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電動車的父親

古凈

一

寒冷的風(fēng)呼嘯而過，李源將早已凍僵的手放進口袋里，然后招呼老板要了一碗清湯面。他快速吃完面，走到一輛只剩下骨頭架子的電動車旁。

李源，一沒學(xué)歷，二沒本事，什么也干不了。

冬天的風(fēng)一陣陣吹過，把他三十幾歲的臉龐吹成了四十多歲，本是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在不眠不休的工作中熬成了灰白色。

“同學(xué)，搭便車嗎？”李源看見一個行色匆匆、帶著大包小包的女同學(xué)。

女同學(xué)看了看李源，嫌棄地走開了。突然，在她正前方一輛大卡車呼嘯而過，她一下沒站穩(wěn)，摔倒了，而她手里的塑料袋不幸被石頭劃破，里面大大小小的蘋果滾了出來。

路人們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只有李源默默地幫她撿蘋果。

女同學(xué)感激地說：“謝謝您，師傅。”

李源搖搖手，笑了：“我女兒和你一般大。”說到女兒時，他的眼里流露出溫柔來，可隨即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女同學(xué)把東西收拾好后，搭了一輛計程車離開了。

“哥們，人家小女生寧愿坐計程車，也不愿意搭你的電動車，你好心沒好報啊！”李源的同行笑道。

“沒什么?！崩钤磁牧伺乃碾妱榆?，心酸地笑了。

夜里，李源偷偷從盒子里拿出了存款，可不巧被他的妻子王鳳發(fā)現(xiàn)了：“這是女兒明年的學(xué)費，你又要拿去賭？”

李源沒吭聲，摔門就走。

半年前，李源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偷偷地拿走了家里所有的積蓄。他回來后，身無分文，還欠了一屁股的債。

王鳳淚如泉涌，一聲聲喊道：“我造的什么孽啊！”

李楠推開門，看到母親暈倒在地，急忙打了急救電話……

二

李源騎著他的電動車來到他好朋友的家里。

“無論如何也要幫我把它修理好?！崩钤磳详愓f。

老陳一臉為難的樣子：“你還是買輛新的吧?！崩钤淳o了緊手里那幾張百元鈔票，低頭沉默。

這時，李楠突然跑來，她一把將李源手里的錢搶走。

“楠楠，你要干什么？”李源喊道。

“我媽被你氣得進醫(yī)院了?！崩铋贿叴蠼校贿叺糁蹨I。

晴天霹靂般的消息讓李源有些頭暈，他什么也沒說就走了。

老陳盯著李楠叮囑道：“你爸爸那輛電動車不能再騎了，會有危險?！?/p>

“他找你不是去賭？”

老陳義憤填膺地說：“一個早出晚歸甚至連中飯都舍不得吃的人，怎么可能再賭！”

“我不信！”李楠說完，哭著跑了。

三

幸好王鳳被送去醫(yī)院比較及時，問題不大。交了醫(yī)療費后，李源發(fā)現(xiàn)錢包里僅剩下的一點零錢不夠交第二天的醫(yī)療費。他吩咐李楠照顧王鳳后，就騎著那輛支離破碎的電動車，頂著大雨來到地鐵口接客。

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沒有帶傘，左顧右盼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等雨停。

“姑娘，去哪呢？我載你一趟?！崩钤催@么一問，女孩雖嫌棄，但還是報了地址。

李源啟動車子時，突然被另一輛電動車堵住了。

“怎么著，敢在我的地盤搶生意？”那車子的主人長得虎背熊腰，眼睛一瞪仿佛眼珠都能掉下來。

“大家都是熟人，可否行個方便？”李源說。

“沒得商量！”說著，那人開始打電話。女孩一看這架勢，趕緊從李源的車子上下來，“我不坐了?！?/p>

“哎……”李源想喊，但話卡在喉嚨里，怎么也喊不出來。

一整晚，李源一直守在地鐵口，等別的電動車載客離開后，自己還能撿個漏。也幸好醫(yī)療費并不多，勉強能湊上。

四

李楠開學(xué)的這天，李源正在接客，天下起了雨。李源想著李楠或許沒帶雨傘，而自己離她的學(xué)校也近，就順道去接她。

李楠一出校門就看見了李源，她不愿意過去，更不愿意讓同學(xué)知道這個頭發(fā)蓬松、滿臉污垢的人是她的爸爸。

“楠楠?！崩钤纯吹搅死铋?，興奮地朝她招手。李楠視若無睹，大步流星地走著，一個不注意，摔進了水坑里，那混著泥濘的雨水，濺滿了全身。

“楠楠，沒摔著吧？”他扶起李楠，脫下雨衣蓋在了女兒的頭上。

“李楠，這是你爸爸嗎？”李楠的同桌驚訝地問。

李源笑著朝李楠的同桌點點頭。

李楠卻嫌棄地?fù)u搖頭，很肯定地說：“不是。”

李源尷尬地扯了扯嘴巴，沒吭聲。

“師傅，您不記得我了嗎？那天是您幫我撿蘋果，還好心地幫我叫了計程車?！蓖佬Φ?。

“哦，是你??！”李源記起來了。

“李楠，這位師傅可真是好人。”

這時很多同學(xué)都圍了過來，對李源的美好品德贊不絕口。

李楠低著頭，默默地走開了。

五

李源的電動車最終還是出事了。他在載客的時候，車子剎車突然失靈，連車帶人都翻了。幸好乘客是個老實人，沒怎么為難他。后來，李源把電動車當(dāng)廢品賣掉了，換來幾百元，他很悲傷。

回家后，他故作輕松地說：“我把電動車賣了。”

王鳳說：“那我們怎么生活？”

“老陳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聽起來還不錯，不過地方有點遠(yuǎn)，我以后每月會給你們寄錢回來?！?/p>

“不住家里了嗎？”王鳳聽了后有些心酸。

“嗯，一年回來一次?！崩钤凑f。

一個月后，李源果然寄回來不少錢。

“你爸爸真的變了。”王鳳對李楠說。

“我想去看看他?！?/p>

“可是咱們不知道他在哪里干活呀?！?/p>

李楠望著媽媽說：“問陳叔叔就行?！?/p>

周末，李楠坐著公交車，來到了爸爸工作的地方，當(dāng)她看見李源背著一個又大又重的麻布袋時，心突然很痛。

“爸爸在工地干活?！崩铋е麓?，盡量不讓自己發(fā)出聲來。

汗水從李源額頭上大顆大顆地滾落，他艱難地走著，每走一步都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一般。終于，李源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李楠快速地跑過去，大叫：“爸爸！”

六

后來，李楠怎么也不肯讓李源再去工地受苦了，她把學(xué)校發(fā)的獎學(xué)金取出來，給爸爸買了一臺新的電動車，李源開心得整晚都沒有睡著。

“王鳳，我在工地暈倒的那一刻，好像聽到女兒叫我了?！崩钤匆贿呎f，一邊笑。

“看把你美的！”王鳳也笑了。

自從李源把李楠的學(xué)費都賭輸后，他就再也沒有聽過李楠喊爸爸了。這么多年，能聽到女兒叫一聲“爸爸”，李源以為是奢望，沒想到，夢想成真了。

隔天，李源騎著他嶄新的電動車在原來接客的地方繞了一圈，大家都調(diào)侃道：“喲，車子很漂亮?。　?/p>

這時，李源會很自豪地說：“我女兒送的，她用獎學(xué)金給我買的?！?/p>

于是，大家都開始羨慕李源有一個會讀書又孝順的女兒。

又是一個下雨天，李源拿著雨傘去學(xué)校接李楠。這次，他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就怕被女兒的同學(xué)看到。

“師傅，您又來了??！”李楠的同桌笑著說。

“對啊?！崩钤炊汩W著。

這時，李楠從學(xué)校里走了出來，她筆直地朝他走來：“爸爸，你來了！”

“他真是你爸爸?。俊蓖荔@訝了。

“對！”這次李楠沒有否認(rèn)。

李源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他默默地替女兒打好傘，盡量放慢步子，陪著女兒走進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