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建忠
5月的天空,明凈高遠。
張成進城之前,文娟已經(jīng)在離網(wǎng)吧不遠的地方,租住了一間平房。雖說是城鄉(xiāng)接合部,但勤快的文娟把破舊的小屋收拾得干凈整潔。
回想起來,這個小屋留給張成最美好的回憶,就是兩個人重逢之后的第一個中午——坐了三個小時車的他和文娟一見面便緊緊擁抱在一起。
文娟明顯瘦了,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僅失去光澤還漸顯黑眼圈。他知道一定是因為夜班網(wǎng)管的工作性質(zhì)讓文娟成了白天睡覺晚上干活兒的夜貓子,徹底打亂了人體生物鐘。張成心里想,哪哪都不容易,在城里掙錢更不容易。
第二天一大早,他幾經(jīng)輾轉(zhuǎn),去一家快遞公司應(yīng)聘。在樓下的大院里,他看見三四十堆快件放在了電動車旁邊。他快步來到一個看上去和他年齡相仿的快遞員的跟前,略顯拘謹(jǐn)?shù)貑枺骸靶值?,我來幫你裝車行不行?”那個人一邊堆著貨一邊看看他說:“你是新來的吧!”
張成點點頭:“我想當(dāng)快遞員。”那個人放下手里活兒說:“走,我?guī)闳ヒ娡踅?jīng)理”。
王經(jīng)理是個大腹便便的矮個子中年男子,胖胖的大圓臉盤子有一雙小得不能再小的瞇縫眼:“你想干快遞員?”張成點點頭。
王經(jīng)理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快遞員須知遞給張成:“這上面的要求,你能做到嗎?”
張成仔仔細細閱讀了一遍:“我看完了,沒問題?!?/p>
王經(jīng)理扭轉(zhuǎn)頭沖那人說:“程石,你今天就帶著他送一天快遞,讓他熟悉一下業(yè)務(wù)流程?!?/p>
程石負責(zé)的線路是城郊。從市中心到城郊的距離不算很遠,一路上張成極力辨別方向和位置,大約20分鐘后,車流逐漸稀疏,他卻覺得越來越熟悉:“程哥,我怎么感覺到城郊了呢?”
程石減慢電動車速度說:“你方向感不錯,這兒就是郊區(qū),未來城市發(fā)展中心,現(xiàn)在重點高中、醫(yī)院啥的,都遷到這里了?!?/p>
“每個快遞員都送這么遠的路嗎?”張成問。
“不一定,這是經(jīng)理劃分的區(qū)域,每個人都不同,有的很近,就在市區(qū)里?!背淌卮?。
“收入怎么樣?”張成關(guān)心工資待遇??嘈馁M力的進城來,不就是為了多掙倆錢,能和文娟過上好日子嗎。
“還算可以吧,關(guān)鍵看快遞員的客戶群?!?/p>
“你干多長時間了?”
“3年多了。”
“你負責(zé)的區(qū)域在哪些地方?”
“東至東山路,西到歷山路,南至環(huán)山路,北到解放路?!?/p>
“你這片區(qū)缺人嗎?”張成想,這里離他租住的地方近,如果分到這片,說不定中午還可以回去看看文娟。
“這片區(qū)目前就我一個人,確實缺快遞員?!?/p>
“那我回去跟王經(jīng)理說一聲,想到這個片區(qū)?!?/p>
程石告訴張成:“明天就看你運氣了!還有最重要一點,如果明天王經(jīng)理問你選擇哪種計件方式,記住了,你一定要選保底加提成,千萬別選提成不保底,這樣收入有保障?!?/p>
程石給張成的第一個客戶是一位慈祥的老媽媽,她替女兒代收快件。老媽媽笑著收了快遞,還多說了兩句:“小伙子你挺勤快!有的快遞員就不像你這樣,我一再跟他們說自己年歲大了,麻煩他們給送上樓來,他們還是讓我下去取。”
老媽媽的話讓張成心里美滋滋的,他想人勤快總不會吃虧,尤其對于快遞員來說,時間就是金錢,勝在快。如果不快,郵件投送時間就會延誤。
還算順利,張成獨立工作的第一天,第一個送完郵件回到公司,他心里明白,之所以快,是因為送的郵件比其他快遞員少。
萬事開頭難。不管怎么說,也算順利完成工作,沒遇到一個電話無人接聽或是寫錯電話、發(fā)錯貨物的。早晨要出發(fā)送貨時候,黃二還沖著大家說呢:“希望都順利地把快件送到客戶手中。”程石也非常認真地囑咐他:“別忘了讓客戶在回執(zhí)單上簽字,還有啊,看住貨!”
張成坐在馬路旁邊,等著其他人返回。他望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心里想,這個城市陽光溫暖、氣候宜人,這里住的也應(yīng)該都是好人吧!
第二天早晨下了大雨,中午不到就雨過天晴,空氣格外清新。望著天邊的彩虹,張成的心情跟晴空一樣。
張成哼著小曲,騎著電動車穿梭在解放路上。他最怕走解放路西地道橋,這座連接?xùn)|西的交通要道,時時堵車,交警想盡辦法,甚至在非機動車道增加一條輔道,仍沒有起到緩解交通的作用。
張成謹(jǐn)小慎微地騎著電動車,時不時按幾聲喇叭提醒前面路人。忽然,旁邊汽車輔道上,沖上來了一輛汽車,還搶占了非機動車道,把整個地道橋的非機動車道占了個滿滿。由于這輛車剎車不及,張成電動車前輪輕輕地蹭了一下那輛車的后保險杠。
剛剛還輕松愜意的張成一下子傻眼了,果然,從汽車上下來兩個留著莫西干頭的年輕人,其中那個胖的張嘴就罵:“你[××]怎么騎的車?”瘦的摸了一下保險杠上淺淺的劃痕也叫囂著:“你個臭送快遞的,看不見前面有汽車?。 睆埑杀贿@氣勢嚇得不知所措,許多人把自行車搬上人行道,準(zhǔn)備看熱鬧。
“你說咋辦吧?”胖子擼胳膊挽袖子。
“我不知道?!睆埑扇跞醯卣f。
瘦子走上前罵道:“臭送快遞的,抓緊賠錢。”
“憑啥讓我賠錢,是你們突然拐上非機動車道,才造成剎車不及的?!?/p>
“少廢話,你把我們的車碰了就要賠錢?!迸肿釉谝慌詭颓?。
就在張成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程石停好電動車,向他走過來。
“咋回事?”程石問。張成一五一十地說了過程。
“別[××]瞎狡辯,不管咋的,車是你碰的,就得賠錢?!迸肿尤氯?。
程石進了一步,擋在了張成前面:“你倆還敢找我們要錢,我還沒讓你賠錢呢!”
“哪來的多管閑事的,欠揍吧?”瘦子往前跨了一步。
“你動我一下試試。”程石又進了一步,“你倆占用非機動車道,違章駕駛,找警察來處理就完了。”這時,圍觀的人也開始七嘴八舌幫腔:“開個汽車就牛了?就你們這素質(zhì)還開車……”
那兩個人聽著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自覺理虧,上車開走了。
張成的工作業(yè)績讓王經(jīng)理挺滿意,以至于他每次看到張成時,笑得眼都閉上了,還總是在發(fā)錢的時候話里有話地對張成說:“小張啊,你工作業(yè)績這么好,可跟我給你分的投送區(qū)域有很大關(guān)系?!?/p>
老實巴交的張成沒有領(lǐng)會其中的意思,只是頻頻點頭。為這事,程石還專門把張成叫到了一家小酒館。兩個人酒過三巡,說起了知心話。程石誠懇地說:“咱們背井離鄉(xiāng)來城里打工不容易,苦點累點咱不怕,怕的是讓人看不起。”
程石舉起酒杯,頗有些感慨:“最近總碰上難纏的客戶。這不前幾天,快遞送到了還不讓我走,那位年輕姑娘還顯出很鄙夷的樣子說‘我得看看包裹里面物品是不是少了!經(jīng)??吹叫侣?wù)f快遞偷東西。她買的是化妝品小樣,她一件件對著手機確認,整整耽誤了半個多小時?!?/p>
程石的話,讓張成想起送快遞過程中的一次次白眼,不禁五味雜陳。
“兄弟,快到年根了,今天跟你喝酒、道個別?!背淌f。
張成也舉起杯說:“真多虧你一直照應(yīng)著我!你不就是回家過個年就回來嗎,還道什么別!”他邊說,邊給程石夾了口菜。
望著小酒館里嬉笑的酒客,程石百感交集,嘆了口氣:“我這次回家過年,不打算再回來了。”
張成愣了:“為啥呀!”
程石說:“前些天我堂兄來電話,說我們村成立了養(yǎng)豬基地。我以前在部隊養(yǎng)過豬,有經(jīng)驗,想回去跟他一起干?!?/p>
程石又說:“還有啊,我勸你有機會請王經(jīng)理吃頓飯,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p>
“為什么?”張成不解。
“你現(xiàn)在業(yè)績這么好,固然是你做事勤勞、待人真誠,可也離不開王經(jīng)理的提攜。”
張成眼睛有點兒朦朧,使勁點了點頭。
已近春節(jié),郵件經(jīng)過一段“井噴”后開始逐漸減量了,略微輕松一些的張成提前下了班。本來想請王經(jīng)理喝點兒小酒,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惦記早點兒回家陪文娟。
就在他拐進家邊小胡同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在喊救命。
張成心里一驚,怎么好像是從自己出租的小屋里傳出來的?他加足馬力奔跑起來。果真,聲音是文娟喊出來的。張成一腳踹開大門,兩步跨過小院,操起一把鐵鍬沖進屋內(nèi),只見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光著身子,在撕扯著文娟的內(nèi)衣……
在派出所錄制的口供中,那個男孩道出了原委:原來男孩常去文娟工作的網(wǎng)吧包夜,喜歡上了面容姣好的文娟。特別是最近男孩沉迷于黃色網(wǎng)站,覺得文娟是個農(nóng)村來的姑娘,無依無靠好欺負,便對文娟起了歹心。
這事過去了一個禮拜,張成和文娟的心情剛稍稍平息了,張成老鄉(xiāng)發(fā)來的信息又讓他倆的心弦猛烈地跳動起來——老鄉(xiāng)說,張成老家連同周邊的幾個村子響應(yīng)政府號召,加快了城鎮(zhèn)化的腳步,正準(zhǔn)備拆遷,要建一體化都市農(nóng)莊,讓地里的田連上城里的餐桌。
張成樂了,對正在忙活晚飯的文娟說:“娟,我們回家?!?/p>
半年后,張成站在綠意蔥蔥的農(nóng)場大棚里,望著一箱箱要運往城市的綠色果蔬,心里暖暖的。是啊,或許程石是對的,他們更適合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