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軍
42歲那年,當我走上華東師范大學思群堂的舞臺,從俞立中校長手中接過博士學位證書時,我知道,我今生所受的學校教育正式結(jié)束了。
回顧我的學校教育史,在同齡人中也算得上有一些傳奇色彩。中國的現(xiàn)代學校教育自1902年的“壬寅-癸卯學制”開始,到1922年正式確定“六三三”學制(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基本沿用至今,極大地促進了中國教育現(xiàn)代化的歷史進程。我開始讀書時的1974年,實行的是那個時期特有的“五二二”學制,即小學5年,初中高中各2年。在這5年的小學中,我所受的是單一復式班教育。復式教學起源于清末,方式是不同年級的學生在同一個教室里上課,目的是在缺少師資和教室的偏遠地區(qū)能夠普及教育和節(jié)省資源。
我的家鄉(xiāng)是魯北地區(qū)的一個貧窮村落,村里有100多戶人家,一到五年級共有40多名學生。生產(chǎn)隊把一戶村民家閑置的三間正房作為教室,作為唯一的民辦教師,宋榮臣老師教授五個年級所有學生的全部課程。
教學科目一共有4門:語文、數(shù)學、體育、音樂。體育和音樂課比較簡單,可以五個年級的學生一起上,方式不外乎在生產(chǎn)隊的打谷場上進行各類跑跳游戲,或集中在教室里聽宋老師教唱革命歌曲。語文和數(shù)學五個年級的內(nèi)容各不相同,編排起來就有難度了。只記得當時我們有時在教室里聽老師講課,有時寫作業(yè),有時就需要到院子里朗讀課文。冬季天冷,院子里呆不住,隔壁是羊圈,白天羊倌去放羊,我們就躲進羊圈聞著又膻又騷又臭的刺鼻氣味大聲讀書。四十多年過去了,那些復雜的氣味仍時時回味,那些屬于童年的快樂仍時時記起。
現(xiàn)在想想,一個教室里有五個年級的學生,單是將語文和數(shù)學十種不同內(nèi)容的上課時間調(diào)配好,對宋老師來說就是一個天大的難題。但他總能把我們每個年級的學習任務安排得明明白白,也把語文和數(shù)學內(nèi)容講得清清楚楚。每天課程排得滿滿當當?shù)乃卫蠋?,同時還背負著家里七個孩子的生活重擔;作為村里文化程度最高的宋老師,還需要為每戶人家的婚喪嫁娶主持各類儀式。但這一切,都沒有影響他的教學成績總是在全鄉(xiāng)名列前茅。
我們最喜歡被老師指派的工作是送信,這是屬于高年級同學的特權。那時村里沒通電,也沒有什么交通工具,各類信息都是靠人走路來通知。每逢鄉(xiāng)教育組開會,就會寫一封開會通知,派人送到最近的學校,老師讀過后,再將信封好派兩名高年級學生送到臨近的另一所村校。我從小做事認真,深受老師信任,常常被老師指派送信。這可是一個人人羨慕的差使??!除了受到老師信任的那份榮耀外,能夠在別人都上學的時候跑出去玩耍半天,這對年少的我們來說,該是一個多大的誘惑和獎勵啊!
后來的很多歲月里,和全國各地的同齡人交流,都沒有人讀過像我這種五個年級一間教室一個老師的復式班。在這樣簡陋學習環(huán)境中打下的基礎,竟支持我也順利拿到了教育學的博士學位;睿智的宋榮臣老師特有的教育實踐智慧,引領我也領悟到了學習快樂的真諦?;仡櫸业膫€人教育史,特別感謝我所接受的快樂復式班教育。
每次回山東老家探親,年邁的宋老師是我一定要探望的親人,回想當年的種種往事,是我們師生共度的幸福時光。
編輯/楊曉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