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 校

蔡呈書

早上，“控輟保學”辦公室李主任吩咐我：“今天你和小鄭去一趟馬龍鎮(zhèn)周巒小學，看看那個周麗艷是不是真正返校了?！?/p>

周麗艷是馬龍鎮(zhèn)最偏僻的周巒村的女孩，五年前小學六年級還沒讀完，就輟學了。當時學校沒少做工作，但這女孩死活也不肯復(fù)學。為躲避上學，她干脆外出打工去了。算算她的年齡，今年應(yīng)該十七歲了。不管多少歲，沒完成九年義務(wù)教育，就是輟學，這次“控輟保學”大檢查，凡輟學者，都得勸返。據(jù)學校匯報說，該女孩前兩天已經(jīng)復(fù)學了。

我和小鄭趕緊驅(qū)車上路。山路彎彎，車到周巒小學，已將近放學時分。該校周校長把我們迎進了辦公室。

“周麗艷真的勸返了嗎？”我迫不及待地問。

“復(fù)學了復(fù)學了！”周校長喜不自勝，“就要下課了，我?guī)齺硪娨娔惆?。?/p>

當周校長將女孩帶進辦公室的時候，我呆住了，站在我跟前的是一個非常時尚的女子：披肩長發(fā)染成了棕色，黑色的緊身衣服勾勒出成熟的曲線，V領(lǐng)微露乳溝，嘴唇明顯涂了口紅。

“叫什么名字？”我要核實身份。

“周麗艷?！?/p>

“年齡？”

“十七?！?/p>

“讀幾年級了？”

“六……年級?！?/p>

“輟學幾年了？”

“五年?！?/p>

“為什么輟學？”

“你看我不是混得挺好嗎？那些大學畢業(yè)生，很多都不如我?！敝茺惼G昂起了頭。

“你怎么又回來啦？”

“不是你們求我回來嗎？答應(yīng)報銷我的來回路費，補助我兩千塊錢，要不，我才不回來呢！”周麗艷口無遮攔。

“你還要出去打工？”

“當然啦！等你們檢查過后我就走……”

周校長尷尬地站在一旁，使勁地給周麗艷使眼色，但周麗艷并不看周校長的眼色?！邦I(lǐng)導(dǎo)，抽支煙吧！”周麗艷竟然從衣兜里掏出一包“大中華”，抽出一支遞給我，又抽出一支放進自己的嘴里。我看到，她的指甲全涂上了艷麗的指甲油。

“周麗艷，你——！”周校長喝住她。

“哦，學校禁止抽煙?！敝茺惼G意識到了什么，趕緊把手中的煙放回煙盒里。

“沒事，”我止住了周校長，對周麗艷說，“你的這包煙能送給我嗎？我可從來沒抽過這么高級的香煙呢?！?/p>

“你喜歡就拿去吧?！敝茺惼G慷慨地把香煙遞給了我。

“謝謝！”

“不客氣，小意思啦！”周麗艷口音帶點廣東腔。

周麗艷走后，我問周校長：“你們就是這樣勸返的？”

“沒辦法了，你們不是說，不管使用什么手段，都必須把輟學學生勸返嗎？我們什么手段都使盡了，只好用這最后一招了……”周校長攤了攤手。

“單是為了應(yīng)付檢查，有什么意義！”

“總比勸不回好一點兒?！敝苄ｉL說。

“你必須要想辦法穩(wěn)住她，讓她讀到初中畢業(yè)……”

“恐怕難……”周校長介紹說，這個周麗艷，十五歲開始到廣東打工，現(xiàn)在在深圳一家高檔美容院做到了領(lǐng)班，據(jù)說收入不菲。

“哦？”我有點兒愕然。到她家里去看看，我臨時做了這個決定。

中午，我和小鄭在周校長的引導(dǎo)下來到了周麗艷的家。

到了周麗艷的家里，只見周麗艷伏在桌子上做作業(yè)。桌子上擺放著語文、數(shù)學課本。想不到這個艷麗的女孩竟入神地埋頭做作業(yè)，沒有意識到我們的到來。

“周麗艷……”周校長喊了她一聲。

見我們來，周麗艷有些不好意思。

“好認真哦！”我贊了她一句。

“現(xiàn)在讀這些課本，還挺有意思的……”周麗艷臉紅了一下。

“還讀得懂吧？”

“語文書還可以，數(shù)學……得慢慢看。”周麗艷頓了一下，“這些知識，對我來說，真的很有用……”

“那就認真地學，一直把初中讀完?！?/p>

“不行！”

“舍不得那份工資是嗎？”

“真的是舍不得，更主要的，我已經(jīng)是屬于那種環(huán)境的人了，你叫我回到校園，等于讓時光倒流，這是不可能的了?！?/p>

周麗艷又掏出一包煙來，遞給我一支，自己抽一支：“領(lǐng)導(dǎo)，這里是我家，不禁煙?！?/p>

“按我們國家的《義務(wù)教育法》，你必須完成九年義務(wù)教育，知道嗎？”

“我可以完成，這樣吧，課本我?guī)プ詫W，期末我回來考試，我相信，我會考及格的?！敝茺惼G很老練地吐出了一個煙圈。

“只能這樣嗎？”

“只能這樣！”

“后悔當初輟學了吧？”我不忘給她敲一記警鐘。

“你看我不是混得挺好嗎？那些大學畢業(yè)生，很多都不如我?！彼€是很犟。

“你不覺得沒文化難以走得遠嗎？”我想鎮(zhèn)住她。

“我是走得遠了，才發(fā)覺自己沒文化。”她略有所思。

周麗艷右手握筆做作業(yè)，左手夾著一支煙，不時地吸一口。最后，她拿起課本，貼到了心口，眼眸里似乎露出了一種企盼的光……

[責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