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芬
近年來我經(jīng)常參加一些文學(xué)會議。參加者都是文友——寫書的。于是每次會議結(jié)束,賓館房間里都積了高高一摞文友贈送的書。這時我會很犯難:帶回去吧,行李箱容量不足,甚或機場安檢還會行李超重;不帶回呢,難道自己再轉(zhuǎn)送別人?但放眼看去,不用說同室女友,身邊的哪個參會者手中不是厚厚的一摞?有的甚至高于我手中書的高度,斷不能再給他們增加負擔(dān)。
最初的時候,我還真的悉數(shù)帶回,但往往就把旅程搞得不堪重負、狼狽不堪。后來,我觀察了室友和周邊的人,發(fā)現(xiàn)他們卻輕松自如地奔向車站機場,沒見幾個人帶回那些書,猛然間,我明白:賓館服務(wù)員遭殃了。
有一次我在江蘇開會,因航班原因,我需要最后一個離開酒店,走在酒店過道里,服務(wù)員正在整理房間,就發(fā)現(xiàn)她們從各個房間拖出的垃圾筒里,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各類書,而這些書則老實地被我恭敬地打包壓在了我的行李箱內(nèi),看到服務(wù)員們把那些書嘩啦啦像倒垃圾一樣倒在樓層一側(cè)的大垃圾箱內(nèi),我的心很不是滋味——幸虧我沒輕易把自己的書送給文友,否則,當(dāng)看到自己送出去的書被服務(wù)員如此處理,我懷疑自己是否會流出眼淚。
我也留意了一下那些每個人都送一本的作者,他們送出去的書大多自費出版。然后從出版社回購了大量的書,又不可能堆在家里,于是免費送人。問題就來了——他怎么以為送出去的書,別人會讀呢?多少作家,連經(jīng)典名著都沒時間讀,難道竟能擠出時間讀你的自費書?
更有一次在浙江,有一位當(dāng)?shù)刈骷?,一次性在會議室的每個座位上擺放了自己的四本書,加上會議袋里每次都絕不僅僅是會務(wù)日程和胸牌,往往里面裝著幾本莫名其妙的書以及地方雜志,我知道,我們的行李箱又要遭災(zāi)了。更為奇葩的,我的同室女友曾是晚報編輯,工作人員卻沒注意她的現(xiàn)任身份,竟把“曾”去掉,把“晚報編輯”寫在會議名單的“單位職務(wù)”一欄,于是她懷里的贈書就比我多出兩摞。將要返程的那個晚上,她對著大堆書發(fā)愁:難道我回去真的會讀它們?
可是,難道把它們?nèi)拥魡??她無奈地翻看面前那一堆書,苦笑著拎出一本,竟是雜志大小的精裝地方志!掂在手里,像長城上的一塊大磚頭,那位贈書的文友僅僅參與了這本地方志的編纂……我上前掂了一下,與文友默默相視,卻笑不出來。
再翻看另一本,竟是贈書者所在市文聯(lián)部門組織的“歌頌祖國,禮贊英雄”征文選集,而那個城市,離她的城市足有1000公里。我立即安慰她,好讓她輕松一些:萬一日后你接受一項特殊任務(wù),讓你正好要去那個城市采訪呢,這下子你的資料就充足啦……
女友向來慈悲心腸,怯生生地看著我,忐忑不安地把那兩本書小心地放入她腳邊的垃圾筒,那神情仿佛她在做什么錯事。之后,再把她面前堆著的一本本書依次“輕放”進去,直到筒滿為患……這樣做的時候,她不時歉疚地看我一眼,好像她扔掉的那些書是我送給她的,一邊輕聲對我說著:你看到了噢,這些書對我的確沒用,別說我不尊重他們(作者)啊……
這樣的時候,其實我也心情復(fù)雜——那時,我的一本“《紅樓夢》隨筆”書稿也分分鐘面世了。鑒于出版社的不易,我肯定也會發(fā)在朋友圈“周知”,但以我目前的“臉皮”,暫且“吆喝”不出口,只意在分享自己的寫作成果。我覺得,普通作者出版了一本書,除了是對自己寫作的一個回報和紀(jì)念外,根本沒有我們想象的價值。倘若非要扯到“價值”,就是有必要向一些給我們寫作支持和幫助的人“秀”一下。我的書出版后,在沒有征求對方意見的前提下,就給我認為的我寫作上的“貴人”每人寄了一本,但同時附言:不希望為此耽誤您的寶貴時間,隨意翻看即可,盡可扔掉或閑置。此后,除非有朋友主動跟我要這本書,無論參加任何會議,我從未主動送給一個文友。
我和同室那位女友一直將閱讀置于寫作之上,不敢有絲毫懈怠。特別是女友,她的閱讀量經(jīng)常讓人驚到極點。而我們買書的頻率,肯定并不比買菜的頻率低。我和女友達成一致,偶爾送自己的書給一些重要的朋友,但絕不輕易給別人“增加負擔(dān)”。
作為寫作者,作品發(fā)表和出版才使作品具有終極意義。哪個作家如果說他只寫給自己看,那是極不現(xiàn)實的。但經(jīng)歷了文學(xué)會議后的贈書“洗禮”,我們更懂得在送書這件事上,尊重別人,也善待自己。倘若這樣想與做的人多起來,是否每次文學(xué)會后的酒店,就不再成為垃圾書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