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先生的馬

竇先生很愛惜他的馬。

那是一匹除了竇先生，誰也看不見的馬。

竇先生始終不知道馬是從哪兒來的，是怎樣來到自己身邊的。

竇先生九歲那年，便被父母送到了劇團(tuán)，跟著師父學(xué)唱京戲。這京戲不但要唱，還有四功五法。竇先生練功很刻苦，他發(fā)誓要成為像師父一樣的京戲名角。竇先生練到十四歲時，其他的功夫都爐火純青了，唯有一項(xiàng)“趟馬功”，他是怎么練都達(dá)不到師父的要求。師父說：“豆子啊，你這哪是在騎馬啊，分明是在被馬騎！”竇先生看師父趟馬，那簡直是飛云騰霧，策馬、勒馬、打馬……那馬鞭揮得如魚得水。

有一天，夜很深了，竇先生還在月下的竹林里努力地練功。他的“趟馬”還是那么蹩腳，他氣惱地嘆起氣來。這時，師父悄悄地走了過來，他剛從戲臺上下場回來，臉上還勾畫著三花臉的油彩。他拍拍竇先生的肩膀，月光下，他的花臉顯得分外的神秘。他對竇先生說，“你想知道為什么師父的‘趟馬那么精彩嗎？”

竇先生迫不及待地點(diǎn)著頭。

“因?yàn)?，”師父眨著眼，笑瞇瞇地看著十四歲的竇先生，“我在表演的時候，其實(shí)真的騎著一匹馬呢！”

“真的?。俊备]先生驚訝極了，他急切地轉(zhuǎn)著頭，望望四周，“我怎么從沒見過那匹馬呢？”

是呀，無論是臺上還是臺下，劇團(tuán)里從來就沒有養(yǎng)過任何一匹馬的。

“這匹馬，只有我自己才看得見呢！”師父得意地?fù)釗嵯掳停m然那里的髯口已經(jīng)卸掉了。

竇先生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師父湊向他的耳朵，神秘地說：“這可是一個秘密，你要替我保密啊！”

竇先生鄭重地點(diǎn)著頭。他滿眼期待地看著師父，“那我怎樣才能得到這樣一匹馬呢？”

師父拍拍竇先生的肩，“這得靠你自己的努力嘍！”

為了得到這匹神奇的馬，竇先生越發(fā)勤奮地練功。他將師父在臺上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深深地鐫刻在心里，然后廢寢忘食地細(xì)細(xì)琢磨著。每個夜晚，在劇團(tuán)里的師兄師姐們都拖著疲憊的身體熄燈睡下了以后，他還要打起精神，悄悄地再練上個把時辰。圓場、臥魚、砍身……每一個動作都要練到行云流水。

終天有一天晚上，當(dāng)他再次在月光下的竹林里一心一意地練功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陡然變得輕盈，一股暖暖的力量將他托了起來，他的馬鞭抖一抖，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奔馳起來。

竇先生心中一陣欣喜。他低下頭，看到自己正騎在飄渺得像夢一樣的白馬身上。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摟住了馬的脖子。

這是一匹別人看不見的馬，就像師父的馬一樣。它就這樣突如其來地奔到了竇先生的身邊。

這時，竇先生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身影向竹林茂密的深處走去，那正是師父的身影。竇先生興奮地朝師父大喊，“師父，師父！你快來看看我的馬！”

師父沒有回頭，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竇先生這才想到，師父是看不到自己的馬的。此時，竇先生的一顆心激動得像滿月時的月光浪潮，一波接著一波。他打著馬鞭，在竹林的空地上一圈一圈地馳騁著。

這是一匹多么神奇的馬??！它是一匹可以變幻身體顏色的馬。當(dāng)竇先生獨(dú)自練功的時候，它是一匹毛色雪白的駿馬。當(dāng)竇先生唱“關(guān)羽”的時候，它就是一匹紅得像云霞一樣的赤兔馬。當(dāng)竇先生唱“秦瓊”的時候，它便是一匹遍體金毛的黃驃馬。當(dāng)竇先生唱霸王“項(xiàng)羽”的時候，它又變成了一匹黑得锃亮的烏錐馬。

竇先生終于可以與師父同臺演出了。在臺上，他與師父亦敵亦友，耍翎子、甩梢子、搖冠翅，一槍撲面，一锏往還，端的是密不透風(fēng)。眼神交鋒之時，竇先生的馬兒昂著脖頸，挑戰(zhàn)似的長嘶幾聲。師父隔著厚厚的油彩，朝竇先生微笑一下，眼神中滿是欣賞與鼓勵。在胡琴和鑼鼓喧囂聲中，竇先生仿佛聽到了師父胯下那匹馬的噴鼻和踏蹄聲。竇先生與師父會心一笑，各自揮起手中的馬鞭，高呼唱詞，刀來槍往，好一陣廝殺。那戲臺雖然只不過幾丈長寬而已，卻也是一個無限大的沙場戰(zhàn)場天地場，有無限廣闊的山山水水，有來來往往的歷代英雄豪杰、王侯將相，就像人們說的那般，“頃刻間千秋事業(yè)，方寸地萬里江山，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萬雄兵”。

有時候，師父會站在戲臺邊，臉上帶著微笑，瞇著眼看臺上風(fēng)華正茂的竇先生。當(dāng)人們向他夸贊竇先生“青出于藍(lán)”的時候，他會笑著接上一句，“勝于藍(lán)??！勝于藍(lán)！”

馬，是竇先生的秘密寶貝。在竇先生的心中，馬是一匹風(fēng)馬、云馬，是一匹夢之馬，是一匹穿越了時間獲得永生的馬。

馬笑起來的樣子，非常燦爛。一雙毛茸茸黑亮的大眼睛篤定地望著竇先生。竇先生很愛惜他的馬，每天晚上都要細(xì)細(xì)地為它梳理毛發(fā)，將自己的心事慢慢地說給它聽。在這個世界上，馬，是竇先生最好的朋友。

馬不需要馬舍，不需要草料，也從不用擔(dān)心它棲身何處。只要竇先生揚(yáng)起他的馬鞭，馬便悄無聲息地跑了過來。它兢兢業(yè)業(yè)地候在幕后，只等臺上風(fēng)光無限的竇先生一聲高喝，“嘚兒，馬來！”

那梆子敲得正急，京胡白著臉?biāo)唤?，嗩吶和鐃鈸粗著嗓門對喊……竇先生的兩腿一飄，跨上馬來，跋山涉水，躍澗過橋，在戰(zhàn)場上一陣廝殺。馬打足精神，絲毫不敢有一點(diǎn)懈怠。鼓聲頻發(fā)，鑼聲緊急，散板，哭板，疊板，齊刷刷地像冰雹一樣砸在馬的額頭上。臺上的燈光有些炫目，馬不得不瞇起眼睛奔跑。臺下響起觀眾一陣接一陣的唱彩聲：

“好！好！”

“嘖嘖嘖，竇先生這趟馬趟得真是了得！如有神助啊！”

“太過癮了！”

誰也看不見竇先生胯下那匹威風(fēng)凜凜的馬。

終于下場了。馬喘一口氣，正要悄悄地隱退而去，竇先生興奮地謝幕回來，感激地?fù)ё●R的脖子，“謝謝你，馬！”

馬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不見了。

竇先生和馬一起度過了多年的舞臺生涯。在這些年里，竇先生由一個懵懂少年長成血?dú)夥絼偟那嗄耆?，又在慢慢地衰老。而馬，卻始終是當(dāng)年那個月夜，它來到竇先生身旁時的模樣。

竇先生憑著他出神入化的趟馬功，成了一位炙手可熱的京劇名角兒。在師父退休后，竇先生成了劇團(tuán)的臺柱子，并擁有比師父更多的追捧者。

然而，漸漸地，在眾多的贊譽(yù)和“角兒”所帶來的效益面前，竇先生有些飄飄然了。他除了忙著粉墨登場，還要忙于應(yīng)付各種交際，忙于拋頭露面。他已經(jīng)有很久沒有認(rèn)真地練功和靜靜地為馬梳理毛發(fā)，跟馬談心了，他甚至一點(diǎn)兒沒有感覺到馬的變化。

最近，小城為名角兒竇先生召開了一場盛大的演出，以慈善活動為噱頭，搞一次大型的募捐活動。主辦方聲稱，此次公益演出的募捐款將會捐往地震災(zāi)區(qū)。然而，在幕后，主辦方早已經(jīng)跟劇團(tuán)和竇先生簽訂了一份收入合同。

如今正是竇先生風(fēng)頭正勁的時候，大街小巷都張貼著竇先生大幅的“京劇名家”的海報。在海報上，竇先生臉上油彩鮮明，兩眼圓瞪，側(cè)身回頭高舉著馬鞭，一副威風(fēng)凜凜的模樣。

無數(shù)竇先生的戲迷從全國各地?fù)韥?，不惜重金購買門票，準(zhǔn)備一睹竇先生的場上風(fēng)采。

然而就在這場重要的演出中，馬卻讓竇先生出了笑話。

演出的高潮就要來臨了，臺上的將軍正準(zhǔn)備著一場廝殺，竇先生行裝威武，羽翎顫動，他高聲唱道，“得兒，馬來！”要是按以往，馬早早便精神百倍地沖到將軍面前，讓他翻身上馬，沖鋒陷陣或策馬翩飛，但今天馬有點(diǎn)走神，竇先生高喊了一遍，不見馬來應(yīng)場，接著，他又不得不加喊一遍，“馬兒快來！”

臺下的觀眾們一陣竊笑，這些人都是老票友了，所有的臺詞、唱段、劇情全都爛熟于心，這個自然逃不過他們的眼睛。竇先生的表演出了差，他的臉雖然隔著一層厚厚的油彩，也能看出那層臊出的紅暈來。馬終于還是跑過來救場了。但它整場都有些心不在焉，竇先生把馬鞭搖得急促，它本來應(yīng)該繞場奮蹄疾馳，此時卻慢騰騰地顛著碎步。竇先生一個翻身，勒緊韁繩，它應(yīng)該前蹄騰空，做威武狀，但它卻一甩頭，差一點(diǎn)把竇先生摔下馬去。

臺下的觀眾開始喝起了倒彩。

竇先生就這樣有些不體面地下了臺。

當(dāng)然，沒有人知道竇先生是這樣下場去的，因?yàn)?，沒有人看得見馬。

下得臺來，竇先生十分惱怒，他揚(yáng)起馬鞭，想狠狠地教訓(xùn)馬一頓。然而，馬不見了，任憑他怎么呼喚，馬始終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發(fā)狂地翻著道具間的行頭，但，何曾見到馬的一絲影子呢？是馬走掉了？藏起來了？還是馬就在眼前，他再也看不到它了？

想到這些，竇先生的心轟然一痛，他呆住了，良久，頹然跌坐在地上。

第二天，竇先生開始閉門謝客，他推掉了幾場重要的演出，還有幾個達(dá)官貴人的夜宴堂會。

他一個人想了很多很多。

月光如水，照著庭院中的綠竹蕭蕭。竇先生恍惚又回到了十四歲時，獨(dú)自在竹林里練功的那些夜晚。竇先生脫去了外衣，緊了緊貼身的衫褲，開始練功。這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練功習(xí)慣，最近他似乎有些荒廢了。他很是懊悔。他開始吊嗓子、練唱腔，又走了幾趟云步，耍了幾趟花槍，便拿出了一根馬鞭。他在心里呼喚著馬——馬會來嗎？

馬來了。

它懨懨地踏著蹄子，看上去虛弱又煩躁。竇先生放下馬鞭，輕輕地?fù)崦R脖子上的鬃毛，“對不起，老朋友，”他喃喃著，“我讓你失望了！”

馬踢踏著蹄子，噴了個響鼻，搖了搖頭。它的鬃毛怎么理都理不順。竇先生感覺到了他和馬之間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裂隙。他嘆了口氣，丟掉了馬鞭。

他緩緩地說：“這兩天我思量了很多，親愛的馬，我應(yīng)該給你自由。你應(yīng)該去做一匹真正的馬，誰都看得見的馬，一匹可以在山坡上吃草，在陽光下奔跑的馬。”

馬的眼睛里閃爍出一朵火苗來，不知道怎么，它又沉重地?fù)u了搖頭。

第二天，竇先生坐火車又坐汽車，接著又坐三輪車，整整坐了一天的車，趕到了一千公里外的一片遼闊的大草原邊。

草原上的風(fēng)景真美啊，綠草軟軟的茸茸的，天藍(lán)得像從染缸里染過的一樣。這時候，天已經(jīng)漸漸地黑了下來。竇先生頭頂墨藍(lán)的天，揮起了馬鞭。

馬顯然很喜歡這個地方，就像回到了久違的家鄉(xiāng)一樣，興奮地長嘶了幾聲，便嘚嘚嘚地在草原上跑了起來。它興奮地不停地跑啊，跳啊，甩著漂亮的大尾巴。它不時停下來嗅一嗅那綠油油的草，張開嘴，卻啃不下一片草葉。它顛著步子，跑到遠(yuǎn)處的馬群里，噴著鼻子，跺著腳向那些馬問好，但那些馬連瞧都不會瞧它一眼。因?yàn)椋鼈兏厩撇灰娝?/p>

馬有些失落。

它低著頭踱回竇先生的身旁，英俊的臉上蒙上了一層灰。

竇先生愛憐地拍拍馬的頭，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沒關(guān)系，會變好的，相信我！”

馬聽不懂竇先生的話，但它并沒有追問他。它的心情很不好，獨(dú)自走到了一棵樹下，若有所思地望著漸漸升上來的月亮。

夜深了，蟲子們開始擊鑼敲鈸，竇先生的眼皮沉重了起來，他靠在一棵樹下合上了眼睛。那根馬鞭，他還拿在手里。

馬就在他身旁，它也站著進(jìn)入了沉沉的夢鄉(xiāng)。

其實(shí)竇先生并沒有睡著。他確定馬已經(jīng)睡實(shí)了以后，便把馬的韁繩拴在了那棵樹上，松松地挽了個活結(jié)，這樣方便馬醒來后，自己掙開韁繩。

竇先生把那根雪青色的馬鞭放在了馬的腳下。這是多年前，馬來到他身邊的那個夜晚，他練功時用過的那一根。

他相信，只要他從此再不登臺唱京戲，把這些年和馬一起打拼、積攢下來的功夫和名氣全都丟了，馬就可以忘記他。它就會慢慢地變成有血有肉的真正的馬，一匹會吃草，誰也看得見的馬，像草原上任何一匹馬兒一樣。

竇先生含著淚，輕輕地?fù)崦艘幌率焖械鸟R的雪白的鬃毛。

“再見，我的老朋友！”他說完，便悄悄地離開了。

竇先生果然辭掉了劇團(tuán)的工作，并將半生在京戲臺上得來的積蓄都捐贈給了山溝溝里的貧困孩子們。在人們驚訝的議論中，他宣布封嗓，退出梨園。

一個月過去了，冬天就要來了。街頭的樹枝上開始變得空蕩蕩的。竇先生的心里也空蕩蕩的。沒有了馬，他覺得他的生活像被挖開了一個深深的黑洞。

他想，也許，馬已經(jīng)忘記他了。他想象著馬在陽光下與同伴并肩馳騁、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一天傍晚，竇先生挎著籃子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場上買菜，他現(xiàn)在不再登臺演出，時間突然多了起來，這倒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菜市場里人聲嘈雜，叫賣聲此起彼伏。就在這一片喧嘩之中，忽然從不知道哪個音響里傳來了一陣咿咿呀呀的京戲唱段的聲音，竇先生不禁停步側(cè)耳細(xì)聽，那場景那氣氛，仿佛正急切地召喚著他。他情不自禁地跟著唱了起來。鏘臺鏘臺鏘臺……西皮、二黃催得急促，竇先生丟了菜籃子，在菜場上端起架勢，亮開喉嚨唱了起來。周圍的人們也全都丟下了手里的菜，熱烈地鼓掌，叫好，將竇先生團(tuán)團(tuán)圍在了中央。

竇先生沉醉著，唱到忘情，“得兒，馬來！”他高叫一聲，手里空空地?fù)]著一根虛擬的馬鞭。全場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竇先生那最拿手的一場“趟馬”。

直到這一句一出口，竇先生猛地清醒了過來。他的馬已經(jīng)不在了！他高舉著的那一只手，在那里尷尬地僵住了。就在他猶豫著接下來要不要再表演下去的時候，突然覺得身體一輕，兩條腿飄蕩了起來。他驚訝地低下頭來。

是馬！正是它！

馬微笑著晃著一雙亮閃閃的大眼睛望了竇先生一眼，便像從前一樣，馱著他在場地上奔騰起來。

馬看上去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它的飽滿的身體變得嶙峋了，鬃毛灰蒙蒙地板結(jié)著，臉龐消瘦，飄逸的大馬尾上沾滿了泥巴，它的蹄子也有些裂了，腿上打著厚厚的血痂。但馬卻是那樣微笑地望著他，一對毛茸茸的大眼睛充滿了誠懇與歡欣。

竇先生的淚水差一點(diǎn)就涌出了眼眶。但他使勁忍住了。他心里百般地翻騰著，猜想不出馬究竟經(jīng)歷了多少的磨難，才千里迢迢地循著路，回到了他的身邊。這時，他只有使出渾身的解數(shù)，將這一段戲演到漂亮。他已經(jīng)有兩個月不練功了，嗓子有點(diǎn)卡，腿腳也不那么敏捷了。但，又有什么關(guān)系？馬在他的身邊，他就能把這場戲唱得毫無破綻。

竇先生撫摸著馬的額頭，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了。

人們使勁地鼓著掌。

“竇先生這功夫，真是名不虛傳??！”大家嘖嘖贊嘆著。

“他要不再上臺演京戲，真是太可惜了！”

人群中有個七八歲的男孩突然拍著手跳了起來，四處張望著，“呀，我好像聽見了一匹馬的叫聲！”

大家笑了起來，摸摸男孩的頭，“這孩子，哪里來的馬？是竇先生在唱戲呀！”

男孩急了，“我沒有說笑話，沒有騙人！”他急急地指著仍在千山萬水間縱馬疾馳的竇先生，“馬的叫聲就是從那里傳來的，咴兒咴兒——呼哧呼哧——”男孩子伸長脖子學(xué)了起來，“還有馬蹄聲呢，嘚嘚嘚嘚……”男孩把雙拳握在腰間，弓著腰踏著腳。

人們不再搭理男孩，繼續(xù)沉迷在竇先生行云流水的唱腔和身手中。

一場終了，人們滿足地散開了。竇先生重新?lián)炱鹆怂牟嘶@子，他想快點(diǎn)回家去，好好地與馬敘敘離別之情。

男孩上前拉住了竇先生的衣角，仰著小臉望著他，“我覺得您一定真的有一匹馬！”

竇先生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微笑著朝那孩子眨了眨眼睛，“噓——這可是個秘密哦！”

男孩興奮地跳了起來，他急切地一連串地說著：“您可以讓我看看它嗎？您知道我有多喜歡馬嗎？您可以教我騎馬嗎？”

竇先生看見那孩子的眼睛，那雙瞳仁里有一種篤定的光芒。

——就像當(dāng)年的自己一樣。

選自《讀友》（清雅版）2020年第1期

九穗，新銳兒童文學(xué)作家，資深小學(xué)教師。作品曾獲冰心兒童文學(xué)獎新作獎、大白鯨幻想兒童文學(xué)獎、“小十月”文學(xué)獎金獎等獎項(xiàng)。出版有短篇童話集《九尾月光》，長篇兒童小說《貘夢》《鯨魚馬戲團(tuán)》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