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贊·卡納
昆汀趕到了凱特利號渡輪旁。如果不算上大王和小王,此時他手里只剩下三十七張牌了。他用食指沿這副牌的邊緣輕輕一劃,將它們插進(jìn)馬甲口袋。
他沒有攜帶武器。他以前的確常在腰間配一把刀,但從來不是那種不帶槍出門就渾身不自在的人。曾幾何時,紙牌對他來說還是可有可無的,就和他生命里的其他東西一樣——女人啊,財物啊,遺產(chǎn)啊之類的。
然而,他現(xiàn)在手里的這副牌,每失去一張都會令他心如刀割。昆汀先前在訓(xùn)練時用掉了所有的二和三,一共八張。之后,在米蘇拉時,他因遭人揭發(fā)袖子里藏了一張A——注意,那只是張普通的A——又消耗了兩張。另有一張是為逃脫一場泥石流用掉的。最后,在德州的敖德薩,他為對付一群小偷損失了三張。
那些還都只是前奏。好戲要等他上了這條船才算正式開場。
他把手伸進(jìn)口袋,摸出方塊七。這張牌在他手中如磷光一閃,隨即就化作一縷青煙。他感到身上出現(xiàn)了一層薄膜,便從藏身的樹叢后走了出來,沿著小路大大方方地走向渡輪入口的上船坡道。
昆汀知道渡輪上的那些守衛(wèi)根本看不見他,但還是感覺得到他們警惕的目光。這時候把方塊七用掉或許有些浪費(fèi),但小心謹(jǐn)慎總比后悔來得強(qiáng)。即便如此,一想到此刻他們端著的步槍隨時都可能朝他開火,他脖子上的那些汗毛就不禁根根直立起來。
他朝主甲板中央附近的一間小盥洗室走去??斓介T口時,渡輪上的大槳輪開始滾動,猛烈地攪起河水,發(fā)出隆隆的轟鳴。隨著船身的一陣顛簸,渡輪起航了,載著諾蘭·凱特利和他的手下沿著密西西比河航行而去。
昆汀從洗手間虛掩的門里溜了進(jìn)去,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努力不發(fā)出一絲響動。畢竟,剛才用掉的那第一張牌的隱蔽效果再好,也只是視覺上的。
昆汀開始摸牌。接下來的兩張就在他事先切好的位置上。他摸出的是方塊J和紅桃J,像玩牌時一樣把它們捧在手里。他很舍不得打出這兩張人頭牌,尤其是那張能用來治療的紅桃,但他出的牌必須足夠強(qiáng)大,才足以穩(wěn)住和制服船上的那些人。昆汀打出了一對J。
他的臉像蠟一樣開始融化,昆汀強(qiáng)忍住了劇烈的疼痛才沒有叫出來。其實(shí),單是那張方塊就足以實(shí)現(xiàn)他想要的易容效果,但這還騙不了任何人,因為他的嗓音和走路姿勢都不會改變,而那張紅桃則確保了這次生理上的易容足夠徹底。盡管昆汀一想到自己即將變成的樣子就惡心,但這是能讓他在這艘渡輪上自由活動的最佳保障了。
易容完成后,他望著鏡子里的自己。鏡中這個人和他的目標(biāo)諾蘭·凱特利一模一樣。
昆汀對墓碑鎮(zhèn)里的那個牌局還記憶猶新。他一路高歌猛進(jìn),牌桌上的大部分籌碼都被他贏了過來,在他面前堆成小山。而和他玩牌的那個老頭顯然已經(jīng)坐不住了,每玩一局,就有一摞籌碼跑到昆汀那邊去,老頭的牙齒越咬越緊。
此時的昆汀身邊美女如云,發(fā)了大財?shù)乃呀?jīng)得意忘形,開始用手里的牌和籌碼炫耀起自己嫻熟的洗牌技法。紙牌在他指尖時而飛速彈射,時而翩翩起舞,時而又消失不見。他每玩一套把戲,身邊的姑娘們就發(fā)出一陣尖叫,在他身上依偎得越來越緊。同時,那老頭的怒氣也越來越明顯。
最后,他幾乎贏走了牌桌上所有的東西。把戰(zhàn)利品都收入囊中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沒鎖房門,以便隨時恭候某位小妞的上門。沒想到,他等來的卻是那個老頭。
“你要干嗎?”昆汀問道,準(zhǔn)備去拿他放在洗漱盆邊的那把刀。
“我需要那筆錢?!崩项^說。
“那是我贏來的?!?/p>
“我知道。但我可以給你些東西作為補(bǔ)償。更重要、更值錢的東西。”
“什么東西比錢還值錢?”
老頭臉上掠過一絲微笑:“力量?!?/p>
昆汀努力保持正常的步伐,但警覺的神經(jīng)一刻都沒有放松。他開始沿著渡輪的樓梯,逐層甲板往上走。他早就明白,緊張和恐慌可能比任何外部威脅更加致命,所以他在包括紙牌游戲在內(nèi)的各式戲法里早就克服了它們。可是,眼前這事對他還是頭一回。
槳輪的轟鳴淹沒了下層甲板上那些船員的閑聊聲??諝庵袕浡芪魑鞅群优夏橇钊宋⑽⒎次傅奶鹉⒐轿?。
樓梯上,他迎面遇到了一名正在往下走的船員。那人向他脫帽致意,昆汀則用諾蘭的聲音咕噥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他先前見過諾蘭好幾次都是這么做的。他的心怦怦直跳,好在那人徑直走了下去,并沒注意到什么異樣。
他琢磨著,諾蘭現(xiàn)在就在位于頂層甲板的私人船艙里。這艘渡輪的其余部分都被用于載客之類的傳統(tǒng)商業(yè)營運(yùn),唯有船的頂部是諾蘭的領(lǐng)地。他就是在那兒經(jīng)營他的整個帝國。這個帝國曾經(jīng)屬于昆汀的父親。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到頂層甲板,一只手扶著光亮的木質(zhì)欄桿,另一只手五指張開,懸在馬甲口袋前。這時,一個身著白大褂,留著胡子的男人從其中一個艙房里走出來?!鞍?,你來了,凱特利先生。”他說,“你能跟我過來一下嗎?”
昆汀緊張得幾乎能聽見脈搏在耳邊的猛烈搏動?!拔矣屑笔??!彼灾Z蘭的聲音應(yīng)付道。
“拜托了,”男人說,“你妻子病重。”
聽到這話,他渾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昂冒伞!闭f罷,他跟著那人走進(jìn)了房間。
屋里的床上躺著一個蓋著毛毯的女人,她滿臉冒汗,面容憔悴。這就是昆汀的母親。
“這是個非常古老的傳統(tǒng),”老家伙說,“跟紙牌本身一樣古老?!?/p>
“可是,為什么用紙牌?”昆汀問道。
“因為你需要一種媒介來來聚攏能量,給能量賦予形體。有些人選擇寫在紙上的特殊文字,而我們選擇紙牌。點(diǎn)數(shù)和花色包羅萬象,非常好用。況且這東西十分輕便,可以隨身攜帶,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聽著挺有道理的。”昆汀說。
“有兩個要點(diǎn)你必須知道,”老家伙繼續(xù)說,“花色決定了力量類型,紅桃代表身體和生命,方塊代表金錢和幻覺。紙牌的點(diǎn)數(shù)則決定了效果的范圍和大小。點(diǎn)數(shù)越大,威力越大?!?/p>
昆汀皺起眉頭?!澳歉陕锊淮未味汲鲎畲蟮呐疲俊?/p>
老頭壞壞地咧嘴一笑:“哦,我忘了告訴你,每張牌只能用一次。”
“什么?”
“你沒聽錯,每張牌都是一次性的。一旦用光,游戲就結(jié)束了?!?/p>
昆汀癱坐在一張木椅上?!昂冒?,那可真沒意思?!?/p>
“這不是很合理嗎?”
“那我怎么知道該出什么點(diǎn)數(shù)?”
“啊,沒錯,這就是難點(diǎn)所在,”老頭舉起食指說,“這是一種賭博。你只需出牌,然后祈禱你的判斷是對的。多試試你就會有感覺的。”
“可是,到那時我已經(jīng)用了好些牌了啊?!?/p>
“沒錯,正是這樣?!?/p>
昆汀心不在焉地洗著牌?!澳谴笮⊥跄??”他問道,“這兩張也能用嗎?”
“當(dāng)然能用?!崩项^的微笑更燦爛了,滿臉放光,“鬼牌的用處可不得了?!?/p>
昆汀凝望著他瘦削虛弱的母親,她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令他心如刀絞。和父親在一起的日子里,母親曾經(jīng)又健康又有精神,那是她改嫁給諾蘭·凱特利之前的事了。
他握住她干瘦的手?!八€好嗎?”
“說實(shí)話,不太好,”醫(yī)生用袖子擦了擦額頭說,“病情惡化了,她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迷。除了不斷注射嗎啡外,我也無能為力了?!?/p>
昆汀把眼淚咽回肚子。他現(xiàn)在還不能為她哭泣,至少不能用諾蘭的眼睛哭。他強(qiáng)烈地感覺到了口袋里紙牌的分量,于是用手翻著那些牌,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那張。他摸出的牌是紅桃Q,捏牌手指顫抖不已。這張牌是能把她治好的。他緊緊把牌攥在指間,現(xiàn)在只需動一下念頭,念頭就能成為現(xiàn)實(shí)。就這么簡單。然而,這張牌只是微顫了一下,并沒有燃燒。
最后,昆汀還是把牌插回了口袋。他已來到諾蘭的老巢門前,他是贏是死,說不定就取決于這張牌了。
再說,是她自己選擇和諾蘭在一起的。
他放開了她的手,任由它無力垂下?!氨M你所能吧?!彼麌诟懒酸t(yī)生一句,便轉(zhuǎn)身離去,繼續(xù)尋找諾蘭。
讓血與火洗刷他所有的罪責(zé)吧。
昆汀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珠,打出了自己的第一張牌,一張梅花二。這張牌化作一小團(tuán)火焰,在他面前輕輕飄舞起來?!拔以趺粗涝撚檬裁袋c(diǎn)數(shù)?怎么知道效果能否實(shí)現(xiàn),能持續(xù)多久?”
“無從知道,”老頭搖著頭說,“既然是玩牌,那就是場賭博,有時甚至只是為了嚇唬嚇唬別人。但這就和你學(xué)其他任何東西一樣,多嘗試,就能找到要領(lǐng)?!?/p>
老頭用那只患關(guān)節(jié)炎的手舉起另一張牌,一張方塊二。“來,再試一張?!?/p>
昆汀接過牌,不清楚老頭是要干什么。在過去兩周的訓(xùn)練里,昆汀不知已經(jīng)讀完了多少本書,洗了多少次牌,相關(guān)的歷史和知識也學(xué)得七七八八了,卻連這老頭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說可以叫他霍伊爾①,但昆汀懷疑那不是他的真名。
昆汀看了看他這副不太完整的牌。這紙牌倒扣在桌上,褐紅色的牌背上的圖案既像圓圈又像輪子。他原本有五十四張牌,現(xiàn)在只剩五十三張。他看著老頭?!皫讖??”他問。
“你指什么?”
“你還剩幾張牌?”
老人眨眨眼,低頭看了看手?!爸皇N鍙埩??!?/p>
昆汀從老頭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許遺憾和失落,不想去細(xì)想?,F(xiàn)在他手里的牌幾乎還是完整的,等他學(xué)成并熟練掌握了技巧后,他就去找諾蘭算賬。
昆汀舉起下一張牌時,他猶豫了片刻,有點(diǎn)舍不得,因為一旦用掉,就意味著永遠(yuǎn)失去。方塊代表著幻覺與詭計,昆汀用它召喚出了一個老頭的幻象,站在他的身邊,仿佛是從鏡子里走出來的一樣。可是,盡管他已全神貫注,但這個幻象卻并不逼真??雌饋碛悬c(diǎn)模糊,沒有厚度、很不真切。一個幽魂,僅此而已。
“怎么回事?”他問。
“你想要的效果超出了這張牌的能力?!崩先嗽捯魟偮?,那個幻象就消失了。
“見鬼,”昆汀罵了一聲,“白白浪費(fèi)了一張牌。我干嘛還要繼續(xù)浪費(fèi)下去呢?!?/p>
“這正是要你對紙牌有感覺的原因。有些人,不事先練習(xí)就帶著一整副牌躍躍欲試,一路上還一張都不舍得浪費(fèi)。他們遲早會死無葬身之地,因為他們對牌毫無感覺。你要學(xué)會去判斷。面對一場你一無所知的牌局,你是不會若無其事地坐在那里,對著一群老牌手虛張聲勢的,對吧?你必須學(xué)會怎么排列那些牌,對于摸哪張、什么時候摸都了如指掌。老天啊,我甚至還沒教你怎么打組合牌呢?!?/p>
昆汀嘆了口氣,但他明白老頭的意思。這一切都是必要的準(zhǔn)備工作,訓(xùn)練的付出是有回報的。他的回報就是有機(jī)會接近諾蘭。
“那大小王呢?你能判斷出它們的威力嗎?”
霍伊爾聳了聳肩。“王牌沒有花色,沒有點(diǎn)數(shù),所以無法預(yù)測。我們把大王稱為‘魔術(shù)師,小王叫作‘愚人?!?/p>
接下來,昆汀逐漸熟悉了一些牌的名字——黑桃A叫作“死神之牌”,方塊J叫“哈哈小子”,而紅桃K叫“冒牌國王”。
“我要是你,就會把王牌放在一個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地方。比如我就插在了靴子上,左腳一張,右腳一張,以備不時之需。不過,我是不會相信任何不可預(yù)測的東西的。”
“這么說,你能預(yù)測我咯?”
“你玩牌時或許不行,”霍伊爾說,“但在其他事情上,你簡直是一頭盯著紅布的公牛,根本不值得我去預(yù)測?!?/p>
他拿出了下一張牌。
昆汀朝頂層甲板最里面的房間走去,他知道諾蘭在那里,大步向目標(biāo)走去,對一路上的渡輪船員視而不見。他伸手拉開房間門,看到了諾蘭·凱特利的臉。
他們相互對視了一會兒,顯然雙方都吃了一驚。昆汀剛要伸手去摸牌,諾蘭就大喊一聲,躲到了墻后。全副武裝的手下從他身后蜂擁而出。
昆汀迅速從門邊閃到墻后,同時把手伸進(jìn)口袋摸牌。他哆嗦著摸出了黑桃九,在身前張開一面護(hù)盾。只聽一陣亂哄哄的槍響過后,所有子彈都被擋了回去,昆汀這才緩過一口氣來。
硝煙和槍火讓他看不清屋內(nèi)的狀況。他隨即從口袋里摸出數(shù)張黑桃、梅花、方塊和紅桃,每一張都在火光閃爍之后干掉了一名手下。昆汀用上了他練習(xí)過的每一種花色:梅花是火,方塊是土,紅桃是水,還有黑桃是空氣。接著,他又使出了這些花色的另一層含義,比如黑桃代表攻擊,紅桃代表生命。一張接著一張,張張奏效。
每消耗一張牌,就消滅一個敵人,但依然沒能打中諾蘭·凱特利。
沒能打中昆汀的叔叔。
昆汀站在老頭的床邊,拿布擦去他額頭上的汗水?!拔蚁肭竽銕臀覀€忙?!被粢翣栒f。
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出。老頭會求他用一張紅桃救他。他為此深思熟慮過,結(jié)論是,救他是值得的。畢竟這老頭給了他一整副牌。
“你說吧。”
“我有個兒子,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他了。我們的父子關(guān)系……不太好。我這種人很難有幸福的家庭?!?/p>
“你是要我給他些錢嗎?”
老人搖了搖頭?!拔乙恢痹诮o他錢,這就是我一直都需要錢的原因。我不是要你繼續(xù)給他錢,我要你給他一副屬于他的牌?!?/p>
“什么?”
“我不想讓他重蹈我的覆轍。這孩子闖了大禍,可他周圍沒人能教他怎么應(yīng)付。但那些牌能幫他,而你能教他怎么用。”
“可我還不知道怎么做出一副牌呢?!崩ネ≌f。
“我已經(jīng)做好了。”霍伊爾說,“你只需把牌交給他,教會他怎么用就行?!?/p>
“霍伊爾……”
“求你了。在發(fā)生了那么多事之后,我已經(jīng)不敢面對他了??墒悄隳堋隳芴嫖野盐覂H有的一切都給他。求求你,答應(yīng)我吧?!?/p>
這讓昆汀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當(dāng)年,他逃離家族生意時惹了一身麻煩。如今,只要能讓他再見父親一面,他什么都愿意做。這種感情和父親留下的家族生意無關(guān),更是諾蘭永遠(yuǎn)不可能懂的。
“行,我答應(yīng)你??赡愦罂刹槐厝ニ馈N矣信颇芫饶??!?/p>
霍伊爾搖搖頭?!拔乙呀?jīng)救過自己好幾次了,否則根本活不了這么久?,F(xiàn)在我累了,筋疲力盡,該離開了。請照我說的去做?!彼f,“拜托了。”
昆汀向老頭做了最后的道別,接過那副嶄新而完整的紙牌,將它放到了自己的儲藏箱里。他很清楚,這牌對他是無效的,他會努力把交到它的主人手中。
但首先,他有一筆賬要算。
空氣里彌漫著嗆鼻的煙味和火藥味,地上的尸體橫七豎八,但昆汀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房間盡頭的那扇門上,諾蘭剛剛是從那里逃走的。他摸下一張牌時,意識到這副牌薄了不少,但諾蘭今天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所有的消耗都是值得的。
他把牌捻在指間彈了一下,走到門前,一腳踹開。踢門的震顫沿著小腿和大腿向上傳遍全身。他愣了一下。
房間里空無一人。
很快,昆汀察覺到一個碩大的人影一閃而過。紙牌在他手中燃盡,六把寒光閃閃的利刃立刻劃破空氣,朝人影飛去。他繼續(xù)向前走,嘴上掛著微笑。
可是那個高個胖子仍然穩(wěn)穩(wěn)地站著,這回輪到他笑了,一副紙牌呈扇形在他手中展開。
昆汀伸手繼續(xù)摸牌,他選了一張點(diǎn)數(shù)高的——決斗中,贏的永遠(yuǎn)是更高級的那張。他拿出的是紅桃Q,這張牌威力無比??墒撬q豫了,因為他腦中浮現(xiàn)出病危的母親。
只見那胖子手中牌光一閃,一組無形的拳頭劈頭蓋臉朝昆汀砸去,將昆汀狠狠地砸在了身后的墻上,并將他牢牢鎖住,動彈不得。他沒法摸牌了。
胖子走向昆汀。他身后,諾蘭蹺起腿,坐在一把椅子上。
“看來你也有牌。”昆汀說。
眼前的千術(shù)師笑了:“你以為就你有嗎?”
昆汀咬緊了牙關(guān)。
“當(dāng)然,我這副牌比起以前是薄了一點(diǎn),”這胖子說,“這就是問題所在:用得越多,牌就越薄,對吧?幸好你褲襠里那玩意兒不這樣?!彼中α?,昆汀恨不得把這人一口的黃牙全部打斷。他試圖掙脫這無形的束縛,但無法動彈。
胖子從口袋里掏出一支抽到一半的雪茄,用一只黃銅打火機(jī)點(diǎn)燃,塞到嘴里嘬了幾下。雪茄末端泛出了紅光?!八麣w你處置了,凱特利。”
諾蘭起身走到昆汀面前幾步之遙處。看得出,他歲數(shù)稍長,比起以前也略顯消瘦,但站姿依舊挺拔。
“這么說,你到底還是沖著我來了,”諾蘭說,“坦率地說,我沒想到你會有這膽子。我以為你跟你父親一樣沒種呢?!?/p>
“沒種總比無恥好?!?/p>
“至少,”諾蘭說,“我們都清楚你母親比較喜歡哪一樣?!?/p>
昆汀拼命地扭動身子罵道:“她是上了你花言巧語的當(dāng),我可沒有?!?/p>
諾蘭眼睛睜得老大:“火氣真不小啊,看來你真是脫胎換骨了??上阋呀?jīng)輸了?!?/p>
“我把你的人全干掉了?!崩ネ≌f。
“人可以重新招嘛?!彼肿煨α?,露出了一口明晃晃的牙。
昆汀本能地想攥緊拳頭,卻因為那胖子的把戲捏不起來。不過,這一回,他的指尖能輕輕動一下了。昆汀驚訝地眨了眨眼。是牌的威力正在減弱嗎?要是這胖子的那副牌數(shù)量有限,那出牌的效果可能也很有限?;蛘咭部赡苁撬e誤估計了牌的威力?
“你只是在茍延殘喘罷了,”昆汀說,“我一定會宰了你的。”
“哈,”諾蘭說,“你好像很自信嘛?你現(xiàn)在只是條被釣起來的魚,在桶里徒勞掙扎,而我對你的仁慈已經(jīng)消耗殆盡。拉克魯瓦很快就會把你解決,然后一切都會恢復(fù)如初。你母親也以為你早死了。我只能說,我給過你機(jī)會,當(dāng)時我是很樂意放你一條生路的,你本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你就是執(zhí)迷不悟,不是嗎?”
諾蘭正要走開,但立即又回過身來?!皩α耍乙郧罢f過你很像你父親?;蛟S你的魯莽輕浮確實(shí)像他,可是……要是你父親那時候也有你這本事……或者說魔法,他肯定不會把魔法浪費(fèi)在暴力和殺戮上的。他會用它助人行善,來實(shí)現(xiàn)他那些高尚的追求?!彼呱锨?,捧住了昆汀的臉,昆汀躲避不能?!八?,昆汀,事實(shí)上,至少在這方面,你跟我更像一些?!?/p>
昆汀想?yún)柭暭饨校胍话炎プ≈Z蘭掏出他的眼球,可他的手腳依然被那張牌鎖得死死的。能動的只有他的手指,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擺動了。只需再多忍耐一會兒。
諾蘭安詳?shù)匦α恕!霸撜f再見了,昆汀。”他猛抽了昆汀一巴掌,“代我向我哥問好?!彼蚝笸肆藥撞剑瑥难鼛习纬鍪謽?。
昆汀的所有手指和手掌的一部分已經(jīng)擺脫束縛了。
諾蘭撥下了保險。
昆汀的手腕也能活動了。
他藏在袖子里的A牌滑進(jìn)了他的掌心。
梅花,代表火的花色。
就在這張A化作一團(tuán)火苗時,一旁的拉克魯瓦也熊熊燃燒了起來,活像一捆引火物。他原本緊握在手里的紙牌落在地上。
拉克魯瓦痛苦地嘶吼起來,昆汀感到那股糾纏他的力量頓時消失了。諾蘭開火了,但昆汀已經(jīng)成功閃開,他繞過那個火人,他右臂袖管中的黑桃A落入手掌。
槍聲再次響起,昆汀感到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仿佛空氣里滿是震天的驚雷。他向后倒在了地板上,手里的牌掉了下來。世界在頃刻間支離破碎,混沌一片。
諾蘭一腳踩在牌上,俯下身去,從昆汀的馬甲口袋里拿走了剩下的牌,把它們拋到身后。“沒想到你會對拉克魯瓦使出這一手,”他說,“但這還是改變不了什么?!?/p>
昆汀用手使勁按住傷口?,F(xiàn)在他的馬甲里一張牌也不剩了,袖管里的那兩張牌也已用完。
諾蘭舉起槍:“你這傻瓜?!?/p>
驟然之間,記憶中的某張牌清晰奪目。昆汀把手伸進(jìn)了右腳皮靴里。
小王。
“愚人”。
他抽出這張牌。
諾蘭急忙把手指放回到扳機(jī)上。
小王在他眼前燃起,亮得他頭暈?zāi)垦!?/p>
他聽到了世界轟然崩塌的巨響。
片刻過去,昆汀仍安然無恙。小王并沒有消失,還被他捏在手中,但那顆射出的子彈已被牌一切為二。
昆汀迅速將手槍擊飛,一拳打在諾蘭的腹部。趁著他叔叔踉蹌退去,昆汀伸手去奪地上的那張牌。
黑桃A。
牌在他手上化為火焰。
昆汀坐在臥鋪車廂里,望著前方的路。他的撲克——或者說,剩下的那些牌——正放在他背心左側(cè)的口袋里,還有二十來張。在渡輪上打了一架之后,他不得不又用了一張紅桃七來治療自己的槍傷,還有一張紅桃Q來治療他的母親。他不知這張牌的威力能不能治好她,所以還是將她交給了醫(yī)生來照料。他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讓他沒臉再見她了。
繼續(xù)研究千術(shù)已經(jīng)沒意義了。半數(shù)的牌已用于為自己討回公道,但他還有半副牌。
從下了渡輪開始,諾蘭說的那段話就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縈繞。那段關(guān)于他的父親的話,關(guān)于他會如何善用這些牌的話。真是千真萬確。
但首先,他要去兌現(xiàn)一個諾言。一名新的千術(shù)師正等著屬于他的撲克,希望他能走上一條正道。
打出了那張“愚人”后,命運(yùn)之神眷顧了他,他賭贏了。
現(xiàn)在,該新開一局牌了。
“魔術(shù)師”即將登場。
【責(zé)任編輯:鐘睿一】
①十七世紀(jì)英國著名紙牌游戲作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