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芳
那些年,我仿佛有了電話恐懼癥,害怕接家里打來的電話,尤其害怕夜里接電話。因為我知道,爹娘越來越老,家里傳來的“壞消息”也會越來越多。
每次往家里打電話,聽到爹娘說話的聲音稍微有些低沉,我就會心不安,坐不住,一定要回家看一看爹娘可好。如果電話里聽到他們身體很好,過得舒心,笑得爽朗,我便高興得像個孩子,走路都想蹦跳起來。這時候如果有人問及爹娘,我會自豪地說,他們好著呢,帶著幾分炫耀。
每晚睡覺前,我都是先檢查一遍座機的電話線插好了沒有。
一天深夜,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從沉睡中驚醒。我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時間,馬上12點,猛地起身,心也一下子懸了起來,顧不得穿鞋去搶電話,腦子里閃現(xiàn)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大大(父親)或是娘哪個有事?嚴重嗎?抓起電話的瞬間,我不敢喘息,拿電話的手抖得厲害,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耳朵上。
電話那頭傳來嗚嗚的哭聲,原來是我的一個閨蜜和老公鬧矛盾,哭得稀里嘩啦向我訴苦。我好久說不出來一句話,真想一下子扔下電話,不聽她叨叨。長出了一口氣,敷衍著勸了她幾句,心里抱怨她不該這么晚給我打電話,嚇壞了我,但也慶幸不是家里打來的。
掛了朋友的電話,回到床上,一點困意沒有。她會不會再打電話給我?我實在承受不住這樣的驚嚇,起身走到電話旁,果斷地拔掉電話線,再次躺下想睡個安穩(wěn)覺。可是,腦子里總想著那根電話線,萬一漏接了家里的電話呢?起來又把電話線插上,檢查一遍,確認無誤后,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閨蜜的這個電話著實嚇到了我。驚魂未定的第二天上午,我正上班,電話響了,一看是家里的座機電話,趕忙接聽,可電話那頭一句話也不說,我?guī)缀鹾捌坪韲担赫f話呀,說話呀,就是沒有回話。我頓時惶恐不安起來,肯定不是好消息,爹娘哪個病了,想打電話告訴我,打通我的電話又來不及和我說話,去搶救了?或是忙著去叫醫(yī)生?或是正準備來縣城醫(yī)院搶救,也許正在來醫(yī)院的路上......每次接家里的電話,咋就不往好處猜呢。我快要崩潰了,哭著朝電話喊:“快給我說句話!”我又把電話貼近耳朵,仔細搜尋那邊的動靜,好像有孩子說話,還有唱戲的聲音。
煎熬了足足5分鐘,我突然想起打哥哥的手機,真是急糊涂了。當(dāng)我打通哥哥的電話,哥哥說爹娘都很好,在堂屋里看電視呢。原來是我侄的孩子拿座機玩,按到了電話回撥鍵,正好上個電話是我打給家里的。虛驚一場,我卻感到心力憔悴,好久不能平靜。
一次,哥哥給我打電話說其他事,可是一看見家里的號碼,我就緊張害怕。后來,我和姐姐哥哥有個約定,我們之間打電話,先說爹娘安好,再說其他事。
6年前的一個早晨,電話鈴?fù)蝗豁懫?。我雙手合十祈禱不是壞消息。拿起電話,是哥哥從老家打來的:“大大胃疼,準備去縣醫(yī)院,你快去等著?!焙喍痰脑?,盡管他刻意放緩了語調(diào),我還是聽出了其中的急促,心臟怦怦地要跳出胸口,放下電話,直奔醫(yī)院。
見到大大時,他臉色發(fā)黃,虛弱無力,努力地向我笑了笑說:“沒事,別怕!”我一陣難過,經(jīng)過一番檢查,確診胃穿孔。
姐姐哥哥要求在醫(yī)院陪大大,讓我回家照顧娘,有事打電話給我。
回到家,把娘安頓好,心神不寧,站立不是,鬼使神差地瞟了一眼電話,走過去摸了一把才放心。剛轉(zhuǎn)過身子,突然,電話鈴響了,姐姐說大大的心臟出了問題,讓我速去醫(yī)院。我放下電話,拔腿就跑。
而今,大大已去世5年,娘也去世2年多。我不再害怕晚上電話鈴響,我可以放心地關(guān)上手機睡覺,不用擔(dān)心家里會出什么事了。但是,爹娘的影子直往腦子里撞,撞一下,心疼一下,再撞再疼,我并不輕松,心里空空落落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多想再聽到家里打來的電話,聽聽爹娘熟悉的聲音,聽聽爹娘叫我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