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慶
老吳摸起一本封皮已經(jīng)破舊不堪的《三國演義》,翻到了第一頁,讀到“其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禁喟然長嘆。
老吳想起了他的這個家。
家又何嘗不是如此?好端端的一個家,竟也分成了三份。
話還得打老吳領著兩個兒子干面粉廠說起。前幾年一直種地的老吳成功轉(zhuǎn)型,由一個種地大戶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農(nóng)民企業(yè)家,開起了面粉廠。村里小麥長勢喜人,原材料不愁沒來源;老吳又領著倆兒子去城里考察,學到了面粉研發(fā)的技術(shù);他和兩個兒子起五更爬半夜的,肯吃苦,又能干。所以,面粉廠成立沒到一年的時間,就見了可喜的利潤。眼見得家底厚起來,老吳心里美滋滋的。
這年,老吳又和面粉廠“脫鉤”了,撤出了在面粉廠的所有股份,老吳這樣做的初衷,無非是想讓倆兒子多分到些面粉廠的利潤,這一把老骨頭了,要那些錢有啥用,每天看看孫子孫女,享受天倫之樂才是樂事。
可事與愿違,老吳撤出股份不到半年,問題就來了。
俗話說:“創(chuàng)江山易,守江山難?!痹瓉砝蠀窃诿娣蹚S壓陣,可以鎮(zhèn)住??砂衙娣蹚S交給了兩個兒子后,吳大吳二這哥倆就非得分出個大小王來,誰也不服誰。最初還算能忍住,后來積怨增多,就互相瞅著不順眼。再后來乃至于僅200元的賬沒有捋清,哥倆竟不顧情面大吵了一架。
老吳只有出山去調(diào)停,可為時已晚,那哥倆各自給老吳發(fā)了微信,撂下了“從此尿尿都不滋他家的墻根”之類的狠話,都撂挑子不干了,打了鋪蓋卷,各走各的陽關(guān)道,哥倆都奔赴城里獨自發(fā)展去了。老吳氣不過,黑著臉,各給他們五十大板,都給他們一頓臭罵。
罵完老吳就后悔了,怨自己太沖動,哎,一家人就這么散了。
一個亂攤子留老吳一個人收拾,老吳既沒那個心,也沒那個力了。老吳無奈地做了一個決定,面粉廠宣告停業(yè)。
停業(yè)后的老吳想的最多的不是如何重興面粉廠,而是如何把兩個兒子的心攏在一起。
在兒子走后的一年里,老吳身在農(nóng)場,心卻在城里,他總是打聽兩個兒子在城里的消息。
老吳沒事的時候就會摸起他的那本《三國演義》,一直想琢磨出一些計謀出來,如何一統(tǒng)這個已經(jīng)“分裂”的家。
一天,讓老吳欣慰的是,他接到了吳大的電話,吳大說,在城里給爹買了樓,要接他到城里去養(yǎng)老。老吳聽得心花怒放。剛撂下吳大的電話,又接到了吳二的電話,吳二說,在城里給爹買了樓,要接他到城里去養(yǎng)老。老吳聽得喜笑顏開。
撂下這哥倆的電話,老吳坐不住了,在屋里轉(zhuǎn)悠開了,答應吳大,吳二就不會樂意了;答應吳二,吳大就不會高興了。得想個萬全之策,自己不偏不倚,并且讓這哥倆和好如初。
老吳拿起了《三國演義》,他一直沒弄清的是,為什么曹操想出了好辦法,那叫陰謀詭計;而諸葛亮想出個好辦法,那就叫錦囊妙計。對,就得想出一條“計”來,得把這“三個家”統(tǒng)一成“一個家”。
老吳在屋里拿著《三國演義》轉(zhuǎn)悠了兩圈,真的計上心來。
老吳先給吳大發(fā)了條微信:“吾兒吳大:接到你的電話,甚喜,你弟也知道了你在城里買房,他怕你手頭緊,就讓我把他存在我這兒的十萬元錢給你墊上,他不好意思和你直說,一再叮囑,錢以我的名義轉(zhuǎn)?!苯又蠀怯謴椭普迟N,改了幾個字發(fā)給吳二。老吳發(fā)完后,頷首為自己贊許,這才叫老謀深算。至于二十萬元錢,早打算給他們的,兒子在城里買住房,老爹手頭寬裕,得為他們排憂解難。
微信發(fā)出后,老吳坐等佳音。
過了一會兒,幾乎是同時,老吳的手機上蹦出了來自吳大吳二的消息:“爸,替我感謝哥(弟)。”短短一行字,老吳暗暗得意,如沐春風,這叫什么?這叫“足智多謀”,這叫“大功告成”。諸葛亮“一計天下定”,我這是“一計三家和”。
老吳又在微信里追問,什么時候打錢?
吳大吳二回道,晚上回去取。
老吳心里樂開了花,高聲喊著老伴兒準備飯菜,倆兒子要回來了,一家人終于要“統(tǒng)一”了!
傍晚時分,吳大吳二兩個人是開一輛車回來的,下了車,倆人并肩走進了院子,老吳樂顛顛地迎上去,喜滋滋地拽住了兩個兒子的手,瞅瞅這個,又瞧瞧那個,久違的感覺失而復得,老吳眼睛有點潮。
“陪爸喝兩盅!”老吳在高興時候總是寄情于酒。
“嗯,給您帶回了兩瓶好酒!”知父莫如兒,吳大吳二知道老爸的喜好。
吳大吳二把酒斟滿,端起酒杯,忽地一起站起來,弄得老吳一愣。
“爸,我們倆先敬您一口酒!今天,您打著我們旗號發(fā)微信出錢的事,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崩蠀切睦锒溉灰惑@,怎么自己想出的妙計輕而易舉地被兩個兒子識破了。
“收到您微信的時候,我們哥倆就在一起?!备鐐z相視一笑。
“爸,其實我們哥倆早就和解了。當初我們哥倆鬧得不可開交,讓您生了我們的氣。我們倆就在一起商量,得想個法子讓您不再生我們的氣,讓這個曾經(jīng)支離的家重新統(tǒng)一起來。我們最后想出一個辦法,我們哥倆在城里合買了一個房子,接您和我媽去養(yǎng)老!這樣我們一家就重聚了!”
原來,這哥倆已先行一步,琢磨著修復這個家的辦法。
原來,一家人都一直在以“計”安家。
老吳悶了一口酒,這酒太沖,逼出了老吳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