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慰天堂愛女：陪你自殺的男孩我們來守護

復林

25歲的翻譯楚婧愛上高中學歷的打工仔李銳，這樁不合常理的戀情，讓楚中平、趙洵夫婦一頭霧水，他們竭力反對并阻止。不久，傳來了楚婧和李銳在海南省海口市殉情的噩耗，楚婧身亡，李銳還活著。

一向順遂的女兒怎么會自殺？滿懷悲痛的楚中平夫婦認定李銳是兇手，踏上了尋找真相之路，卻意外發(fā)現(xiàn)，女兒的死與戀情無關(guān)！李銳是什么人？真相到底是什么……

喪女何其痛：自殺與戀情無關(guān)？

2018年10月27日一早，楚中平接到警方通知，女兒楚婧與男友李銳相約自殺！楚婧身亡，李銳被刑事拘留。趙洵聞訊當場暈厥了過去。

在飛往?？诘暮桨嗌?，楚中平夫婦多么希望這是一場虛驚。但是，趕到殯儀館認尸時，楚婧的遺體真切地映入他們的眼簾，兩人當即癱軟在地。

有什么過不去的坎讓女兒走向絕路？楚中平夫婦心痛到滴血……

51歲的楚中平和趙洵，家住在江蘇省揚州市，分別是中學和小學的特級教師，夫妻倆辛勤執(zhí)教20多年，可謂桃李滿天下。愛女楚婧出生于1994年，對女兒的啟蒙教育，做小學教師的趙洵親力親為，從不嬌慣縱容。楚婧從小學到高中品學兼優(yōu)，性格也溫順乖巧，連青春期也不曾有叛逆的表現(xiàn)。每當親朋好友夸贊楚婧懂事，楚中平夫婦都覺得這是嚴格教育帶來的回報，很是自得。

2013年高考，楚婧被深圳大學錄取，讀英語專業(yè)。大學畢業(yè)后，楚婧進了深圳一家外貿(mào)公司做翻譯。此后，夫婦倆每天一次微信問候，每周一次視頻通話。每當問起工作和生活，楚婧都回答“挺好的”。楚中平和趙洵既擔心女兒交友不慎，又考慮女兒到了適婚年齡，經(jīng)常試探楚婧的口風，她總說還沒有遇見優(yōu)秀的男生?？磁畠涸趹賽鄯矫姹容^謹慎，門檻也不低，夫妻倆放心多了。

2018年10月的一個周末，楚中平和趙洵與楚婧視頻，趙洵又老生常談：“婧婧，遇到合適的就處處。”楚婧微微一笑：“正想告訴爸媽呢，我有男朋友了?！甭犅勁畠阂呀?jīng)戀愛，楚中平和趙洵輪番刨根問底。楚婧猶豫片刻后告知，對方叫李銳，26歲，浙江省溫州市平陽縣人，高中文化，在一家網(wǎng)絡公司做業(yè)務員。楚婧還說：“我正打算辭職，帶他回來見面?！壁w洵頓時變了臉色：“這是什么人啊，要學歷沒學歷，工作也不咋的，你是不是昏了頭！”孰料，楚婧顯得很倔強：“能不能見了他再發(fā)表意見？”趙洵從沒有被女兒頂過嘴，不由勃然大怒：“沒什么好見的！限你三天內(nèi)斷絕往來，否則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楚婧默然掛斷了電話。

夫妻倆恨不得立刻飛往深圳，但他們都有教學任務，只好擠時間視頻、微信語音和留言，或者打電話。楚婧要么不理睬，要么給出幾個字：“不要煩我！”楚中平、趙洵萬分焦急，與其他老師調(diào)劑課程后，預訂了10月30日飛往深圳的航班。不料，卻傳來了女兒的死訊！

一定是李銳聽說家長反對，拉著單純的女兒殉情！他竟然沒死，肯定是蓄謀！李銳就是殺人兇手！楚中平夫婦向警方反饋意見，警方通報了初審的情況——

原來，楚婧和李銳在三個月前相識于“約死群”，10月25日這天，是楚婧主動從深圳飛往?？?，兩人入住一間旅館燒炭自殺。當天上午，他們一起購買了炭爐及炭和酒精。26日凌晨1時許，楚婧和李銳在客房的衛(wèi)生間燒炭。李銳用透明膠帶封住排氣扇通風口，將酒精倒在炭上并點燃，楚婧拿出從網(wǎng)上購買的“安眠藥”，與李銳分食。因燒炭產(chǎn)生的濃煙特別嗆，他們中途放棄，回到各自的床上休息。片刻后，濃煙漸散，楚婧又喊李銳將衛(wèi)生間內(nèi)燃燒的烤爐搬到房間，此時安眠藥起了藥效，李銳、楚婧昏睡過去。26日上午，李銳醒了，他看見炭已經(jīng)燃盡，隨后發(fā)現(xiàn)楚婧身體僵硬，李銳立即撥打110。民警趕到現(xiàn)場時，楚婧已經(jīng)死亡。

楚中平夫婦錯愕，他們無法將通報的情景與心目中的女兒對上號，也從來沒有聽說過“約死群”。女兒那么乖巧懂事，在家里從沒有違拗過父母，有什么理由上約死群？她是不是被對方教唆誘導，傻傻地付諸了行動？這個李銳到底是什么人？他們心中有太多的不解，堅信李銳是罪魁禍首。

幾天后，李銳被批準逮捕。楚中平夫婦申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要求李銳賠償82萬元。與此同時，他們強忍著喪女之痛，開始尋找女兒自殺的真相。

解鎖QQ密碼：含淚讀懂女兒心結(jié)

楚婧在旅館的遺物只有衣物和手機，手機作為證物暫在司法機關(guān)保存。于是，楚中平夫婦趕到深圳楚婧的宿舍，找出便攜電腦。趙洵嘗試用女兒的生日，輕松解開了電腦屏保和QQ密碼。電腦桌面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夫妻倆的心再次顫抖。

登錄后，QQ蹦出了“末日約死群”的一連串未讀信息，里面全是群友沮喪絕望的告白，他們不寒而栗。在好友列表里鎖定了李銳的QQ，楚中平翻出兩人的聊天記錄，還找出了楚婧在電腦里的日記。夫妻倆不放過每一條聊天信息，對每句話、每個字反復斟酌。聊天記錄和日記里面的語句讓他們震驚了——

聊天記錄顯示：7月19日凌晨2時16分，楚婧登錄約死群，主動添加了網(wǎng)名為“想死嗎？我在?？诘饶?！”的QQ，楚婧給這個QQ備注了實名，就是李銳。在相互聊天中，楚婧向李銳講述了20多年的心路。在家長的強勢教育下，楚婧從懵懂天真到追求優(yōu)秀逐步走向抑郁乃至崩潰。她在學習上的優(yōu)秀，在父母面前的乖巧，背后其實是無底的黑暗空間。楚婧說：“我很早就感受不到快樂了，只有名列前茅的成績讓我得到短暫的滿足。”

“我的心里有一個大大的黑洞，爸媽卻看不見！”

電腦的日記里，楚婧詳細記載了她內(nèi)心的糾結(jié)、掙扎和對自身的不滿。

2010年，楚婧中考在全縣排名第三，她寫道：“媽媽嘴上夸我考得很好，我怎么覺得她眼里透著不滿意呢？”

高一下學期：“快分文理科了，爸媽讓我選理科，我太討厭物理和化學了，怎么辦呢？”“爸媽終于讓步，我選了文科，向著復旦大學新聞專業(yè)，沖呀！”

高二下學期：“這次地區(qū)聯(lián)考，我抓著筆的手直抖，肯定考砸了，唉！”

2013年6月30日：“我一定要到離家遠的地方上大學，從此為自己而活?！?/p>

2016年10月31日：“今天輔導員征求意見，外語學院給了我保研名額，我偷偷放棄了機會，千萬不能讓爸媽知道?！?/p>

2017年6月12日：“接到了offer，掙了工資就不用向爸媽伸手了，從此只愿做回自己。”

2018年5月17日：“我抑郁了，還是中重度，醫(yī)生建議心理咨詢，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的心理有問題，但面對爸媽，必須把笑容掛在臉上。”

2018年6月25日：“整夜整夜地睡不著，生不如死??！”

看著這一段段、一句句如泣如訴的文字，楚中平和趙洵的心被刺得很痛，趙洵“嗚嗚”哭著說：“我們關(guān)注學生的身心健康，卻忽視了女兒的心理問題，太大意了！”

從聊天記錄和女兒的日記中，楚中平夫婦還獲知，李銳也有一段特殊的經(jīng)歷。

李銳出生于1993年，家在浙江省溫州市平陽縣，從小是留守兒童，父母在外地開制鞋廠。2011年下半年，制鞋廠發(fā)生火災，父母雙雙喪命于火海。年滿18歲的李銳繼承了一套住房和300多萬元存款。這筆錢足夠李銳生活，但他無法走出喪親之痛，漸漸變得憂郁。李銳從大學退了學，并陷進網(wǎng)絡賭博不能自拔。輸光了全部財產(chǎn)的李銳，又陷入套路貸，巨額債務逼得他生不如死。2018年7月初，他躲到海口避債。兩個絕望的年輕人，在約死群相識，相互傾訴和安慰，漸漸感受到彼此給對方帶來的溫暖。楚婧對李銳說，從小到大，沒有人在乎她的真實感受，是李銳讓她看見了光亮。

在李銳的鼓勵下，楚婧放棄了自殺的念頭，決定辭掉工作，去住院治療。楚婧讓李銳在住院時陪伴，并打算在入院前一起到江蘇跟父母說出實情。

但是，楚中平夫婦絲毫沒有感受到楚婧的異常，勒令女兒與李銳斷絕來往。楚婧崩潰了，她在QQ給李銳留言：“他們是很要面子的人，肯定也接受不了我患病的現(xiàn)實，我已生無可戀！”愛情受阻也讓李銳心灰意冷，他對楚婧說：“我連買機票的錢也沒有了，你到?？趤戆伞！眱扇讼嗉s結(jié)束生命。

趙洵頓悟！那通反常電話，是愛女求生的呼喚，而她不問緣由，以斷絕親情相要挾，試圖換來楚婧的“聽話”，卻把至愛的女兒推向了絕命的深淵。趙洵哭訴道：“原來我才是逼死女兒的元兇！”楚中平也在一邊哀嚎：“女兒是多么煎熬，才決心了斷生命啊！”楚中平夫婦甚至比得知女兒死訊時更加難受。多年來，趙洵一直以為自己的母愛無可挑剔，卻沒想到過于瑣碎與沉重的愛，成為女兒可怕的桎梏……女兒的悲劇已無可挽回，她突然想到李銳，那個曾經(jīng)讓他們憎惡至極的男孩，卻是在女兒生前閃過的最后一束光。

楚中平年幼時失去雙親，是養(yǎng)父母將他撫育成人，節(jié)衣縮食供他讀書上大學。他深知突然失去雙親，會改變一個孩子的人生走向。愛女之死，李銳固然脫不了干系，但他終究不是罪魁禍首。

他們迫不及待要見李銳，打算跟警方溝通，不再因喪女之痛而遷怒他人，也更想聽到李銳講述楚婧在生前的細節(jié)。然而，李銳的現(xiàn)狀卻出乎意料。

告慰天堂女兒：那個男孩我們來守護

2019年1月8日，楚中平撤回了附帶民事訴訟，并出具了刑事諒解意見書。得知李銳至今沒有親戚前來詢問情況，也沒有請辯護律師。楚中平夫婦決定為李銳請律師辯護。

趕去看守所時，楚中平向民警提出讓李銳出具委托書，卻獲知李銳用吞牙刷的極端方式試圖自殺，兩天前被送往指定醫(yī)院治療。民警告知，經(jīng)過醫(yī)學檢查和心理測試，李銳患上了重度抑郁癥，并呈現(xiàn)躁郁狀態(tài)，情緒很不穩(wěn)定。

楚中平夫婦帶著律師趕到醫(yī)院。當律師說明來意時，李銳拒絕在律師事務所的委托函上簽字，說：“我本就該死，不需要辯護，也不需要楚婧的父母諒解?！背衅絿L試跟李銳交流，李銳搖搖頭：“楚婧就是我害死的，我認，我都認，我只求一死換來平靜，這樣所有的人，包括我，不會再痛苦下去了?！崩钿J的情緒又激動起來，用頭撞墻。護士趕過來按住他，并示意楚中平夫婦回避。

趙洵退到了走廊上。她從李銳的眼里看到死亡前的寂靜，不由想到了女兒，絕望時也一定這個樣子。她對楚中平說：“我們不能不聞不問，今天我們走了，李銳的明天或許會跟女兒一樣！”楚中平點點頭。女兒不在了，這是一輩子都無法走出的痛，可這個曾經(jīng)溫暖過女兒的男孩，還有活下去的機會，不該搭上一輩子。

楚中平夫婦相信，愛女的在天之靈一定想看到李銳好起來。此時拉李銳一把，女兒會感受到父母對她的理解和愛！

經(jīng)律師申請，他們?yōu)槔钿J辦理了保外就醫(yī)和取保候?qū)徥掷m(xù)。楚中平夫婦在醫(yī)院附近住了下來，每天去看望治療中的李銳，找醫(yī)生打探治療方案。

李銳拒絕溝通，夫妻倆每次去看他，他都緊閉雙眼。一天，趙洵去醫(yī)院，正遇見李銳狂躁發(fā)作，他臆想親手殺死了楚婧，想找利器砍下自己的手，行為表現(xiàn)讓人驚恐。幾個安撫他的護士，出于本能退后了幾步。趙洵快步上前抱住了李銳。李銳比較瘦弱，他拼命掙扎，咬了趙洵的肩膀。趙洵忍住疼痛緊緊抱住李銳。一秒，兩秒，三秒……李銳漸漸安靜了，他癱軟在趙洵懷里失聲痛哭，就像依偎在母親懷里述說委屈的孩子。趙洵被感染了，也流下眼淚，她輕撫著李銳的頭發(fā)。

現(xiàn)場所有人都看見李銳的神情變得柔軟，眼睛有了光。當天晚上，他第一次跟楚中平夫婦講述了楚婧。李銳說：“楚婧好善良好可憐，她非常愛你們，不敢讓你們知道她的脆弱。那天我們吃了安眠藥，楚婧問我，下輩子遇見爸媽，他們還認得出我嗎？我告訴她一定能，她開心地笑了……”楚中平和趙洵頓時眼淚噴涌而出。趙洵又哭又笑拉著丈夫的手說：“女兒不怪我們！她下輩子一定還會做我們的女兒！”楚中平抹著眼淚也咧開了嘴角。女兒死后，他們第一次感到寬慰。楚中平喃喃地對李銳說：“謝謝你給了她最后的陪伴，謝謝……”

李銳的狀況好了很多。抑郁和狂躁發(fā)作的頻率明顯減少，為了消除李銳的幻覺，楚中平夫婦請了知名專家給他進行心理輔導和深度催眠。

李銳恍惚中看到楚婧白衣飄飄現(xiàn)身眼前，輕聲說：“我來跟你道別，在我生命的最后一程，你給了我溫暖和光，我已很滿足，人的靈魂是不滅的，我會在天堂看著你，請好好活下去……”李銳醒來時，淚流滿面。

催眠讓李銳在意識深層跟楚婧作了告別，李銳的情緒穩(wěn)定了，他平靜地回憶起楚婧生前更多的細節(jié)。根據(jù)李銳的口述，楚中平和趙洵逐步拼湊出了一個真實而完整的女兒。楚婧懂事乖巧，敏感細膩，她掛在臉上的笑容里，隱藏了不少淚水。為了讓父母寬心，她永遠展示的是積極陽光的一面，這是女兒對父母深沉的愛意！真實的楚婧，讓楚中平夫婦既感動又愧疚，趙洵拿著女兒的相片自言自語：“女兒，在這個世界，你來過愛過，下輩子若我們再做母女，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這一刻，楚中平夫婦巨大的內(nèi)疚也得以釋懷。

在楚中平夫婦的幫助下，李銳抑郁癥狀轉(zhuǎn)為輕度。2019年7月初，法院進行不公開開庭審理，楚中平和趙洵當庭表達了對李銳的諒解，并寄語李銳珍惜生命。法院審理認為，李銳提議相約?？谧詺⒌男袨榕c楚婧的死亡結(jié)果之間具有因果關(guān)系，其行為已構(gòu)成故意殺人罪。

?？谑忻捞m區(qū)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李銳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宣判時，李銳站在被告人席上，向楚中平夫婦彎腰鞠躬，說：“對不起！”楚中平夫婦向李銳投去了善意的眼光。

2019年12月7日，是李銳的生日，這天，楚中平夫婦撰寫的《天堂的女兒，請原諒無知的父母》一書完稿。他們趕到李銳的服刑監(jiān)獄，在接見室，趙洵點燃了生日蠟燭，李銳淚如泉涌，他深情地說：“我是孤兒，楚婧不在了，我愿意給你們做兒子?！边@個拼裝的三口之家在燭光中相擁而泣。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guān)信息做了技術(shù)性處理。）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