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花非霧
黎明的曙光一照亮桃花塢,雞啼牛哞鴨叫就將整個村子喚醒了。村小學里,響起孩子們瑯瑯的讀書聲,文化廣場上老人們跟著優(yōu)美的旋律做著健身操。
三姆用帕子包了頭,踩著三輪車從香菇棚那邊過來,迎面的老人們跟她打招呼:“他三姆,咋起這么早呢?”
“我趕著把這茬菇收了,還要去省城大兒子那兒呢?!?/p>
“他三姆,兒子們成家立業(yè)了,老人養(yǎng)老送終了,你該歇歇了,跟我們一起跳跳廣場舞,出門旅旅游,享享清福。”
三姆便滿是笑,“是哩是哩”地應著。
三姆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桃花,可是自從她嫁給了桃花塢的胡三貴,就變成了三嫂,知道她名字的人也叫她桃花嫂,相繼生下大健、二健兩個兒子后,人們就叫她三姆,忘了她還有個那么美的名字——桃花。
大健、二健在三姆的呵護下度過了溫馨幸福的童年后,到城里讀書去了。五里外的云夢村里,三姆的母親恰在這時病倒了,三姆二話沒說,一天三頓飯在桃花塢做了,送到云夢村,伺候臥床的母親。
三伯看不過妻子辛苦,把丈母娘接到自己家一住就是三年,老人將要閉眼時,交代送自己回云夢村。三姆看著娘溘然長逝,哭得死去活來,卻不曾埋怨哥哥們一句,大嫂過意不去:“都是我們不好,讓你一個人辛苦?!?/p>
她反過來安慰嫂子:“別多想,我伺候娘,我喜歡?!?/p>
三姆清凈地養(yǎng)了兩年鴨,手頭有了些積蓄。暑假里母子三人正在翻騰鴨蛋,村里的廣播響起:“胡大健考上大學了,到村部來領取通知書。”
供個大學生要花一大筆錢,三姆手里那點錢,加上村里給的獎金,根本不濟事。三姆臉上沒有一絲愁容,她穩(wěn)穩(wěn)地對兒子說:“上學去吧,咱有錢,家里有錢。”她卻悄悄找人貸款,為兒子準備好下一學期的費用。她又打發(fā)三伯去打短工,自己喂著鴨,又喂牛,還接手一個城里人寄養(yǎng)的小嬰兒。小嬰兒在三姆懷里長大,叫三姆“媽媽”。城里的親娘來探望,一抱,她就哭。女人無奈,只好住在三姆家,晚上和孩子、三姆一起睡,直到慢慢地和孩子混熟,才帶著孩子回城上幼兒園。
大健大學畢業(yè),分配在省城,不久娶了一個城市女子做妻子。三姆總是把兒子捎回來的錢悄悄塞回去,堅定地說:“家里有錢,你過好自己的,別操心我們?!?/p>
一年春節(jié),大健帶妻兒回來探親,三歲的孩子淘氣,從箱底翻出了三姆藏著的票據(jù),大健拿過來理平,眼睛一下子定住了,淚水溢滿眼眶。他這才知道母親剛剛還完了供他上大學的貸款。一向不善表達感情的大健,找到在菜地里忙碌著的三姆,接過她手里的菜,嗚咽出聲。三姆哈哈一笑:“咦,這算什么呢,一切都過去了不是?”
轉過年入冬時分,大健奶奶的老年癡呆癥突然加重了,一眼沒看到,她就脫光了衣服,到處跑,吃喝都得人喂。輪到三姆照顧的那個月,她總是照著城里人的習慣給婆婆洗澡、換衣,小心侍奉,直到兩年后,婆婆毫無痛苦地離開人世。
……
廣場上的婦人們聽三姆說又要出門,圍過來七嘴八舌道:“你這好不容易將老人送終,可‘功德圓滿了,真該歇歇了。”
又有人說:“他三姆,你可真不會打算,自己養(yǎng)兩頭牛一群鴨,一年也能收入一兩萬元,你卻把孫娃抱大了,自己又凈身回來了?!?/p>
三姆知道大家的好意,只是笑,“是哩是哩”地一個個回應。
在小院里放下桌凳,三姆和三伯一人一只碗,埋頭喝粥。三姆打破沉寂:“大健家這第二胎快生了,最好是個小妮子!一孫娃一孫女,正好。”
三伯沒吭聲,大健打電話想讓母親去,三伯有些不樂意,可大兒媳婦是獨生女,爸早去世了,媽生病臥床,需要人照顧,這年頭,保姆難找呀。
三姆依依不舍地扯著二健女兒的手在院里轉,摸摸新生的牛犢,澆澆剛種下的蔬菜……
三伯看三姆實在焦心,無奈地嘆氣:“少不得我辭了工,在家?guī)Ф〖夷葑?,你到省城里帶那一個孫女?!?/p>
三姆說:“你得了空就去省城里找我吧,能常見著?!?/p>
三姆在院里又轉了一圈,對三伯說:“咱不幫孩子們,自己掙再多錢有什么用?我去照看親家母和小孫女,讓倆孩子安心上班,是這理不是?”
“是哩?!比瞿樛?,眼光熱辣辣的。三姆的臉就發(fā)燙,燒成一朵桃花。
〔本刊責任編輯 唐 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