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雯
在北京一家醫(yī)院詢問凍卵事宜被拒絕后,徐棗棗于2019年12月提出了中國首例未婚婦女凍卵權利的法律訴訟。
有感于此,今年兩會期間,全國政協(xié)委員、重慶靜升律師事務所創(chuàng)始合伙人彭靜提交了《保障女性平等生育權》的提案,她建議適度放開輔助生殖限制,保障單身女性生育權。
同樣是在兩會場合,還存在另一種截然相反的聲音。全國人大代表、山東中醫(y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yī)院生殖醫(yī)學科主任醫(yī)師孫偉則建議禁止單身女性冷凍卵子,鼓勵公民適齡結婚生育。這個建議引起熱議后孫偉回應,一方面這項技術不能承載全部希望,另一方面也擔心被濫用。
也就是說,凍卵不但不是為了逃避生育,而且是為了給生育創(chuàng)造條件。而且,就算逃避生育,也是她的權利。
單身女性能不能凍卵?這不僅是個技術問題,還是個人的權利問題,更是社會文化問題。
目前在中國,女性只能在婚后,且患有不孕癥或惡性腫瘤的情況下才能凍卵(兩種疾病的凍卵條件也有差別)。另一方面則風景大異,相關法律法規(guī)對單身男性凍精沒有明確限制,可以為“生殖保險”等目的申請保存精液。
男女權利的不平衡性在這一問題上展露無遺。事實上,男性的生殖細胞產生的條件更少受年齡限制,生理決定了女性對生殖細胞的保存有更大的需求。
目前的規(guī)則已經事實上支持了孫偉代表的意見,只不過她的意圖可能是更進一步。老齡化加速和普遍少子化,確實給社會發(fā)展帶來了負擔和困擾,一部分人希望通過一些控制手段,把適合生育年齡女性往生育方向驅趕,從動機上也可以理解。
不過,動機的實現(xiàn)不應以犧牲人的權利為代價,這一道理也是明顯的。社會發(fā)展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擴展人的權利,如果我們總是假社會利益之名,行限制權利之實,這樣的發(fā)展意義何在?
社會希望女性在最適合生育的年齡生育,而這個年齡一般被認為在35歲以前。然而,在當今社會,女性早早就馳騁職場了,對很多女性來說,35歲以前正值事業(yè)上升期。公共規(guī)則應當保障她們的選擇權,而不是取消人生的其余可能性。
假如女性24歲大學畢業(yè),27歲生孩子,最快也要等到孩子滿3周歲才能送去幼兒園。30歲回到職場,此時“后浪”蜂擁而至,加上職場對女性向來的年齡歧視,女性要如何生完孩子后再“高枕無憂”地打拼事業(yè)?
一刀切的做法,不但會產生相對應的負面后果,而且往往也不能實現(xiàn)目的,甚至是自相矛盾的。在網絡空間里,一位女性就以親身經歷提出了反證,她說,女性在35歲上下凍卵,其實是為了第二胎作準備。在30多歲的時候她可以和丈夫生育第一個孩子,但是等他們準備好要第二個孩子的時候,女性卻已經錯過了最佳生育年齡,這時候凍卵就成了他們明智的選擇。
也就是說,凍卵不但不是為了逃避生育,而且是為了給生育創(chuàng)造條件。
而且,就算逃避生育,也是她的權利。
前面討論的主要是已婚女性,單身女性對凍卵的需求,不會更少。
有人會認為,父+母+孩子才等于一個完整的家庭,單身女性凍卵,形式上就難以接受。這里涉及三個問題:第一,單身女性凍卵是為了晚婚而做的保障;第二,單身女性凍卵是為了不婚也有孩子;第三,人們對于家庭的想象到底是什么?
第一,單身女性凍卵是為了晚婚而做的保障。當代女性在打拼事業(yè)的同時,也可以自由選擇愛情,如果僅為了生育而結婚,那這樣的婚姻不一定會幸福,而孩子在不幸的家庭中所承受的各種不幸,也會造成社會問題。女性凍卵以后,可以更定心地尋找自己的人生伴侶。
第二,單身女性凍卵是為了不婚也有孩子。不婚女性有沒有生育權?既然造物者賦予了女性可以孕育生命的身體,不婚女性當然就有了生育權。
有人會認為這樣的家庭是畸形的、不完整的家庭,那么,這是不是就代表離婚也不被允許?因為單親家庭也是不完整的。
女性想要成為母親,這符合人性。
第二個問題也就帶來了第三個問題,人們對于家庭的想象到底是什么?
傳統(tǒng)觀念告訴我們,一男一女的結合,家庭和睦、孝順長輩、生兒育女、子孫滿堂,這才是一個幸福、完整、正確、主流的家庭想象。然而,這樣的圓滿背后其實排除了很多人,丁克家庭、性少數(shù)、不婚者—他們是一個隱形且龐大的群體,也是應該被看到且正視的群體。
事實上,我們很多的觀念是被社會“建構”出來的,也于是,這種觀念是可以被打破的。
事實上,我們很多的觀念是被社會“建構”出來的,也于是,這種觀念是可以被打破的。
社會越來越開放、越來越多元,單身女性凍卵其實更加代表了這個社會的進步。
孫偉醫(yī)師提出的技術不成熟和濫用并非毫無道理,不過,對待不成熟的科技和可能被濫用的工具,人類的態(tài)度從來不是禁止,而是在實踐中促使它成熟,訂立相關規(guī)則來規(guī)范運用、防止濫用。否則,就沒有眼前這一切,汽車、手機、互聯(lián)網……
在一個全球化的世界,一刀切往往是做不到的。就算國家禁止單身女性凍卵,很多有經濟能力的人可以選擇國外的服務,而跨越國境意味著經濟能力,帶來的結果將是女性能否享有“生殖保險”,完全與金錢掛鉤。這是一刀切的道德風險,也是立法的大忌。
許多人還是不能理解,凍卵和存錢不一樣。存錢是隨時可以花得出去,但不愿意花,或者不敢花,而凍卵是當下沒有條件使用,而把卵子的最佳狀態(tài)保存下來,留給合適的時機。也就是說,凍卵不是逃避生育,恰恰是為了生育。
“凍卵”也相當于給晚婚、晚育、丁克家庭和單身女性的一劑“后悔藥”。人的想法隨時隨地在改變,往往計劃趕不上變化,也許年輕的時候打拼事業(yè)、還未尋獲人生的另一半、不喜歡孩子的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反而想要孩子了。凍卵也就相當于給自己買了份保險,保住自己擁有后代的可能性,保住自己在最佳年齡的優(yōu)秀卵子,這于己、于社會都是有利的。
無論如何,在這一問題上,應該讓人選擇。讓女性從“最佳生育年齡”的焦慮中解放出來,更積極地投入工作事業(yè)、社會參與、個人生活,讓科技協(xié)助女性更便利、更安心、更豐富地綻放她們的人生,讓兩性不再是來自“火星”和“金星”的兩個物種,讓我們的社會更加和諧、多元和包容。
如果說社會是大海,那么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女性的生育權需要被社會看見和重視,讓廣袤無垠的大海溫柔地接住這個社會上每一個需要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