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沫
重讀完《傅雷家書》,依然慨嘆不已,看看人家是怎么當父母的,感覺自己的學(xué)識、格局和境界遠遠達不到,但是,為人父母的人,心卻是相通的。
傅雷先生同兒子談音樂,談藝術(shù),談成長,談情緒起落,談為人處世,談狀態(tài)低沉,談選擇老師,談生活細節(jié),談相親擇偶,談夫妻相處之道……什么都談。那時,電話沒有普及,只能寫信,輾轉(zhuǎn)很久才能收到,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雖然漫長,卻有手書的溫度,留存下來,惠及很多人。
即使那些談藝術(shù)、談音樂、談專業(yè)的書信內(nèi)容,我們這些外行也看得有滋有味,像上了_一堂堂藝術(shù)課,余香滿口,觸類旁通。
我倒想提的是書中一些無關(guān)宏旨的很微小的細節(jié),比如傅雷先生喜歡白居易的《長恨歌》,在與傅聰交流的信中說道:“白居易寫動作的手腕也是了不起的,‘侍兒扶起嬌無力‘君王掩面救不得‘九華帳里夢魂驚一翠華搖搖行復(fù)止……全詩寫得如此婉轉(zhuǎn)細膩,卻仍不失雍容華貴,沒有半點纖巧之病,細膩與纖巧大不同。明明是悲劇,寫得不過分哭哭啼啼,多么中庸有度,這是羅曼蒂克兼古典美的絕妙典型?!毙胖杏泻芏嘁魳?、繪畫、藝術(shù)的賞析,很花心思,見解獨到,旁人讀著也很受益。
傅雷的另一封信里順帶提到為人的一些行為舉止:“你素來有兩個習(xí)慣,到別人家里,進了屋子,脫了大衣,卻留著圍巾;二是常常把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或是褲兜,這兩件都不合西洋的禮儀。圍巾必須和大衣一同脫在衣帽間,不穿大衣時,要脫圍巾。說話時手要垂直,人要立直。兩手不拿刀叉時,也要平放在桌面上,不能放在桌下,擱在自己腿上或膝蓋上。出臺行禮或謝幕,面部表情要溫和,心里放平靜些,表情自然會緩和?!边@都是細節(jié),家教是細節(jié),學(xué)識之外的言行舉止也是。
還有一封,傅雷先生提到傅聰?shù)幕匦牛骸靶欧馍系淖植灰??!∈乱湍阏務(wù)劊銓懶欧鉃槭裁蠢鲜沁@么不干凈,日常瑣事要做的干凈,等于彈琴要講究干凈是一樣的。我始終認為做人作風(fēng)應(yīng)當是一致的,否則就是不調(diào)和,而從事藝術(shù)的人應(yīng)當最恨不調(diào)和,我這回附上一小方紙,還比你用的信封小一些,照樣能寫得很寬綽……”言傳身教,小處著手,很了不起的父親。
好像人到中年后,我才開始認真回顧“家教”這個問題,以前倒是比較隨性。慶幸的是,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我沒有隨大流,一些歪打正著的觀念、潛移默化的影響,想來還是有價值的。很多事情,回過頭去看,才更分明,哪個父母不是在成長中學(xué)習(xí)當父母的?沒有人天生就是出色的父母。這中間的區(qū)別,無非是一個自我學(xué)習(xí)、提升和反思的問題。
孩子念大學(xué)離開家后,我開始給他寫信,第一封是手寫的,情真意切,當時真的是邊寫邊落淚,想不到,不知什么原因寄丟了……居然沒收到,幸虧當時拍照留存了,最終還是通過電子郵箱發(fā)的留檔信件。孩子說,以后還是寫電子郵件吧,這樣方便些。從第二封信開始,就發(fā)電子郵件了。如今,家書已寫到第十六封,不過一年多的時間。
也只是想到什么就寫什么,想叮囑的就寫下來,點滴小事、衛(wèi)生飲食、生活見聞,也談書、談人文、談良師益友、談處事、談與導(dǎo)師的交流……每次見面或寒暑假,會有個小結(jié),說一些感慨,提一些想法,比較隨意,不知孩子是否會覺得啰嗦。
現(xiàn)在想明白了,聽不聽,在孩子;說不說,是父母的事。不強求,只影響,父母也不一定是對的,把自己的想法寫下來,可以更清晰地交流吧。父母與孩子,溝通方式很重要。
孩子成年后,父母能為孩子做的,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陪伴。當然,比起傅雷這樣的博學(xué)大家來說,我只能算是一種普通父母“共進式”陪伴吧,很多地方發(fā)覺自己還不如孩子??傆X得自己年輕時很多事是不懂的,如果當時身邊出現(xiàn)一個引領(lǐng)自己的師長,很多路會走得更好,但我們父母那一代人是不太懂這些的……
正巧看了《三聯(lián)生活周刊》的一期關(guān)于書信的專題,有篇文章,很感人,父親(作者)因肺炎進入重癥監(jiān)護室,就在那樣的情況下給女兒寫了一封信,信寫得很平淡。他說:“姑娘,爸爸這輩子沒有做太出息的事,只是把你養(yǎng)大……”信中檢討了自己的倔脾氣和缺點,他述說自己唯一且讓女兒無論如何都必須繼承的優(yōu)點——遇事冷靜,他要女兒冷靜下來?!拔业墓媚铮覀?nèi)荚诳粗?,在這時候,我們已經(jīng)幫不上你什么忙,全靠你自己了.……”
最終,父親活下來了。女兒說,這封信的確拉了自己一把,這是她唯一收到的父親的信,后來發(fā)現(xiàn)父親的落款將3月2號寫成了2月2號。原來,信里要她冷靜的父親,末尾在慌張地落筆……這樣的信,旁人看著也動容,可以保存一輩子,心跡才是最珍貴的。
(選自《羊城晚報》2019年10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