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坪方言中“顫皮子”一詞來源初探

嚴(yán)珺

摘? 要：華坪縣地處四川和云南的交界地帶，當(dāng)?shù)匚幕诤狭舜ㄎ幕偷嵛幕?，并反映在了方言詞中?！邦澠ぷ印币辉~來源于四川方言中的“顫靈子”，經(jīng)過語言的發(fā)展演變，在華坪方言中有了特殊的表達(dá)。本文對“顫皮子”一詞的發(fā)展進(jìn)行簡單梳理。這個詞的使用表現(xiàn)出華坪方言的獨特性和融合性，折射出了當(dāng)?shù)厝吮梢晲鄢鲲L(fēng)頭，攀附權(quán)貴之人的社會心理，也體現(xiàn)了當(dāng)?shù)厝苏焙浪男愿瘛?/p>

關(guān)鍵詞：華坪漢語方言;西南官話;巴蜀文化;顫皮子

華坪縣隸屬于云南省麗江市，位于云南省西北部的金沙江中段北岸。東接四川省攀枝花市，南望楚雄，西通麗江，北與寧蒗縣瀘沽湖毗鄰。當(dāng)?shù)厝丝诔松贁?shù)民族外，漢族大多數(shù)是從四川遷移入縣城境內(nèi)。[1]因此，華坪縣當(dāng)?shù)貪h語方言融合了四川和云南漢語方言的特色，特別是與四川南部的漢語方言關(guān)系密切。地方文化的豐富多彩往往體現(xiàn)在生動形象的方言詞中。“顫皮子”一詞在華坪縣方言詞中具有特色。本文將對“顫皮子”一詞進(jìn)行探析，并分析其所包含的精神文化內(nèi)涵和時代價值。

一、詞性和使用情況

在華坪當(dāng)?shù)胤窖灾薪?jīng)常會使用“顫皮子”[t?han213phir 31ts?53]1來形容那些愛出風(fēng)頭，愛多管閑事，特別讓人討厭的人?！邦澠ぷ印币部梢匀サ簟白印倍鴨为氄f“顫皮”，二者表達(dá)的意思是相同的。在語言實際使用中，“顫皮子”一詞會根據(jù)不同的語境變換使用。

例句：（1）他就是個顫皮子，在大家面前搶風(fēng)頭。

（2）他是個顫皮，大家都不喜歡他。

（3）你看他就去老師面前顫了。

（4）他這個人太顫了，討厭得很。

在以上四個例句中，（1）和（2）可以歸為一類，“顫皮子”和“顫皮”在句子中作名詞，兩句話的意思是一致的。在華坪方言中，“顫皮”和“顫皮子”是混同使用的，可以帶后綴“子”，也可以不帶“子”。但是從詞匯的感情色彩和說話習(xí)慣來看，后綴“子”往往會表示較強(qiáng)的語氣和感情色彩。類似的詞還有賤皮子[t?ian213phi31ts?53]1 ：指下賤、卑鄙的人;拌盤子[pan213phan31ts?53]1：指話多、啰嗦的人;岔巴子[t?ha44pa44ts?53]1：指笑得非?？鋸垼瞄L時間都停下來的人。

從說話意圖來看，“顫皮子”的重心是在“顫”字上，在華坪方言中也可以把“顫”字單獨使用，省略后面的“皮子”。在（3）句中，“顫”單獨使用變成動詞，意思是他跑到老師面前去出風(fēng)頭了?！邦潯弊忠部梢越忉尀槿ダ蠋熋媲按蛐蟾?。在這個句子中，“顫”字可以算是名詞活用為動詞。另外，在（4）句中，“顫”字前面加入了程度副詞“太”，表示太怎么樣了。按照漢語的語法規(guī)則，（4句）中的“顫”可以理解是形容詞?？傊谌A坪方言中，“顫皮子”一詞的使用時靈活多樣的，“顫”字也顯得更形象。

二、“顫皮子”一詞來源探析

語言是文化的反映，漢語方言中的詞匯往往能夠從側(cè)面反映當(dāng)?shù)氐慕?jīng)濟(jì)文化生活和社會交往情況。據(jù)《華坪縣志》記載，清乾隆十年（1745年），湖南、湖北、江西、四川等地大批漢民避戰(zhàn)、逃荒來到華坪。至嘉慶年間，漢民已占總?cè)丝诘娜种?。大量漢族人口的入遷，讓華坪當(dāng)?shù)氐奈幕诤狭酥性幕桶褪裎幕奶攸c，特別是巴蜀文化的影響最為深刻。[1]加之華坪縣屬于云南省，又與楚雄州接壤，也受到滇文化的影響。不同文化的融合讓華坪縣的地方文化包容性特點明顯，開放的文化氛圍培養(yǎng)了當(dāng)?shù)厝俗非髣?chuàng)新，敢闖敢干的精神。

（1）“顫”字的解釋

“顫”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表示顫抖的意思。但是在西南官話成都方言中有愛出風(fēng)頭的意思?！稘h語方言大詞典》中收錄：顫有愛出風(fēng)頭，好表現(xiàn)的意思。比如，幾姊妹中就數(shù)幺妹兒最顫。也就是說幺妹兒最愛出風(fēng)頭。[2]在華坪漢語方言中，“顫”字也有愛出風(fēng)頭的含義，但是根據(jù)語境的不同又會有不同的意思，并且都是貶義。與其意思接近的一個詞叫“諂尖咄勢”[t?han53t?ian44to31??31]1。這個詞多形容一些攀附權(quán)勢，愛在權(quán)勢面前進(jìn)讒言的小人。可以推測，華坪話中的“顫”本意應(yīng)與成都方言中的“顫”相同，但是在使用過程中，逐漸偏向于貶義。通常，愛出風(fēng)頭的人都會被別人看作另類，看成不好的人。另外，“顫”在華坪方言中讀音與“讒”、“諂”相近，這類詞折射出來的文化心理就是對那些虛偽的人的鄙視和唾棄，同時也表現(xiàn)出當(dāng)?shù)厝藢秸x的追求。

（2）“皮”字初探

“皮”在許慎的《說文解字》中記載：剝?nèi)～F革者為之皮。“皮”的本意為野獸的皮。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皮”的含義被擴(kuò)大，通常表示某一物體的表面，如樹皮、書皮。或者指某些薄片狀的東西，如面皮、餃子皮。“皮”字也引申出形容詞的詞性，有頑皮之意。在各地的方言中，“皮”有多種含義。《漢語方言大詞典》中收錄：“皮”字在西南官話中表示“慢”的意思，比如云南玉溪、騰沖等地方言會說：“你怎么這么皮?？飚?dāng)點嘛！”意思是你怎么這么慢。在四川方言中單獨的皮字，也有此意。民國十八年《衢縣志》卷八《風(fēng)俗志·方言》：“事緩曰慢曰疲。音如皮?！盵2]可見，皮與疲是相通的，隨著語言的變化，皮取代了疲字，有了緩慢的意思。在華坪方言中，“皮”通常用在抱怨或者對某人持負(fù)面評價的語境中。比如評價某人性子皮，不僅是說他做事速度慢，效率低，也是在說他性格溫吞，處事不夠果斷等。這與華坪人追求做事雷厲風(fēng)行，敢闖敢干的風(fēng)格是相違背的。因此，“皮”總是帶有貶義的感情色彩。

（3）“皮子”的多種含義

華坪漢語方言中“皮子”一詞，大致有兩種含義。一是指身體的皮膚，比如說：“你是不是皮子癢了！”意思是你的皮膚是不是緊了，需要挨打。在這里，“皮子”就是皮膚的意思，說某人頑皮也可以用“皮子癢”來表達(dá)。二是指某一物品的表面，通?！捌ぷ印睍f成“皮皮”。比如水果皮皮[?ue53ko53phi31phi44]1。這兩種用法都來自于西南官話的成都方言。根據(jù)《四川方言詞典》中的收錄：1983年第六期《四川文學(xué)》中：“你打嘛，老娘的皮子是遭打厚的，不怕得。”唐樞《蜀籟》：苦瓜削皮子拐了，絲瓜摳瓢子也拐了?！盵3]前一句是皮膚的意思，后一句是表面的意思?！捌ぷ印弊鳛榈诙N含義時，也可以說成是“皮面”。唐樞《蜀籟》卷四：篩子皮面的話。明朝李贄《焚書·讀書樂》：“夫讀書論世，古多有之，或見皮面?；蛞婓w膚……”。[3]可以推測，“皮子”一詞與“皮面”一詞有關(guān)，在唐代到明代的書中多可見“皮面”一詞，明代以后隨著白話文的發(fā)展，口語化的演變，“皮面”在口頭語中多用為“皮子”，表示表面的意思。

（4）“顫皮子”來源初探

“顫皮子”一詞的基本含義是指愛表現(xiàn)、愛出風(fēng)頭的人。在華坪方言中則引申出了虛偽、多嘴等意思?！邦澠ぷ印币部梢岳斫鉃椤捌ぷ宇潯?，字面意思和感情色彩類似于“賤皮子”，只是“賤”和“顫”的含義不同。

在四川方言中，表示愛風(fēng)頭，愛表現(xiàn)的人通常有“顫花兒”[t?an213xuar55]2和“顫靈子”[t?an213lin21ts?53]2兩種說法。根據(jù)《四川方言詞源》一書中記載，清光緒五年《定遠(yuǎn)廳志》卷五《地理志六·風(fēng)俗》：“愛粉飾曰假哥、曰占翎子，曰假斯文?！泵駠辍度A陽縣志》卷五《禮俗·方言》：“凡事好逞能曰顫靈子”。蜀方言中“占”、“戰(zhàn)”和“顫”音同。另外一種說法，認(rèn)為“顫翎子”和“顫花兒”來源于川劇。根據(jù)胡度的《川劇詞典》記載，川劇中的“顫翎”是指雙手拇指左右輕扶頭盔。中指分觸翎足，作蒙頭狀，并不斷快速壓、放、使翎子有節(jié)奏的顫動，用于羞辱和氣憤的情緒。[4]可見，用“顫靈子”來表示愛出風(fēng)頭的人與川劇文化有密切關(guān)系。在華坪漢語方言中很早以前也有“顫靈子”的說法，意思一致。隨著語言的發(fā)展，現(xiàn)在多用“顫皮子”一詞?？赏茰y，“顫皮子”是由“顫靈子”演變而來。

除了詞匯的說法不同，還有一個重要的區(qū)別是語音?！邦潯痹谒拇ǚ窖灾械淖x音為[t?an213]2，華坪漢語方言中的讀音為[t?han213]1。在華坪漢語方言中，從“顫靈子”到“顫皮子”的發(fā)展，是聲母從不送氣變成了送氣音，這應(yīng)是受到普通話影響的結(jié)果。隨著華坪縣經(jīng)濟(jì)的不斷發(fā)展，與外界的社會交往頻繁，并且國家大力推行普通話，華坪漢語方言受到了影響而發(fā)生變化。

總之，方言詞的豐富性來源于詞匯所包含的感情色彩和地方文化內(nèi)涵。在華坪方言中，與“皮子”相關(guān)的詞都帶有強(qiáng)烈的貶義，這與四川方言有所不同。華坪縣當(dāng)?shù)厝擞谩邦澠ぷ印币辉~形容愛出風(fēng)頭的人，持有一種看不起的態(tài)度。從“顫靈子”到“顫皮子”的變化，是詞匯含義的擴(kuò)大和負(fù)面感情色彩的進(jìn)一步強(qiáng)化。“顫皮子”來源于四川巴蜀方言，又經(jīng)過語言的融合發(fā)展，形成了現(xiàn)在獨特的說法，具有較重的地方文化特色，同時也反映出華坪人直爽的性格特點和公平正義的精神追求。這類詞是當(dāng)?shù)厝司裎拿鞯呢敻唬彩钱?dāng)?shù)厝松畹慕?jīng)驗，更應(yīng)該被賦予新的時代價值。

注釋：

①文中所用華坪漢語方言以華坪縣中心鎮(zhèn)方言為代表音。

②文中所用四川方言以成都方言為代表音。

參考文獻(xiàn)：

[1]云南省華坪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華坪縣志[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7.

[2]許寶華、宮田一郎（日）.漢語方言大詞典[M].北京：中華書局.1999.

[3]王文虎、張一舟、周家筠.四川方言詞典[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4.

[4]蔣宗福.四川方言詞源[M].成都：巴蜀書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