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梓萌 徐兵強
傳說云之南端是化境,有白云縹緲,凈土無疆,以及世間的一切美好。
而在華夏民族宏達版圖的西南隅,奇形巖石山脈的背后,有一團稀薄的氧氣,孕育著白雪輕覆巍峨綿延的雪山,岸畔凝著重金屬化合物的藍月湖,似黃沙土沫奔騰的虎跳峽,潮濕險峻的茶馬古道。我曾一度認定云南不枉“云之南端”的意韻。
云南人愛唱歌,樸質(zhì)圓潤的嗓音,高亢熱情的音調(diào),原始似迷的詞句,時時刻刻響著。在嚴寒坎坷的雪山歧路上;在枯木遍野、土地鈣化的湖川邊;在漂流于激流暗礁之間的輕筏上;在陰暗多險、葬滿白骨的棧道中,歌聲清晰嘹亮地響著,充滿生命的坦蕩、自信與熱情。他們削平山丘,以石圍砌田地,圈住清亮如鏡的水,在其間農(nóng)牧耕種,帶來延續(xù)千年的豐衣足食。他們掘出山中晶石,打磨雕刻后佩戴,永不離身,代代相傳,相信經(jīng)由血氣浸染的玉石會將生活的幸福傳承給下一代生命。
我堅信不移并且滿懷憧憬,直到在十年前的一本國家地理雜志封面看見了云南梯田。集石砌山聚水的智慧在養(yǎng)活了世代云南子孫的同時也造就了驚艷之美。我確實為中國風(fēng)景得到世界認同而暗喜,但下一秒,深切的憂慮卻涌進我的心,當(dāng)云之南端潔白繚繞的云霧被驅(qū)散,它還能是集萬般美好的化境嗎?
懷揣著向往與疑慮,我踏上了云南這片土地。剛一落腳,我就發(fā)現(xiàn)真實的云南與我心中所謂的“云之南端”是天差地別。
透過纜車污跡斑斑的玻璃窗,玉龍雪山像是一位年邁體衰的久病老人,頭發(fā)灰白,雙目渾濁,皮膚皸裂發(fā)青,硬是忍著肺部巨癢,以慘白微笑代替咳嗽回應(yīng)著游人們貪婪的相機鏡頭。藍月湖邊潔白的鈣化沙土上覆滿了被踩碎的枯枝殘屑,它仍舊波瀾不驚,望著湖邊嬉戲的孩子掰下塊狀金屬,暗藍的湖面像是一只冷峻的眼,淡漠地看著殘敗蔓延?;⑻鴯{亦不是激烈洶涌,而是日復(fù)一日機械地沖撞向前,不時迸濺出些許沙狀的水沫,落在游人身上,引起一陣陣驚喜的尖叫便完成任務(wù),那條窄陡的,直伸向天邊的茶馬古道更是被木柵圍起,游人聽導(dǎo)游講夸大的神話,滿臉心痛與悲憐的看著這路,也看著盤旋在道路上方失足喪命的魂魄。然而他們又何曾知道,根本不需要什么悲憫,前人的腳并非因為貧窮才踏上石棧,他們的逝去是緣于他們對于韌性的挑戰(zhàn),并非生存所迫而是生活的信仰給予他們勇氣,他們是唱著歌走上去的!
但現(xiàn)在,那些原本應(yīng)該唱歌的人也不見了,他們都拿著擴音器,舉著小黃旗貶賣被歪曲的歷史,暗自拿著回扣。他們站在柜臺后,雙手捧出在自家山中生長萬年的玉石,與外人去換那沾滿腥臭氣味的鈔票。他們嘴中滔滔不絕的是追求生活品質(zhì),但仍無法掩蓋他們已經(jīng)成為只會生存的行尸走肉的事實。這是一種民族性靈的斷代。由云南之外逐步滲透,侵染云南的一種時代的病入膏肓。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
狄更斯沉凝鏗鏘的話語赫然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我們的社會確實在進步,它讓人類擺脫貧窮與疾病的魔爪,提供成千上萬種方式給人類揮霍精神愉悅。與此同時,物質(zhì)欲念在血液里萌芽扎根,像是癌細胞一樣迅速擴散,過多的繁殖就會形成社會毒瘤,想要運轉(zhuǎn)通暢,除了切割別無他法。久而久之,社會就成了被蛀空的皮囊。對目標(biāo)的頑固,對成功的渴求,使人們將眼光局限于生命最表層的東西,一味的想要截取生命的厚度以填補生命長度的不足,卻不知自己將生命變成薄薄一片,十分容易風(fēng)干和脆折。這無疑是一種可悲的倒退。在繁榮的表象下,社會實質(zhì)上倒退到了比原始起點更荒蕪的空間。
我的心中充斥著失望與憤怒,在長途汽車上昏昏欲睡。隱約聽見藏族導(dǎo)游在娓娓講述,自己在這兒當(dāng)導(dǎo)游的事家人都不知道。因為無法屈從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法接受與素未謀面的男子只話未談便定了終身,于是就逃婚了。家里人都以為她去外地過起了好日子,但他們不知道她會醉氧,到了云南之外那些氧氣潮濕濃郁的地方,她便會上吐下瀉,只有云南的土地才肯收留她。她愛這里,所以永遠不會離去。一抬手,她腕上一枚通透潔白的玉鐲在陽光下閃著光。
我心中暗淡的希望又迸出火星。
我仿佛看見稀薄白霧又縱橫交錯,籠住遙遠的云之南端。
【教師點評】
看完此文,不由想到了一首歌,三毛寫的,一首關(guān)于心里“夢田”的歌,歌詞是:“每個人心里一畝一畝田/每個人心里一個一個夢/一顆呀一顆種子/是我心里的一畝田/用它來種什么用它來種什么/種桃種李種春風(fēng)/開盡梨花春又來/那是我心里一畝一畝田/那是我心里一個不醒的夢。”
小作者正是用一個返璞歸真的靈魂去觸摸到了一個虛而靈、空而妙的云之南端的“夢田”,給我們描繪出了以“潔白的玉鐲”為代表的一個又一個靈動、圣潔的云南物象,靜處求之,澄懷觀道,美得心醉。然后,用狄更斯“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句話作為拐點,在鮮明的對比中突出了那異化出來的物欲風(fēng)景擁擠得一文不值,毀得心碎。最后小作者在希望中又委婉的暗示出需有白云縹緲,有凈土無疆,才是仙境云南的靈魂。
(作者單位:江蘇省華羅庚中學(xué) 高三(1)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