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
一、羅馬尼亞,巴爾干半島的異類
出生于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國人,對羅馬尼亞總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這同中羅兩國之間曾經(jīng)相當密切的往來,尤其是文化往來有關(guān)。多瑙河,黑海,喀爾巴遷山,斯特凡大公,勇敢的米哈伊,愛明內(nèi)斯庫,科馬內(nèi)奇……這些熟悉的地名和人名在將一個遙遠的國家拉近的同時,也喚醒了我們的青春歲月。青春歲月中的羅馬尼亞,更多的是露天電影中的羅馬尼亞:蔚藍,神秘,有挺拔的白楊和茂密的菩提,有黃色的玫瑰,有熱情洋溢的霍拉舞,有山頂上的城堡和修道院,還有沙灘上身穿泳衣奔跑的姑娘……
羅馬尼亞,巴爾干半島的一個異類。它實際上是達契亞人與羅馬殖民者后裔混合而成的一個民族,屬于拉丁民族,因而同意大利民族最為接近。語言上,則與意大利語、法語、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屬于同一語系。在歷史上,長期被分為羅馬尼亞、摩爾多瓦和特蘭西爾瓦尼亞三個公國。這三個公國既各自獨立,又始終保持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等方面的密切聯(lián)系。作為弱小民族,羅馬尼亞曾長期飽受異族侵略、統(tǒng)治和凌辱。十九世紀起,借助于幾次有利的發(fā)展機遇,羅馬尼亞文學出現(xiàn)了幾位經(jīng)典作家:愛明內(nèi)斯庫、卡拉迦列和克萊昂格。真正意義上的羅馬尼亞文學始于那個時期。
由于民族和語言的親近,羅馬尼亞社會、文化生活一直深受法國的影響。一到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你就能明顯地感覺到法國文化的影子。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布加勒斯特甚至有“小巴黎”之美稱。那時,羅馬尼亞所謂的上流社會都直接講法語。人們普遍追隨巴黎時尚。作家們基本上都去巴黎學習和生活過。有些干脆留在了那里。要知道,達達主義創(chuàng)始人查拉是羅馬尼亞人,后來才到了巴黎。詩人策蘭,劇作家尤內(nèi)斯庫,音樂家埃內(nèi)斯庫,雕塑家布倫庫西,文學和哲學家齊奧朗,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赫爾塔·米勒,都曾在羅馬尼亞留下過自己的人生印跡。巴黎有凱旋門,布加勒斯特同樣建有一座宏偉的凱旋門。而在布倫庫西的家鄉(xiāng)特爾古日烏,人們至今還能欣賞到他的雕塑代表作《無窮柱》《沉默的桌子》和《吻之門》。
二、百年歷程中的羅馬尼亞文學
1918年,羅馬尼亞實現(xiàn)統(tǒng)一,進入現(xiàn)代發(fā)展時期。統(tǒng)一給國家和文化的發(fā)展注入了強大的活力。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羅馬尼亞文化,包括哲學、文學和藝術(shù),曾出現(xiàn)過空前的繁榮。1947年底,羅馬尼亞走上社會主義道路,并在相當一段時間里緊隨蘇聯(lián),全面推行蘇聯(lián)模式。極“左”路線曾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給整個國家?guī)砹藶?zāi)難。文學自然也無法幸免。文學評論家阿萊克斯·斯特弗內(nèi)斯庫在其專著《羅馬尼亞當代文學史:1941-2000年》中形象地說道:“文學仿佛遭受了一場用斧頭做的外科手術(shù)?!绷_馬尼亞文學因而出現(xiàn)了嚴重的斷裂。言論和創(chuàng)作自由得不到保證,不少作家只能被迫中斷創(chuàng)作,有些還遭到監(jiān)禁,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這一階段,黑暗又荒誕,被羅馬尼亞文學界稱為“苦難的十年”。
六十年代中期,羅馬尼亞文化生活開始出現(xiàn)相對寬松、活潑和自由的可喜景象。享有世界聲譽的羅馬尼亞小說家諾曼·馬內(nèi)阿曾在隨筆集《論小丑》中比較客觀地描繪了這一時期的情形:
在1965年到1975年這相對“自由”的十年里,羅馬尼亞并不繁榮,也不能說人們在日常生活里毫無拘束。但是關(guān)于那個時期的記憶里有一種振奮人心的東西:用輕快的拉丁語哼唱,動聽而有趣;你可以更自由地四處走動,更自由地談?wù)搫e人和書。仿佛就在一夜之間,人們和書籍一起死而復(fù)生了——和諧的交談、快樂的聚會、憂郁的漫步、令人興奮的探險,一切都回到了生活中。這種變化,并不像在其他社會主義國家那樣,是回應(yīng)領(lǐng)導(dǎo)階層政策的變化而重新出現(xiàn)的政治熱情,而是把政府的政治日程拋在一邊短暫地回到簡單的生活樂趣中。在這個國家里,人們一直喜歡的是歌聲,而不是祈禱和莊嚴的宣誓。這個時期對經(jīng)濟發(fā)展的促進微乎其微,但它對藝術(shù)和文學的影響卻延伸到了之后的十多年里。我們利用一切機會接觸西方的藝術(shù)和思想運動,在一些社會和政治問題上,我們可以保持比較獨立的立場,可以用個人的方式表達觀點。
這一時期已被史學家公認為羅馬尼亞的政治解凍期,有羅馬尼亞評論家稱之為“布加勒斯特之春”??上В加诹甏醯拈_明時期沒有一直延續(xù)下去。進入七十年代,當局逐步加強文化和思想控制,粗暴干涉和限制創(chuàng)作自由,試圖將文學當作御用工具。文化再次面臨嚴峻的時刻。
極富意味的是,八十年代的羅馬尼亞文學竟始于一起重要的文學事件。1980年春,馬林·普雷達的三卷本長篇小說《世上最親愛的人》出版,轟動了整個羅馬尼亞文壇。人們爭相購買傳閱,報刊紛紛介紹評論,一時,幾乎所有階層的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世上最親愛的人》。然而,殘酷的命運未能容許作者充分地享受成功的喜悅。小說出版僅僅幾個月后,作者竟出乎意料地去世了,年僅五十八歲。于是,這部“羅馬尼亞二次大戰(zhàn)后最受歡迎、最為流行的長篇鴻作”便成了作者的“臨別之言”。
《世上最親愛的人》在形式上似乎并沒有什么創(chuàng)新。引起評論界關(guān)注的則是它巨大的容量。表面看來,這是一部描寫愛情悲劇的小說,但仔細一讀,讀者便會發(fā)現(xiàn)這實際上是一部“無所不包”的鴻著。整部作品就像一座龐大的立交橋,各種階層的人物,各種社會環(huán)境中所發(fā)生的事情都在此交匯通過。在這部長達一千二百頁的作品中,作者的筆自由馳騁,從主人公的書房到斯大林的辦公室,從大學教研室到作家聯(lián)合會的會場,從酒吧到婦產(chǎn)科病房,從監(jiān)獄到滅鼠隊,就這樣成功地為我們描繪了一幅“苦難的十年”中整個羅馬尼亞社會的全景。作者意在通過描寫特定時期中一個普通人的悲劇來揭示整個民族的悲劇,因為個人的命運是和整個民族的命運緊緊相連的。在羅馬尼亞,描寫“苦難的十年”的作品比比皆是,但以文學的形式如此全面地反思那個不正常的時代則為普雷達首創(chuàng)。小說家實際上承擔起了歷史學家的重任,而這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布羅茨基說過這樣一段話:“藝術(shù)是抗拒不完美現(xiàn)實的一種方式,亦為創(chuàng)造替代現(xiàn)實的一種嘗試,這種替代現(xiàn)實擁有各種即便不能被完全理解,亦能被充分想象的完美征兆?!边@段話適用于所有正在黑暗中生活或生活過的作家和藝術(shù)家。在黑暗中生活,也就是在禁忌下生活,也就是在夾縫中生存。夾縫中的生存需要勇氣、堅韌和忍耐,更需要一種有效而智慧的表達。時至八十年代,羅馬尼亞文學已經(jīng)成為一股成熟而又難以阻擋的力量,在社會和文化生活中,發(fā)揮著自己隱秘卻不可忽視的作用。
然而,有必要指出的是,畢竟處于歐洲文學的包圍之中,畢竟有過六十年代的敞開和儲備,即使在專制時代,羅馬尼亞的文學生態(tài)也并不像如今某些西方人士所描述的那么糟糕和惡劣,并沒有出現(xiàn)過如中國“文革”那樣萬馬齊喑的極端局面。用小說家格奧爾杰·克勒齊恩的話說,“那時,雖然壓抑,但還可以忍受?!蔽膶W,我們說的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始終在那片國度擁有著屬于自己的空間,發(fā)揮著自己獨特的作用。優(yōu)秀的作品和優(yōu)秀的作家一直在不斷地出現(xiàn)。
1989年年底,像東歐其他國家一樣,劇變之風暴同樣降臨羅馬尼亞。劇變后,羅馬尼亞開始朝市場經(jīng)濟轉(zhuǎn)變,文學不斷地被邊緣化,不少作家的創(chuàng)作也陷入困境。這是個相當艱難的過渡時期。全球化和商業(yè)化同樣沖擊著羅馬尼亞文化。在資本橫行的時代,誘惑和困惑,機遇和挑戰(zhàn),幾乎同時存在著。如何保護自己的特色和個性,如何體現(xiàn)小國文化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如何為陷入困境的民族文化注入新的活力,是許多羅馬尼亞作家正在思考的問題。
羅馬尼亞現(xiàn)當代文學就在如此的歷史、文化和政治風云中走過了百年發(fā)展歷程。
三、羅馬尼亞,典型的詩歌國度
正是少年印象的緣故,在我最終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心中已有某種隱隱的期待。當我們在子夜時分走進燭光搖曳的阿爾杰西大教堂,聽到詩人們動情的朗誦時,當一位詩人花了整整一個晚上在黑海邊為中國作家們揀來各種各樣的貝殼時,當康斯坦察的芭蕾舞演員就著月光在古城遺址搭起的舞臺上跳起《天鵝湖》片段時,當雅西菩提樹公園一片落葉鋪成的金黃襯托著一對對戀人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時,我的期待得到了呼應(yīng),我明白我真真切切地來到了一個詩歌的國度。
熱情,奔放,熱愛生活,崇尚自由,講究情調(diào),可以拋開一切日常事務(wù)整夜整夜地飲酒和舞蹈,也可以屠宰家里唯一的一頭豬,為了遠道而來的客人,可以趕上幾百公里的路程,就為在海邊過上一夜,也可以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對你講出所有心里的故事……這就是羅馬尼亞人。一個典型的拉丁民族。這樣的民族往往把詩歌表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有時甚至就是生命,全身心投入和付出的生命。
詩是哭泣的眼睛。
是哭泣的肩膀,
哭泣的肩膀的眼睛。
是哭泣的手,
哭泣的手的眼睛。
是哭泣的腳跟,
哭泣的腳跟的眼睛。
哦,你們,我的朋友,
詩不是眼淚,
它是哭泣本身,
非虛構(gòu)的眼睛的哭泣,
必定會美麗的人
眼中的淚,
必定會幸福的人眼中的淚。
——尼基塔·斯特內(nèi)斯庫《詩》
詩人也因而具有一種特殊的光彩,羅馬尼亞人稱他們?yōu)椤安恍嗾摺?。在康斯坦察視野最遼闊的半島上,我們看到了羅馬尼亞十九世紀最偉大的民族詩人愛明內(nèi)斯庫的雕像。這位在短暫、不幸的一生中寫出《金星》等無數(shù)不朽詩篇的詩人,生前只有一個愿望:
我還有個唯一的愿望:
在夜的靜謐中
讓我悄然死去,
頭枕遼闊的大海,
讓我緩緩入夢,
躺在樹林的旁邊,
在無垠的海面上
讓我擁有晴朗的天空。
我不需要飄揚的旗幡,
也不需要豪華的棺木,
只愿你們用嫩綠的樹枝,
為我織一張溫馨的小床。
……
——米哈依·愛明內(nèi)斯庫《我還有個唯一的愿望》
愛明內(nèi)斯庫的愿望得到了滿足。春去秋來,風吹雨淋,詩人始終保持著一種姿態(tài):凝望大海,與大海對話。這就是世人常說的永恒吧。
幾乎到處都能感受到詩人的存在,在布加勒斯特,在雅西,在薩圖·馬雷,甚至在像曼加利亞這樣的只有幾萬人口的小城里。在克盧日國家大劇院門前,沉思的盧齊安·布拉加的巨大身影,恐怕誰見了都不會忘記。這位集詩人、劇作家、哲學家、散文家和外交家于一身的杰出人物是二十世紀羅馬尼亞詩歌的第一座高峰。布拉加堅信,萬物均有意味,宇宙充滿了神秘。哲學的任務(wù)是一步步揭開神秘的面紗。而詩歌的使命則是不斷地擴大神秘的范圍。
我卻用光擴展世界的奧妙——
恰似月亮用潔白的光芒
顫悠悠地增加
而不是縮小夜的神秘。
就這樣帶著面對神圣奧妙的深深的戰(zhàn)栗,
我豐富了黑暗的天際,
在我的眼里
所有未被理喻的事物
變得更加神奇——
因為花朵、眼睛、嘴唇和墳?zāi)?/p>
我都愛。
——盧齊安·布拉加:《我不踐踏世界的美妙花冠》
布拉加還是羅馬尼亞最早成功打破詩歌束縛的詩人。他的詩是典型的自由體,不拘泥于韻律,而刻意追求神秘的意境和詩歌本身的內(nèi)在節(jié)奏。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和主張帶動了一大批羅馬尼亞詩人的創(chuàng)作。二次大戰(zhàn)期間羅馬尼亞詩歌的空前繁榮同他的貢獻有著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幾乎所有羅馬尼亞當代詩人都或多或少受到過他的影響。因此,完全可以將他當作羅馬尼亞當代詩歌的開始。
哪怕最最普通的羅馬尼亞人都能背誦一些優(yōu)秀詩人的優(yōu)秀詩篇。尼基塔·斯特內(nèi)斯庫的詩作就這樣常常被人傳誦,尤其是他的一些精美的短詩。
她美麗得猶如思想的影子——
她的后背散發(fā)出的氣息
像嬰兒的皮膚,像新砸開的石頭,
像來自死亡語言中的吶喊。
她沒有重量,恰似呼吸。
時而歡笑,時而哭泣,碩大的淚
使他咸得宛若異族人宴席上
備受頌揚的鹽巴。
她美麗得猶如思想的影子。
茫茫水域中,她是唯一的陸地。
——尼基塔·斯特內(nèi)斯庫《追憶》
人們有理由記住他。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羅馬尼亞詩歌遭遇極“左”路線的沖擊。二次大戰(zhàn)期間的詩歌傳統(tǒng)遭到否定。布拉加等一批優(yōu)秀詩人的作品受到批判并被禁止出版。詩歌創(chuàng)作嚴重受挫。正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斯特內(nèi)斯庫團結(jié)了一批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年輕詩人,組成了一個具有先鋒派色彩的詩歌團體。他們要求繼承二次大戰(zhàn)期間羅馬尼亞抒情詩的傳統(tǒng),主張讓羅馬尼亞詩歌與世界詩歌同步發(fā)展。在他們的努力下,羅馬尼亞詩歌終于突破了教條主義的框架,出現(xiàn)了被評論界稱之為“抒情詩爆炸”的美好局面。馬林·索雷斯庫、安娜·布蘭迪亞娜等一大批有價值的詩人脫穎而出。斯特內(nèi)斯庫便是詩歌革新的主將,一位改變了羅馬尼亞詩歌歷史的詩人。在他英年早逝后,每年都有不少詩人和詩歌愛好者組織活動,紀念這位“美麗得如同思想的影子”的詩人。
舉辦詩歌節(jié)已經(jīng)成為羅馬尼亞的傳統(tǒng)。一個人口只有兩千多萬、面積僅僅二十多萬平方公里的歐洲小國,每年的國際詩歌節(jié)竟有幾十個。每次訪問羅馬尼亞,我都有幸參加了幾個詩歌節(jié)。那些浪漫的充滿詩情畫意的日日夜夜??!有一次,居然持續(xù)了七天七夜。七天七夜,來自幾十個國家的詩人聚在一起,飲酒,頌詩,或歌唱,在城堡,在林間空地,在市政廳,在修道院。正是在這些詩歌節(jié)上,我結(jié)識了一大批活躍在羅馬尼亞當今詩壇上的著名詩人,并通過他們的作品對羅馬尼亞當代詩歌有了一個基本的把握。
四、五彩斑斕的羅馬尼亞小說
綜觀羅馬尼亞二十世紀小說,長篇小說一直占有舉足輕重的分量。許多作家都以長篇巨制獲得影響和聲名,從而奠定了自己在文學史中的地位。利維烏·雷布雷亞努的《伊昂》《絞刑森林》和《起義》,米哈伊爾·薩多維亞努的《馬蹄鐵尼古阿拉》《安古察客棧》和《斧頭》,馬林·普雷達的《莫洛米特一家》和《世上最親愛的人》(三卷本)、喬爾杰·博勒耶澤的《兩天的世界》、尼古拉·布雷班的《患病的動物》、歐金·烏力卡羅的《烏村幻影》等長篇小說就是絕好的例子。
這些優(yōu)秀的小說家除了長篇小說,也創(chuàng)作出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短篇小說。百年歷程中,有相當一批作家,立足于主流之外,不求名利,只順從文學和內(nèi)心的呼喚,孜孜不倦地從事著小說的創(chuàng)作。他們將筆觸伸向日常生活,伸向內(nèi)心和情感世界,關(guān)注普通人物,關(guān)注所謂的“瑣碎題材”和“微小主題”,或者充分調(diào)動想象,以象征和寓言手法迂回地反映生活和世界。他們重視文學形式,重視敘述角度和手法,重視語言的各種可能性,把藝術(shù)價值放在首位,同時也并不忽略社會效應(yīng)、道德力量,以及同現(xiàn)實的連接。通過文學探索和實驗,表達對自由的向往,對日?;野档目购?,對教條、空洞和專制的反叛,也是他們創(chuàng)作的重要動力。安東·霍爾班、諾曼·馬內(nèi)阿、阿德里安娜·畢特爾、勒茲萬·彼得雷斯庫、米爾恰·內(nèi)德爾丘、斯特凡·阿果彼安、索林·普雷達便是他們中的代表性作家。盡管文學追求相似,但他們的寫作又呈現(xiàn)出了強烈的個性色彩。有些人選擇寓言體寫作,曲折地表達自己對世界的看法。有些人深入內(nèi)心,挖掘,探幽,呈現(xiàn)種種令人驚異的內(nèi)心和情感世界。有些人注重語言和形式革新,用獨特的視角和手法來貼近社會和人心,以小見大,反映現(xiàn)實景況。米爾恰·內(nèi)德爾丘就是這類作家的杰出代表。有些人善于將現(xiàn)實和夢幻巧妙地結(jié)合起來,形成一種亦真亦幻的藝術(shù)氛圍,往往既具有詩情畫意,又充滿人生蘊含,頗為耐人尋味。還有些人用輕盈、幽默和諷刺的手法表達精致的思想和微妙的情緒。在他們的作品中,我們也聽出了各種語調(diào),感到了各種氣息,看到了各種風格。反諷,神秘,幽默,魔幻,沉重,哲理,現(xiàn)實主義,浪漫主義,現(xiàn)代派,等等等等,正是這些寫作上的差異和不同,讓他們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對于文學而言,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是多么的重要。而不同的聲音的交融,便讓文學有了交響樂般的豐厚,以及馬賽克似的暈染和多彩。
我向來對“大國文學”和“小國文學”這一概念保持警惕甚至懷疑的態(tài)度。大國,并不一定就意味著文學的優(yōu)越;小國,并不見得就意味著文學的貧乏。事實上,在讀了太多的法國文學、美國文學、英國文學之后,我一直十分期盼能讀到一些小國的文學,比如非洲文學,比如北歐文學,比如中東歐文學,其中當然包括羅馬尼亞文學。在全球化背景下,這些文學中,或許還有一種清新的氣息,一種質(zhì)樸卻又獨特的氣息,一種真正屬于生命和心靈的氣息。而全球化背景,恰恰極容易抹殺文學的個性、特色和生命力。
愛,孤獨,溫情,迷惘,時空,懷疑,叩問,尋找,婚姻,家庭,生存,抵抗,戰(zhàn)爭,異化……所有人類的普遍主題,在羅馬尼亞小說中,你都能發(fā)現(xiàn)。當許多作家在解構(gòu)意義時,羅馬尼亞一些作家卻在努力地建構(gòu)意義,建構(gòu)詩意,建構(gòu)文學本身的魅力。這是個動人的姿態(tài)。文學是能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增添魅力的。它本身就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魅力的一部分。而在剛剛舉辦的北京國際書展上,羅馬尼亞作為主賓國,充分展示了自己的魅力。
(本文引用詩歌均為作者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