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勝”的語法化及其動因機制分析

摘要：“不勝”作為“不+X”結構得一種，經(jīng)歷了詞匯化到語法化的過程，最終發(fā)展出副詞性?！安粍佟痹谡Z言線條上是以詞出現(xiàn)，期間沒有其他詞匯插入，由于使用頻率增加而聚合成詞的過程，再由意義的抽象化，完成其語法化的歷程。

關鍵詞：不勝;詞匯化;語法化

以往學者對“不勝”的關注還不是很多。通過對“不勝”的語料分析，筆者認為“不勝”經(jīng)歷了重新分析、類推、泛化、高頻使用等機制發(fā)展成為動詞，完成其詞匯化的歷程;再由動詞“不能承受義”發(fā)展為“不盡”再發(fā)展為“不禁”最終發(fā)展為“十分;非?！钡母痹~詞性，最終完成其語法化的歷程。

1 “不勝”的詞典釋義

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七版）》中對“不勝”的解釋為：（1）動詞，承擔不了;（2）動詞，表示不能做或做不完;（3）副詞，非常，十分;（4）不如。在其他詞典中還有解釋為“不超過”?！安粍佟边@一類詞屬于偏正結構，都是由不+中心語構成。其中“不”本有副詞詞性，加動詞或者形容詞?！皠佟庇袆釉~性“戰(zhàn)勝”“制服”“承受”“超過”“禁得住”;形容詞性“優(yōu)美”“盡;完”以及名詞性“優(yōu)美;美好”等詞義。因此“不勝”產(chǎn)生了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的“不能承受”“做不盡”以及“不如（不超過）”的含義。其副詞性的“十分;非?！眲t是經(jīng)歷了語法化而產(chǎn)生。

2 “不勝”的歷時發(fā)展與演變

2.1 “不勝”的詞匯化歷程

“不勝”最早見于西周文獻《周易》中“然邪不勝正，故其占雖為可吝，而必有終也?！逼渲小安粍佟苯Y構還不穩(wěn)固，勝是戰(zhàn)勝義，譯為“然而邪惡不能戰(zhàn)勝正義”。從西周到魏晉南北朝，“不勝”完成了其詞匯化歷程。

（1）初九，壯于前趾，往不勝為咎。（《周易》西周）

（2）若不勝狄，雖濟其罪，可也;若勝狄，則善用眾矣，求必益廣，乃可厚圖也。（《國語》春秋戰(zhàn)國）

（3）周公事文王也，行無專制，事無由己，身若不勝衣，言若不出口，有奉持于文王，洞洞屬屬，而將不能，恐失之，可謂能子矣。（《淮南子》西漢）

（4）間者歲數(shù)不登，元元困乏，不勝饑寒，以陷刑辟，朕甚閔之。（《漢書》東漢）

（5）朕近覽《齊書》，見高歡縱其兒子，不勝忿憤，安可效尤！”（《北史》魏晉六朝）

西周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不勝”在句中結構是否定詞“不”+動詞“勝”這里勝還是“戰(zhàn)勝”的意思，后面通常接名詞或放在句尾。如例（2）“若不勝狄”不勝后面通常接一些國家和邦域等。西漢時期，不勝關系還不是很緊密如例（3）中“身若不勝衣，言若不出口”譯為身體如果不能承受衣服的重量，話語如果不能說出口。根據(jù)“言若不/出口”的結構和韻律，前文的“身若不/勝衣”中“勝衣“”關系還很緊密。東漢時期，“不勝”后面出現(xiàn)了動詞性的“饑寒”，此時“不勝”的關系比西漢時期關系緊密有“不能忍受”的含義。筆者認為在東漢“不勝”已經(jīng)開始詞匯化。魏晉六朝時期，“不勝”后出現(xiàn)了表示情感類的“忿憤”“悲慕”證明“不勝”的詞匯化已經(jīng)完成。

2.2 “不勝”的語法化歷程

“不勝”的語法化經(jīng)歷了漫長的過程。在語法化的過程中，“不勝”產(chǎn)生了“不如”“不盡”“不禁”以及“十分;非?！钡脑~義。這里特別提到“不禁”最早出現(xiàn)在春秋戰(zhàn)國文獻中，多有不能忍受的意思。因此在六朝以后“不勝”經(jīng)歷語法化過程中，發(fā)展出來的“不能忍受”義與“不禁”同義。

2.3 魏晉六朝到隋唐

（1）玄宗悲感慟極，左右不勝哀咽。（《獨異志》隋唐五代）

（2）元忠曰：“無尺寸功而居重任，不勝畏懼?！保ā洞筇菩抡Z》隋唐五代）

（3）自勵聞之，不勝忿怒。（《廣異記》隋唐五代）

這一時期的“不勝”詞匯化已經(jīng)完成，根據(jù)對于語料的整理分析，發(fā)現(xiàn)“不勝”用作不能戰(zhàn)勝義的情況比較多，“不勝”作為“哀咽”“畏懼”以及“忿怒”的狀語。如例（12）中“左右不勝哀咽”的“不勝”可以譯為“不禁”或者“不能承受而做某事”。此時“不勝”開始語法化。

2.4 宋代

（1）黃門郎是連子暢曰：“陛下如此，群臣不勝恐怖?！保ā顿Y治通鑒》宋）

（2）參軍事姚峴不勝虐，自沉于河。（《新唐書》宋）

（3）新刻特蒙頒惠，不勝珍感。（《東坡文集》宋）

宋代“不勝”用例增加，使用頻率增加，在本文封閉語料庫3107條例句中宋代語料占27.1%。其中“戰(zhàn)勝義”使用情況還是占多數(shù)，“不勝”后面接情感類的“恐怖”和“珍感”增多。與前文相聯(lián)系，“不勝”譯為不禁的情況較多，根據(jù)上下文語境，“不勝”還沒有“非常;十分”的意思。此時“不勝”的語法化正在發(fā)展。

2.5 元明到民初

（1）“臣等不勝感激之至！”（《封神演義》元明）

（2）及太子被害，不勝哀痛。（《遼史》元明）

（3）今聽見小紅問墜兒，知是他的，心內不勝喜幸。（《紅樓夢（上）》清）

（4）畫疆而守，則防不勝防，馳逐往來，則鞭長莫及。（《清史稿下》民初）

民國初年才出現(xiàn)“X不勝X”的用例。如“防不勝防”“數(shù)不勝數(shù)”。這里的“不勝”是不能做某事，動詞詞性。元明時期到民國初年是“不勝”語法化的初始和發(fā)展時期。元明時期“不勝”的“不禁”義與副詞性的“非常;十分”的界限不明顯。筆者認為非常和十分是程度副詞表程度，而“不禁”可以譯為“禁不住;其中“情不自禁”要不可控到一定的程度叫“情不自禁”，并且元明時期“不勝”的“不禁”義和“非?！绷x界限不明，因此推斷“不勝”的副詞詞性來源于副詞“不禁”。如“臣等不勝感激之至?！边@里 的“不勝”既能看成“不禁”也能譯為“十分;非常”。副詞“不禁”義來源于動詞義“不能承受”。即，副詞性的“非常;十分”是由動詞“不能承受”義發(fā)展為“不禁”的副詞詞性，因表程度的“非常;十分”使用頻率增加，因此引申為“非常，十分”到了近現(xiàn)代“不勝”才完成其語法化。

（5）如有發(fā)現(xiàn)此貓者，請速報告本所，不勝感謝。（《長翅膀的貓》忻趵）

（6）尤其山田隊長，屈駕光臨，使寒舍蓬蓽生輝，不勝感激。（《生與死》黎汝清）

（7）中間的四年，我是回到本國做著事情;居留日本者前后凡十六年，簡直用去了生涯的一半，這是自己也不勝驚訝的。（《自然之追懷》郭沫若）

3 “不勝”的詞匯化和語法化的動因和機制

“不勝”開始是由“不+中心詞”意義就是詞義的簡單相加，在語言線條上是一次出現(xiàn)的，并且在發(fā)展過程中沒有其他詞匯的介入?！安粍佟苯?jīng)歷了由“不+中心詞”的結構重新分析為動詞“不勝”完成詞匯化，再由動詞“不勝”經(jīng)過類推以及高頻使用發(fā)展為副詞性的“不禁”，由“不禁”發(fā)展為副詞“非常;十分”。

3.1 重新分析

西周到魏晉南北朝時期，“不勝”通常被意為“不能戰(zhàn)勝”，早期“不勝”后面只接受國家、邦域或放在句尾前面接動詞“戰(zhàn)”“攻”“往”，“戰(zhàn)”“攻”等動詞使后面“戰(zhàn)勝”義的“勝”虛化稱為前面動詞謂語的補充成分。發(fā)展到漢代“不勝”后面接一些普通名詞“衣”“霜雪霧露”，“勝”譯為“忍受”“承受”仍與后面名詞聯(lián)系緊密，如《漢書》“一坐軟弱不勝任免，終身廢棄無有赦時，企秀茹神域貪活坐臧”其中“不勝任免”應為“不/勝任/免”。魏晉六朝時期“不勝”開始出現(xiàn)表情緒的詞，且“不”前面沒有“戰(zhàn)”“攻”這樣的動詞，“不勝”完成其詞匯化，成為一個詞有“不能忍受義”。

3.2 高頻使用

從魏晉到民初時期，“不勝”經(jīng)歷了高頻使用，語法化完成。本文基于語料庫中3017條例句，作如下統(tǒng)計。

可見，“不勝”從魏晉六朝到宋代的使用頻率增加很快，由于其使用頻率的增加，因此推測“不勝”在這個時期開始了語法化。語料中顯示，魏晉時期“不勝”完成詞匯化后，沒有經(jīng)歷其他過程，直接開始了語法化。由原來的“不能承受”義謂語和補語發(fā)展為狀語的位置，使用頻率的增加使其固定在狀語位置，發(fā)展為“不禁”義;宋代到民國初年，“不勝”的使用頻率有所下降?！安粍佟庇伞安唤绷x引申為程度副詞“非常;十分”。由于“非常;十分”的用量增加，導致“不勝”的使用逐漸減少。

3.3 類推

類推是指一個形式的產(chǎn)生會誘發(fā)另一個形式也相繼產(chǎn)生， 它往往與重新分析交互作用， 是影響詞匯化、語法化的重要機制。但與重新分析不同， 類推是受到外部結構不同但內部結構及語法功能都相同的一類詞在擴大使用的情況下， 使其也具有類似用法的過程。在“不勝”發(fā)展為副詞之前，相同結構的“不成”“不然”“不免”“不得”等詞都在進行這語法化并且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成語法化?！安粍佟迸c“不成”“不得”等都是統(tǒng)一層級上的語法化，同時“不+X”結構還有跨層級的語法化。因此這類詞有相同路徑的語法化過程。

語言是一個動態(tài)發(fā)展的過程， 歷時的發(fā)展總是在共時之中。語法化的過程是語言更替和創(chuàng)新的必然和規(guī)律性趨勢， 在這個過程中， 處于共時系統(tǒng)中的語言成分在歷時的變化中會產(chǎn)生一些新的語法功能， 這些新的語法功能即實詞虛化的過程。同時， 語法化作為一種歷時演變的動態(tài)過程， 主觀化、隱喻、重新分析等機制在虛化的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安粍佟背霈F(xiàn)在西周文獻中時，其結構還比較松散，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經(jīng)重新分析完成其詞匯化，并直接開始語法化。迄今為止“不勝”除了副詞詞性，其他詞性依然存在。并且 “不勝”的使用在減少。筆者認為“不勝”在未來的發(fā)展中會被取代。其副詞詞性已經(jīng)有表程度的“非常;十分”來完成。在現(xiàn)代漢語語料中“不勝感激”“不勝遺憾”經(jīng)常一起使用，前后用逗號隔開，也證明了語法化的完成。

本文還有很多不足，筆者認為在元明時期出現(xiàn)的“感激不勝”中“不勝”是“不盡”的意思，這里“不盡”和“不禁”是否只是語音上的差異還是兩個沒有關聯(lián)的詞還有待考證。本文鑒于封閉語料庫進行研究，語料庫收納內容也影響研究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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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鄭美多（1995—），女，吉林長春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

（作者單位：延邊大學朝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