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爽
摘 要:在印度史詩《羅摩衍那》中,《森林篇》與《猴王篇》的自然景物描寫最為集中,景物描寫與情節(jié)發(fā)展相輔相成,展現(xiàn)出詩人自然審美的敏感性與獨特性,蘊含著物我我交融的審美意蘊與順遂自然的哲學意味。
關(guān)鍵詞:羅摩衍那;自然;森林篇;猴王島
印度史詩《羅摩衍那》被贊譽為“最初的詩”,它不僅在人物形象塑造、故事情節(jié)構(gòu)建方面展現(xiàn)出獨特的魅力與深遠的文學影響,在自然景物描寫方面,也可稱之為詩中鼻祖。季羨林先生曾說,印度文學真正對大自然十分敏感并且以飽滿激情加以描繪的自《羅摩衍那》始:“在整個印度古代文學史上,專就描繪自然景色而論,《羅摩衍那》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局面,達到了一個新水平。在這之前,在吠陀中,描繪自然風光的篇章不是太多,僅有的一點也都是簡明樸素的,基本上見不到華麗的辭藻。到了《羅摩衍那》,情況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在描繪自然景色方面這部史書開辟了一個新的紀元?!薄读_摩衍那》中有大量對自然景物的描寫,山林河海、飛鳥鳴禽、花草樹木、晨曦朝露、四季更迭等等,無所不盡。這些景物描寫大半是敘述性的,多用擬人、比喻、對比的手法,筆調(diào)嫻熟,描摹生動,富有詩意,情味感發(fā)豐富,展現(xiàn)出獨具民族個性的審美色彩。
在自然景物的描寫中,被著墨最多的場景就是森林?!读_摩衍那》中的主人公羅摩在童年時期就被送入森林,成年后和悉多一起被驅(qū)逐到森林,后來羅摩到猴國尋求救援,其背景也是森林,著名戲劇《沙恭達羅》的主要故事情節(jié)也發(fā)生在靜修林中,可以說,這兩部史詩的主干情節(jié)都發(fā)生在森林中。遠古時代的印度森林密布,充沛的雨量和炎熱的氣候非常適宜林木的生長。森林既是印度古代仙人修行悟道的地方,也是孕育印度文明、傳播文明的重要場所。印度遠古詩集“森林書”和“奧義書”就是人們在森林中傳道悟道的書籍,“奧義書”一詞的本義就是人們圍坐于林木之下,跟隨智者學習解惑。印度學者班瓦里曾指出:印度人的意識被樹木和森林所充滿。在古希臘文學中,很少對樹木和森林的描寫,而在印度文學諸如《羅摩衍那》和《摩訶婆羅多》中,卻充滿這樣的描寫。人們總是處于樹下,印度人民與樹木之間的紐帶是非常牢固的。
在《羅摩衍那》中,童年時的羅摩跟隨仙人在森林中斬妖除魔,聽仙人講述家族故事,在仙人指引下體味自然。如在夜晚睡覺時,羅摩感受著暗夜從四面八方涌來,夜空繁星閃耀,樹木靜止不動,鳥獸悄然無聲,大自然的一切寂靜而神秘。在幼小的羅摩看來,大自然是神賜予人的禮物,也扎根于羅摩心靈深處。在《森林篇》中,成年后的羅摩被剝奪皇權(quán),驅(qū)逐到靜修林。身處生機盎然的靜修林,羅摩內(nèi)心的陰霾被一掃而盡,忘記了屈辱和痛苦,如數(shù)家珍般向悉多細細描述起眼前美景。詩篇借羅摩之口,反復描繪靜修林。這里草木豐茂,繁花似錦,果實累累,鴛鴦雁鴨嬉鬧水間,大象、孔雀和鹿安居林中,鳥鳴聲不絕于耳,胡椒的香氣飄蕩空中。他們有的地方住上一年,有的地方住上幾個月,就這樣“恣意娛樂隨遇而安,就這樣一下子過了十年”。冬天來臨時,森林空蕩,霜雪齊下,飽滿的谷穗躺在霜地里,太陽更顯溫暖。夜陰森寒冷,越來越長,火光愈發(fā)親切。在羅摩看來,象征著苦行的冬日以獨有的深沉帶來心靈的安寧。森林之所以被主人公喜愛,不僅因為它能提供棲居的場所和愉悅視聽的美景,也因它能修養(yǎng)性情、滋養(yǎng)心靈。
史詩中景色描寫最為靈動、最為獨特、流傳廣泛的是《猴國篇》第一章。當時羅摩的妻子悉多被劫走,羅摩和羅什曼那到猴王島尋求猴王的幫助,以尋回悉多。在未登上猴王島之前,羅摩舉目所望,處處荒蕪,“樹在風中擺來白去,好像在說‘苦惱,真苦惱?。?.50.32)”“荷塘里落盡了荷花,魚和其他動物也都發(fā)抖;(3.50.33)”就連太陽也憂愁起來,光彩消失,只有暗淡的光圈繞在四周,景物被蒙上一片陰郁悲傷的色調(diào)。羅摩內(nèi)心憂愁萬分,備受煎熬。但當他登上猴王島,看到美麗的般波湖后,喜不自勝,甚至“高興得五官四肢發(fā)抖(4.1.2)”,不禁喃喃而道:“大樹開著各樣的花,花朵象展開的被單,藍色、黃色和草綠色,都發(fā)出亮光閃閃。(4.1.5)羅什曼那!這幸福的和風,這充滿了愛情的日子,這個甜蜜芬芳的月份,樹木都開花結(jié)了果實。(4.1.6)你看呀!羅什曼那!那繁花滿樹的景象;大樹灑出了陣陣花雨,好象那云彩下雨一樣。(4.1.7)在美麗的林中平坦處,林中的樹木多種多樣;微風乍起,樹木搖動,把繁花吹落到大地上。(4.1.8)和風吹拂,愉快歡暢,清涼中攙雜著旃檀香;林子里彌漫蜜的香氣,蜜蜂嗡嗡地在那里飛翔。(4.1.9)在那些美麗的山上,峰頂?shù)氖^閃閃發(fā)光,山上生長著極大的樹,繁花滿枝動人心腸。(4.1.10)你看四周那些/光禿的頂上開滿繁花;好像穿著黃衣服的人,黃金遮滿了渾身上下。(4.1.11)羅什曼那!這是春天呀!各種各樣的鳥兒縱聲歌唱。我卻是已經(jīng)丟掉了悉多,愁思煎熬,焦憂難忘。(4.1.12)”詩人以羅摩的視角和口吻,對景物大肆鋪排描寫,眼中所見,心之所動,書寫淋漓,詩情盎然。羅摩眼中的景致充滿著跳躍、閃亮、靈動的氣息,這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詩歌以樂景寫哀情以凸顯其哀的筆法,此處春日勝景表達的是羅摩從陰郁轉(zhuǎn)為歡愉的心情。
羅摩眼中的般波湖不僅美麗,而且還呈現(xiàn)出毫無遮掩的春情,“成群結(jié)隊的鳥盡情地歡樂,它們唱出了模糊不清的歌;它們好像在互相挑逗,也讓我忍受愛火的折磨。(4.1.21)悉多現(xiàn)在落入別人手中,她也像我這樣痛苦;我的情人說話甜蜜,黑皮膚,長著荷花眼睛。(4.1.22)惠風帶著花香、檀香,吹拂到人身上溫暖舒暢。我老是想著我的情人,風吹著我像是烈火一樣。(4.1.23)”“各種各樣的鳥歡樂發(fā)狂,好像把我的愛火點旺,讓我想起黑皮膚的情人,那面如滿月的荷眼女郎。(4.1.45)”詩歌對春情的表露與印度的愛欲文化相關(guān)。古印度人認為性愛是神圣的事情,愛欲是靈修的一種方式,也是通向解脫的途徑,大自然中交歡的鳥獸代表的不僅是愛欲與歡樂,更代表著自然與神圣。在自然美中,春日最能觸動愛欲的萌發(fā)。春光中的啁啾鳥鳴,各色鮮花鋪成臥榻,鴛鴦游戲荷花池中,這一切都誘發(fā)了羅摩對悉多的思念之情和情欲。羅摩對自然春光的回應(yīng)表現(xiàn)出天人合一的宇宙觀。人跟隨自然界的運行規(guī)律,順應(yīng)自然,享受自然,在滿足肉體欲望的同時,堅守純潔心靈,以達到空靈無我的境界。從悉多被劫到羅摩登臨般波湖,從萬物悲枯到春景春情,詩歌由悲情味轉(zhuǎn)艷情味,萌動的春情又引起羅摩對悉多的思念和痛苦,艷情味中融入悲情味。在亦喜亦悲的情緒中,羅摩不再是一個神,他的一舉一動可感可知,一個感應(yīng)自然、重情重義的凡人形象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
詩歌景色描寫呈現(xiàn)出多變的節(jié)奏感。羅摩與悉多初入靜修林時,美麗的山林一派祥和,作者借兩位初訪者的口吻反復描摹荷花、水鳥、鹿、大象等景物,造成節(jié)奏復沓、回環(huán)往復的閱讀效果。悉多被擄走后,靜修林剎那間衰敗頹唐,格調(diào)陰郁,節(jié)奏沉悶遲緩。緊接著羅摩登臨猴王島,美麗的般波湖又呈現(xiàn)出明快與春情,節(jié)奏頓時轉(zhuǎn)向歡快與奔放。這三處集中的景物描寫對象雖皆為荷花、水鳥、鹿、大象等山林景物,但修飾語不同,情味不同,格調(diào)也不同,使人物情感、情節(jié)進展、景色意蘊相輔相成,猶如一部史詩交響樂,層次豐富,內(nèi)蘊豐厚。
統(tǒng)攬整部詩篇,詩人在大自然的神秘莫測、生死榮枯中表現(xiàn)人物命運的生死無常與悲歡離合,表現(xiàn)出一種隨順自然、坦然接納命運的人生況味,這是古代印度人民對復雜人生直觀的看法和感受,也是在大自然的滋養(yǎng)中形成的最簡單、亦是最廣博的人生觀。
[參考文獻]
[1]石海軍著.印度文學大花園[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
(作者單位:鄭州師范學院,河南?鄭州?45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