、北洋政府或帝國主義的暴行而遭屠殺。

（初載1926年4月10日《現(xiàn)代評論》3卷70期，有刪改）

【訓(xùn)練習(xí)題】

1.阿秋是在什么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中成長的？

2.分析小說畫線部分的景物描寫對故事發(fā)展變化的作用。

3.小說重點寫“等”，請?zhí)骄孔髡咴谄渲兴脑⒌那楦袘B(tài)度。

（二）

王阿貴

蔣光慈

城南，有兩間破敗的茅屋。茅屋前邊是S紗廠；后邊是麥田；左邊有幾座荒墟的墳?zāi)?，看起來異常凄涼?/p>

“這樣熱，他們在工廠里做夜工，也不知怎么受得了呵！”

“不受也要受！”

“唔，王阿貴被開除了……”

人們說南道北的當(dāng)兒，茅屋內(nèi)的王阿貴正病臥在床上。這兩間破敗的茅屋，冬天，異常地寒冷；夏天，異常地燥熱。

今天早晨，他一進(jìn)工廠大門時，矮胖的工頭張金魁即將他喊?。?/p>

“你被開除了。你要反對廠主，請到別的廠去，在我們廠里，哼哼，對不起……”

他很順服地走出工廠大門，頭也不轉(zhuǎn)一下。他今年十九歲，做了八九年了，有什么面目回家去呢？“父親五十多，害著癆??；母親，替人洗洗補(bǔ)補(bǔ)衣服，也混不到幾個錢。還有一個五六歲不中用的小妹妹！一家都指望我，現(xiàn)在，怎么辦呢？”

他順著一條路走，走走又回頭，回頭又走走，消磨了一個上午。炎熱的太陽如火一般地烤人，他看見路旁有塊石頭，也不問燙不燙，就坐下了。地上一只小螞蟻尋得一塊白饃樣的食物，忽然遇到黑色的螞蟻搶奪。小螞蟻大為憤怒，與黑色的螞蟻廝殺起來。小螞蟻雖小，卻毫不懼怕，倒也敵得過敵人。他見著小螞蟻這種英勇，不禁暗暗稱贊。

他不禁后悔道：“為什么沒有反抗？為什么不拾起石頭向著張金魁的腦殼摔去？為什么……”他重新坐下來。他拾起小小的草莖，將黑色的螞蟻隔開來，慢慢地然而很氣憤地將它搗死，這時他覺得非常地痛快。

當(dāng)阿貴踉蹌地走到家的時候，父親王興盛出門推小車了。留在家中的是母親與小妹妹。母親的兩個眼眶爛得如紅棗子肉一樣，眼水不斷地流。有時她想象阿貴將來成人了走好運，能掙幾個錢，為她買件好衣服穿穿，買幾斤肉吃吃，或者她的女兒阿蓉將來尋得有錢的婆家，可以靠女婿養(yǎng)活……

她今天坐在門口補(bǔ)衣服，忽然聽到走向她來的腳步聲：

“你，你怎么了？病，病了嗎……”

但是阿貴沒有回答，進(jìn)屋后直挺挺地躺下，如死人一般。

“阿貴！我的兒！”她停下后忽然又哭著說道，“你怎么弄到這個樣子？……你……”

到了晚上。阿貴的父親王興盛推了半天的小車子，只得了四角小洋的代價，卻遇到了災(zāi)禍：飛來的汽車，險一點兒把他的車連人都沖倒了。巡捕怒沖沖地給他幾棒，然后才開口罵他為什么不讓路，為什么這樣笨……可憐的王興盛已被汽車把魂都駭?shù)袅?，哪還有膽量講理！他就這樣地白白地吃了毒打！唉！他沒有反抗的力量，他只有很可憐地痛哭！

當(dāng)他推著小車子走到離家不遠(yuǎn)的當(dāng)兒，迎頭遇著相識的工人。老王是很和氣的人，與人說話總是帶著滿臉笑容。今天肩背上雖有重傷，但他一見著這個工人向他打招呼，也即刻笑道：

“呵！阿四，下工了？”

“不，不是，我今天沒有上工。你知道嗎？你的兒子被廠里開除了?！?/p>

“什么呀？”老王臉變了。

“你兒子被開除了?！?/p>

他感到天大的災(zāi)禍落到他身上了。當(dāng)他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的小車子向門旁邊一豎，不做聲不做氣地走進(jìn)屋內(nèi)，同沒有看見屋內(nèi)的人一樣。躺在竹床上的阿貴還沒有醒來。阿蓉見著她的爸爸今天回來不高興的樣子，也不敢上前親近他，只遠(yuǎn)遠(yuǎn)地向他望著。這時他的老婆正在燒晚飯。

“回來了？今天推了多少錢？”

老王用雙手摟著自己的頭，兩眼向地上望著，如木頭一樣坐著不動。她高聲地問他一句：“你，你今天到底怎么著？”

老王還是不答。她看見這種神情，知道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便不敢再問他。她幾乎也變成癡呆的人了。

“你還不知道嗎？”

老王抬起頭來，忽地很苦喪地問了這一句，這可把他的老婆駭了一跳。她停止了哭，兩眼看著她的丈夫，半晌才反問一句：

“我還不知道什么呢？”

老王又把頭低將下來。這時屋內(nèi)已經(jīng)暗黑了，深深地陷入沉寂的空氣里。沉寂里只聞著阿貴在竹床上翻身的聲音。阿蓉見著她的爸爸和媽媽的這種樣子，不敢多說一句話?！皨專∥茵I了，我要吃飯……”

阿蓉的話將沉寂無聲的空氣打動了。老王隨著阿蓉的話音說道：

“你還不知道嗎？阿貴被廠里開除了?！?/p>

他的老婆聽了他的話，沉吟了半晌，似答非答地嘰咕了一句：

“呵！阿貴被廠里開除了！”

“媽！媽！我餓了，我要吃飯呀！”

（選自《最后的微笑》，有刪改）

【訓(xùn)練習(xí)題】

1.下列對本文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王阿貴雖然年齡不滿二十，但已經(jīng)在工廠里工作較長時間，最終難逃被開除的命運。

B.兩間破敗的茅屋、幾座荒墟的墳?zāi)?，極其簡單的環(huán)境描寫，營造出異常凄涼的氛圍。

C.眼眶爛得如紅棗子肉的母親、如木頭一樣坐著不動的老王，都是從外貌角度寫人物的艱辛。

D.文中母親想象將來有好衣服穿、有幾斤肉吃，寫出了阿貴的母親對未來依然有憧憬。

2.請概括文中畫線句“這時他覺得非常地痛快”的內(nèi)涵。

3.請?zhí)骄看我宋锇⑷卦谛≌f中的作用。

【參考答案】

（一）1.①經(jīng)濟(jì)狀況不好：父親去世、母親病重、家無余錢；②全家勤勞樸實：全家人勤勞、積極勞作、不偷懶；③人際關(guān)系和諧：母女倆互相體貼等。

2.①阿秋在風(fēng)中感覺冷，營造了凄冷的氛圍，為下文母親上街尋人作鋪墊；②風(fēng)吹垂柳，枝條搖擺，暗示環(huán)境突變，將有一場風(fēng)波，人無法擺脫外力的影響，為女婿被衛(wèi)隊槍殺埋下伏筆。

3.①“等”男青年，表現(xiàn)了對美好愛情、家庭生活的向往之情；②“等”的結(jié)果是男青年被槍殺，寫出了對好女婿被槍殺的心痛之情；③表達(dá)了對衛(wèi)隊槍殺學(xué)生行徑的憤慨，對男青年及一家人遭遇的同情。

（二）1.C（寫老王用的是動作、神態(tài)描寫。）

2.①贊揚小螞蟻的英勇；②發(fā)泄了內(nèi)心的憋屈；③感覺戰(zhàn)勝張金魁的自豪。

3.①交待了王阿貴的家庭成員情況，通過次要人物——妹妹阿蓉要吃飯，寫出了家庭的特別困難；②更好地寫出王阿貴被開除給家庭帶來地重大影響；③有利于寫出底層百姓艱難生活中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