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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起床時,邢大林左眼就一直跳,他沒有放心上。這段時間,一會兒左眼跳,一會兒右眼跳,他麻木了,不知是跳財運還是禍水?
到店里就開始做生意,忙得屁顛屁顛的。正在發(fā)貨,門口有人喊他的名字,聽聲音好耳熟,抬起頭,見是弟媳梅子站在門口。他沒當(dāng)回事,還要繼續(xù)發(fā)貨。梅子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這回他聽得真切,他有點不快,又有點疑惑地盯著梅子。梅子卻一陣風(fēng)般刮到他面前,不緊不慢地遞給他一張放大了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是邢小林與一個相當(dāng)有姿色的女人,站在一座古色古香的石拱橋上歡天喜地,笑逐顏開的樣子。他這才明白,梅子為什么要直呼自己的名字了。
看過照片,邢大林的左眼又在跳,昨天晚上天氣預(yù)報說今天要來一陣?yán)淇諝?,此時提前到來似的,渾身涼颼颼的。
梅子儼然一個打了勝仗的女將軍,昂著頭,凱旋而去。那高跟鞋著地的噔噔聲,就像搗在邢大林的心上一樣難受。瞅著她的背影,邢大林真不知道怎么跟弟弟談這件事。
在邢大林的印象里,弟弟邢小林不是現(xiàn)在這樣的人,具體是什么樣的人,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初期,弟弟才上了一年的高中,就回家再也不去學(xué)校了。大林納悶兒,問他怎么不去了?弟弟鬼鬼祟祟地告訴他,每一次問大大要錢,哪怕就要一塊錢,大大恨不能跑著告訴村子里的每一個人,好像一個村莊,就我一個人在念書似的!大林聽了小林的話,本來生氣的樣子,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自己的大大他怎么不曉得。
要小林學(xué)瓦匠,是大林向大大提議的,大大本來不答應(yīng),大林說一戶人家,不能一個手藝人沒有,大大就答應(yīng)了。
小林瓦匠出師,大林已經(jīng)結(jié)婚,家里的環(huán)境也好了不少。一向吝嗇的大大,要為小林蓋一幢在村莊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樓房。那時候,村里人蓋樓房的鳳毛麟角,大部分是平房,樓房平房,外面看著是紅磚,往往里面是“土基”,還有人家,雖然沒有“土基”,但磚塊是開斗的,里面是空心的。小林要建造的是完全的實納墻,這在當(dāng)時方圓幾里,幾乎沒有。村里人瞅著小林堆在門前的紅磚,眼睛都快滴血了。
房子蓋到中途,聽說大林一家人要回來幫忙。村里人不相信,小林也不相信。大林分家才幾年?大林分家時,兩間平房,磚是開斗的,屋頂上蓋的是水泥預(yù)制板,墻外的紅磚,還是紅磚,沒有粉刷。墻里簡單地抹了一層白石膏。這個也不說,關(guān)鍵是他們結(jié)婚不久,預(yù)制板的屋頂,一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漏得是無處藏身。大林想盡法子,就是止不住屋里漏雨,只好帶著老婆孩子,到城市掙錢,想掙一把票子回來再加二層。
這才兩三年工夫,大大就給小林蓋樓房,而且是不一般的樓房,大林夫婦回來不把天鬧翻才怪!那幾日,村里人,口口相傳,都預(yù)示著有熱鬧瞧了。小林父子心里不安。特別是小林,真的擔(dān)心哥哥嫂子回來大鬧天宮,自己早盼晚盼的樓房,就成了影子。
大林夫婦帶著兒子是在小林的二層混凝土要全澆的頭一天晚上回來的。這就更麻煩了,全澆雖然是鋼筋混凝土澆灌,但在我們這里,就是上屋上梁。上梁最講究的就是吉利,大林夫婦趕在上梁回家,一定有好戲演給村里人瞧。村里人都等著二日瞧小林家的把戲。
村里人真的瞧了一場把戲,他們見到的是,大林挑著混凝土跟小工一起往屋頂上擔(dān),大林的老婆香蘭在廚房里忙得二一添作五,村里人傻眼了,都搖著頭,將信將疑。
忙了兩天的大林,要回城里做買賣,香蘭留下來,繼續(xù)在廚房里燒菜煮飯。在回家之前,大林也有情緒,自己作為家中的老大,分家時,就分了幾擔(dān)稻子。不是沒有稻子,堂屋堆了一大堆,大大說給他兩擔(dān),其余的要賣了還債。他沒有說二話。房子就平房兩間,沒有灶屋,沒有廁所和下屋,鍋碗瓢盆,就甭提了。這才幾年,小林人還沒說,就把他這個當(dāng)哥的甩開好遠,大林心里不平衡。香蘭說,那我們回去鬧去!大林說,那時候,家里是真苦,大大賭錢,把家里輸?shù)孟袼吹囊粯?,真沒有辦法。香蘭說,那我們回去就做哥嫂的樣子,一句高話都不許說,大林瞅著香蘭,不知怎么說才好。
到了年邊,大林夫婦從城里回來過年,小林接到車站,大林他們回家,見小林把家里裝潢得有模有樣了。小林到家把裝剩下的木板條子往樓上的天花板上架時,對大林夫婦說,這個條子就留給你們以后房子裝潢用了。大林夫婦心里被小林說得暖融融的,房子雖然還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小林的話,使他們仿佛看見了未來樓房的輪廓,在眼前忽隱忽現(xiàn)。
自從小林把木板條子架到天花板上后,就沒有拿下來過。說來與一個人有關(guān),那就是梅子。房子蓋好后,就有媒人來給小林提親,小林本來想說村里長得像城里人一樣洋氣的小芹,媒人跑了幾趟,門都沒有,后來就稀里糊涂地把長得白白凈凈的梅子說到了手。
梅子跟小林第一次見面,說她壓根就不曉得身邊還有一個人叫小林。小林很受打擊,問她曉得哪個?梅子忽閃著一雙大兒烏黑的眼睛,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曉得有一個人叫大林。小林說,那是我哥。梅子說,你哥比你名氣大。梅子的話,使小林心里忽然爬進了一只毛毛蟲。這只毛毛蟲自從爬進小林的心里,就一直潛伏在一隅,時不時地就要蜇他一下。
跟梅子訂婚不久,梅子就有了身孕,結(jié)婚就變得理所當(dāng)然了?;楹?,小林還要去外地去做瓦工,梅子開導(dǎo)他,能不能不去做瓦工?小林撓著頭說,我就會這個手藝,我還能做甚么呢?梅子說,你哥大林在城里做買賣,你想不想去?小林說,我哥在城里收酒瓶賣。梅子說,對呀,可你哥回家村里人都說他在城里做生意,你回來人家說你在外做瓦匠,多不好聽!
本來小林是沒有勇氣去城里的,可是,女人梅子說的那一番話,讓他欲罷不能。常言說,荒年餓不死手藝人,他當(dāng)初學(xué)瓦匠就是想四平八穩(wěn)??墒牵莻€在城里做過保姆的梅子,壓根就看不起瓦匠,動不動就拿大林說事,自己心里憋氣,口里還沒辦法說出來,他心里難受。
當(dāng)小林帶著梅子站在大林的出租屋時,大林夫婦還以為他們是來串門的。香蘭做了一桌子菜,讓大林陪小林喝酒。幾杯酒下肚,小林才吞吞吐吐地說了他們這次來的目的。大林說,收酒瓶是個簡單的生意,要先買一部腳踹三輪車。小林說他沒錢。大林說,我借給你,小林搖頭,說現(xiàn)在還不想買。
夫婦倆把房子租下來,小林卻天天在家歇著吃閑飯。香蘭問大林,是不是他回家向小林冒了口風(fēng),不然怎么瓦匠做得好好的,忽然想到要到城里來做甚么買賣?大林說,我魂冒了還差不多,我沒有說過。香蘭說,我就是那么說說,說沒說都沒事,你們是兄弟,眼下,他不做事,哪里行哩!
第二天,大林把三輪車騎到小林的出租屋門前,逼著小林出門去做買賣,小林沒有信心,騎上三輪車,三輪車不聽他的,在原地打著轉(zhuǎn)兒,打了一轉(zhuǎn)又一轉(zhuǎn),把香蘭和梅子的腰都笑彎了。
小林騎著三輪車出門,大林卻在屋里歇著。大林心里雖然急,可是,三輪車被小林騎走了,他急也沒有用,只好在屋里干著急。
這一去,兩天沒有還來三輪車。香蘭要去小林的出租屋打聽,大林不讓去,讓再等等。香蘭拿眼瞪著大林,半晌才氣咻咻地問丈夫,你這樣護你的弟弟,你自己一大家子還要不要生活了?香蘭的眼睛不大,可剛才瞪大林的樣子,把大林嚇了一跳,大林才發(fā)現(xiàn),香蘭的眼睛既大又兇。
把三輪車送來,是第三天的下午。小林三輪車還沒停穩(wěn)當(dāng),就跑到在屋里瞧著自己的哥哥和嫂子面前,說他這幾天找到了好門路,很快就能發(fā)財了。
那天小林被大林逼著把三輪車騎到了城市的住宅小區(qū),喊了一天,才收了不到一百個雜七雜八的酒瓶,他瞅著這些瓶子,一種失望的情緒,在他的胸腔里盤旋,這點空酒瓶,即使不要本錢,又能值幾個錢。一天的生活費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他放棄瓦工,到哥哥跟前,為的就是想名聲好聽一點,再一個就是要來錢快,才來跟著哥哥跑了兩天,之所以不想買三輪車,就是覺得這個行當(dāng)既吃苦力,來錢也不快,這樣下去,還不如自己做瓦工來錢。所以,雖然哥哥催他買三輪車,他一再推脫,就是心里還沒有把握。
那天晚上回家他唉聲嘆氣,梅子也沒有了信心,她說,要不然,就回家做你的瓦工去吧!
二天,小林到瓶場賣瓶,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瓶場老板眼尖,一眼就認(rèn)出他是大林的哥哥。小林說,不對,大林是我哥。瓶場老板有點不好意思,說我看錯了。小林就對瓶場老板說自己是瓦匠,本來想到哥哥這里來收酒瓶賺錢,看來這個飯自己吃不來。小林就把自己想回家的想法也說了出來。瓶場老板說,收酒瓶搞得狠,像你哥大林那樣,也能賺錢,你才來肯定要差一些。這么說著話,來了許多賣酒瓶的,時間是中午,小林也不想再去收下趟了,就索性給瓶場老板打雜,忙好那一干賣酒瓶的,已經(jīng)過了午飯時間,老板就喊小林跟著他一起吃飯,小林推辭了兩句,瓶場老板一片盛情,小林就軟了腿。
飯后,老板對小林比對大林還熟悉了。老板就告訴小林,自己姓敖,叫敖勝,是鰲拜的后代。小林讀過歷史書,就對敖勝大侃了一通鰲拜。聽得敖勝一愣一愣的,他就聽人說,是鰲拜的后代,沒有這么詳細,長見識了。剛才還神采飛揚的小林,侃完鰲拜,又成了現(xiàn)實中的小癟三了。敖勝感覺,他和這位小林的距離一下子近了不少。他叫住小林,到了瓶場后面的一間小屋,打開門,小林的眼前全是各色名酒盒和名酒瓶。小林有點發(fā)呆。敖勝告訴小林,這個年頭,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想發(fā)財,就干這個。
第三天,小林騎著三輪車,挨個飯店收名酒盒,名酒瓶,一個上午,就在敖勝的瓶場小屋里賺了好幾十。
小林勸大林也跟著他干,大林搖頭,違法的事情,堅決不干。小林說,什么違法不違法,賺到錢就是本事。大林還是搖頭。
2
大林天天到住宅區(qū)大著嗓子喊“收酒瓶子”,一天下來除了賺一家人的生活費,還有少量盈余。
相對于大林,小林輕松多了,小林也買了輛三輪車,小林天天騎著三輪車,在城市的中高檔酒店收高檔酒瓶還有酒盒,然后拉到敖勝的瓶場,把這些賣給敖勝,敖勝有時嫌他的量小了,小林就又跑其他酒店,敖勝還嫌不夠,意思是讓小林把范圍再擴大,小林就裝著沒聽見,到瓶場給他打包。小林心里已經(jīng)對賺來的錢很是心滿意足了,再說,他心里的超越對象是哥哥大林,他現(xiàn)在賺來的錢已經(jīng)超過大林幾倍了,大林就是把嗓子喊啞,也賺不來他這么多錢。
那一年大林一家人回家過年,小林買的鞭炮是簸箕那么大的盤子,炮仗擺了一溜,把整個村莊的人都炸紅了眼。村里人都往小林家跑,都問小林掙了多少鈔票,小林咋咋呼呼地告訴來人,去年討了個老婆,今年添了個女兒,是一喜。今年雖然沒有掙好多鈔票,但比做瓦匠手藝強多了,算是二喜,這叫雙喜臨門。村里人在外掙錢,只有人家說自己,沒有自己炫耀自己,小林這么一炫耀,村里人不知道小林掙了幾多鈔票,都羨慕他。過年時,都拉小林去家里喝春酒。一家一家挨著請小林,把個小林喝得整天東倒西歪。
那個正月,村里人忽然記起了小林,把同樣在小林家過年的大林給忘記了。大林倒沒覺得有什么兩樣,女人香蘭心里卻不是滋味,她嘰嘰咕咕地告訴大林,村里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大林忘記了,眼里只有小林了。大林無所謂,說弟兄倆,村莊這么大,只要有一個還有人記得,不就行了。香蘭的眼淚都快下來了,說不是你說得那么輕松,村里人這是明擺著看不起人。大林說香蘭是女人見識。香蘭說,來年過年再沒有房子我就不回家了。大林說你怎么了?香蘭說,沒有怎么,沒有房子家里人看不起,村里人也看不起,回來有么意思?
香蘭還有話沒有說,自從臘月二十幾到家,一天三餐,就是她燒飯燒菜。梅子帶女兒,母親做事慢,香蘭做事利索,所有的家務(wù)就全是她的了。本來做這些,她沒有怨言,可是,她漸漸地發(fā)現(xiàn),小林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小林了,她覺得,以前做的,現(xiàn)在做的,都不值。
叔叔家兒子結(jié)婚,因為大林是家族的長子,叔叔就叫大林和香蘭去那邊接親,香蘭去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她頭胎生了兒子,拿鄉(xiāng)俗來說,是有福之人。大林和香蘭晚上吃喜酒回來,卻遇見了黑著臉的小林,香蘭沒有在意,問小林怎么沒有去吃喜酒?小林卻酸溜溜地回說,我們又不是有福的人,不配吃那個喜酒。香蘭不魁是香蘭,她一聽,感覺味道不對,沒有接下句,回到房里,明天就問你大大,他答應(yīng)給我們的杉木還給不給?
天亮大林就到大大的屋里,說了杉木的事,本來大大和小林答應(yīng)了的,房前屋后的杉木,隨他砍。今天大大沒有馬上答應(yīng),喊來還在睡覺的小林。小林說,不能全部砍了,至多只能砍二十棵。香蘭在廚房燒飯,依她的觀察,小林的臉色比昨晚好不到哪里去。
香蘭猜對了,小林在穿衣服的時候,梅子把小林喊到近前,小林以為梅子又要那個事情,哪知道他靠近時,梅子卻滿臉烏云地問他,老大分開這么多年了,他有什么資格還要砍我們屋前屋后的杉木?小林說,我在做這個房子的時候,答應(yīng)過哥和嫂子的。梅子說,那時候,我沒有來,現(xiàn)在我不答應(yīng)。梅子說得很決絕,小林就小著嗓子哄梅子,說了當(dāng)時的情形,梅子最終答應(yīng),至多砍二十棵,天大的老人情了。雖然是打了折扣,小林卻在心里感激梅子,不還是為這個家,她又沒有帶到娘家去。
請來村里的木匠水根,大林把二十棵杉木砍了,水根下了料,都是門窗料。當(dāng)著一家人的面,梅子客客氣氣的,背地里,梅子問水根,大林這個二十棵杉木到底應(yīng)不應(yīng)該要?水根搖頭,說這是你們的家務(wù)事,我不便插嘴。
大林把水根下好的料子,用板車拖到加工廠,加工成了半成品,拖了好幾板車,夫妻倆花了幾天的時間,才把二十棵木頭變成了半成品,回來堆在屋檐下的走廊里,半曬半晾。城里的學(xué)校開始報名了,大林和香蘭帶著兒子玉峰回城市去了。
還沒開始做買賣,梅子就把電話打到了房東家,說天要下雨,喊大林回去把堆在走廊的木料搬到屋里去。香蘭嘀咕,小林還在家里,不能幫著搬一下嗎?大林沒有吱聲,回去果然見弟弟小林還在家里,一個人忙了半天,小林在身邊走來走去,一會抱著女兒,一會空著手,可就是看不見大林在搬木料。大林哪里知道,小林是奉了梅子的旨意的,不幫大林搬木料,小林不答應(yīng)不行。
3
一個人回到了城市,小林起先還小打小鬧,收了一段時間的名酒瓶名酒盒,然后,就在胖子的啟發(fā)下,開始往飯店和批發(fā)部送假酒。幾個月的時間,小林先是買了一個大BP機掛在腰間,不久后,就買了當(dāng)時城里人都少見的大哥大掛在腰間,招搖過市。
那一年不知是來城里收酒瓶的鄉(xiāng)下人多了,還是酒瓶一直徘徊在一個價位上,大林覺得今年的買賣沒有前一年好做,騎著三輪車,幾乎是從早到晚,回到家除了本錢,伙食費和房租,所剩無幾。這樣下去,年內(nèi)蓋樓房的計劃,看來要泡湯。大林說了心里的擔(dān)憂,香蘭卻信心滿滿,就是借債,也要蓋房。
計劃還是打不過變化,由于勞累,大林的闌尾炎又發(fā)作了,肚子從夜里一直痛到早上,到醫(yī)院時,醫(yī)生一檢查,告訴大林,再晚來一會,恐怕小命不保了。香蘭一問嚇一跳,闌尾里的膿液要是溢出腸子,基本就是沒有救了。本來大林準(zhǔn)備掛幾瓶吊水就回家,現(xiàn)在這個架勢,不動手術(shù),是沒辦法出院了。大林嘆了口氣,這要好久不能收酒瓶了!
出院后,大林在屋里靜養(yǎng),兒子玉峰放暑假后,他還不能做事。小林聽說了,把電話打到房東家,喊大林一家人回家玩兒,大林本想不回去,小林在電話里說,玉峰放假了,你又是才動的手術(shù),在外面是歇著,不如回家玩玩。大林被小林這么一說,忽然動了回家的念頭,香蘭只好帶著玉峰,跟著大林回家去玩。在路上香蘭還嘀咕,說小林還不錯,還蠻有人情味的。大林卻不以為然,告訴香蘭,畢竟是弟兄,什么人情不人情的,見外的話。
一家人興興頭頭下車走到小林家時,屁股還沒有落板凳,小林就讓他馬上去鎮(zhèn)里的派出所,幫自己把大林在派出所里做戶籍警的同學(xué)夫婦,請來家吃晚飯?,F(xiàn)在是上午十點來鐘,夏天的太陽掛在天上,白亮亮的像一個隱形的火球,小林的屋里,卻由于四周都是樹木,涼習(xí)習(xí)的。
梅子在門口擇菜,聽了小林的話,轉(zhuǎn)過頭對小林說,哥哥才回來,等吃過飯再去吧。小林卻把眼睛瞪著梅子說,女人接什么蛤蟆氣,這是男人的事情,你插什么嘴?梅子賭氣般低頭擇她的菜,沒有再抬頭。
派出所同學(xué)夫婦,與大林的關(guān)系,那是鐵桿。大林以為小林遇到了什么為難的事,就對小林說,要是有什么為難事,他去和同學(xué)說,請客就免了。小林抬起頭,一臉認(rèn)真地瞅著大林說,難道非要有事才請客,有錢不花,留著有什么意思?
這一來,大林不去,那就是大林的不是了。憑大林的面子,同學(xué)夫婦沒有話說,答應(yīng)晚上來,大林聲明,是弟弟小林請客,同學(xué)有些猶豫了,大林說,就權(quán)當(dāng)是你的弟弟吧,同學(xué)也沒有話說了。
回到家里,小林買過菜,卻不見了人影。水缸里沒有水了,還要到山下的小河里去擔(dān),梅子要去擔(dān),被香蘭攔下了,香蘭要去擔(dān),大林說,你們一個都不要去。大林挑起了水桶,香蘭要搶,大林說,沒事的,歇了好多天了,我去吧。
那個下午,大林連著擔(dān)了好幾擔(dān)水,把小林的水缸挑滿了。香蘭在灶間,鍋上鍋下地炒菜添柴。梅子抱著女兒丹丹陪香蘭嘮家常。梅子告訴香蘭,自從小林買了大哥大,村里的干部,就把她家當(dāng)成了飯店,有事沒事都來喝酒,有時還把鎮(zhèn)里的干部也帶來,就像在家里一樣,還有村里村外的鄉(xiāng)鄰,也借口瞧大哥大,坐倒就吃坐倒就喝,這半年來,天天抹不干桌子。香蘭聽著話,以為梅子生氣,可抬頭瞅著她的表情,卻有幾分自豪與得意,在梅子的臉上蕩漾著,香蘭一時忘了該怎么附和她。
同學(xué)夫婦如約而至,幾杯酒下肚,小林就擺布著他的大哥大,不無炫耀地告訴大林的同學(xué)夫婦,自己雖然在外面掙了錢,但全靠自己的冒險和魄力。同學(xué)夫婦是見過世面的人,當(dāng)然附和小林。小林說著說著,話風(fēng)一轉(zhuǎn),說大林做生意沒有魄力,發(fā)不了財。同學(xué)夫婦拿眼瞅著大林,不知怎么接話,大林看見,香蘭低下了頭,喊同學(xué)夫婦吃菜。
大林喝酒上臉,滿臉通紅地回到房里,兒子已經(jīng)睡了,屋頂上的吊扇在不遺余力地旋著,可是,屋里還是明顯有一股熱氣,揮之不去。香蘭手里拿著蒲扇給睡著的兒子輕輕地扇著,見大林進來,問她把同學(xué)夫婦送到哪回的?大林說,小林喊了出租車在后面的馬路上,他送他們?nèi)チ?,我沒去。香蘭說,明天我們就走吧,在這里我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大林問,怎么了?香蘭說,我看透了小林的心思,他明里喊你回來玩,內(nèi)骨里是要你回來幫他請你那派出所的同學(xué),這個也就算了,在酒桌上還那么羞辱你,明擺著瞧不起你這個當(dāng)哥的。大林也有想法,到現(xiàn)在還在心里窩著,被香蘭一說,他反而沒有話了。
天亮的時候,大林還在熟睡,被香蘭叫醒,下樓洗漱后,小林睡眼惺忪地打開房門,大林以為他要挽留他們,小林卻轉(zhuǎn)身從房里拎出了一大串蘋果香蕉,說,這是你派出所同學(xué)買來的,你們帶走。香蘭說,我們不要。小林氣咻咻地說,你們帶走。然后,啪地一聲關(guān)了房門。
一路上,香蘭的眼淚沒干,香蘭問大林,你這個弟弟真是莫名其妙,你要是誠心給玉峰吃,拿一點出來,我沒話說,全部扔出來給我們帶走,是他誠心寒酸我們。大林想說什么,可想到小林剛才的那個德行,他不知道說甚么好。
4
臘月的時候,香蘭告訴大林,年就在出租屋里過。大林想回去,可是他說不出口。起先他以為香蘭是過過嘴癮,可到了年邊,香蘭開始準(zhǔn)備年飯的菜了,他才知道,香蘭是下了決心的。盡管如此,他還是背著香蘭到電話亭把電話打到了小林的大哥大上,假如小林要他回家過年,他就讓他把電話打到房東家,讓香蘭接電話。當(dāng)他打通電話,小林輕描淡寫地問他過年回不回來后,說自己要到三十晚上才能回家,現(xiàn)在外面又是討賬,又是發(fā)貨,忙得要命。
放下電話時,大林悵然若失。
大年初一,大林就急不可耐地要回家,香蘭知道已經(jīng)沒有辦法留住他了,只好帶著玉峰跟著他回家拜年。
只幾個月的工夫,小林把樓房四周砌起了丈余高的院墻,山下到坡上用混凝土澆筑了階梯,屋后還打了一口十幾米深的水井。這還不算,小林還單獨從村里拉了一條電話線接到了家里,本來鎮(zhèn)里沒有分線的計劃,小林跑了幾趟,怎么說也要一萬多塊的分戶費,小林沒有辦法,去找了大林派出所的同學(xué),小林叫他警哥。警哥去了一趟,鎮(zhèn)里郵電所答應(yīng)費用減免過半,小林花了幾千塊錢把電話接通了,笑得合不攏嘴。
大大問玉峰怎么不回家過年,玉峰偷著告訴祖父,媽媽說回來沒有房子住。大大把香蘭喊到房里,小聲告訴她,你們蓋房子的時候,我一定沒多有少支持你們,只是你們不要往外說。香蘭回說,我們做不起房子,就出來了。在門外,她見到了已經(jīng)醉醺醺的小林,又在被村里人拉著去喝酒。大林站在一旁,看著風(fēng)光的小林,由衷地咧著嘴笑著。
喝過酒回來,小林告訴大林,除夕晚上,他買的沖天炮和炮竹,炸紅了半邊天。大林不知道怎么接話,香蘭接上話,說,好,小林牛!
5
大林是在秋天回來開始建樓房了,大大說話算話,真的答應(yīng)給他一萬塊,叫他們不要往外說。大林和香蘭還沒有說,外面全知道了。放線的時候,大大做的主,大林沒有建過房子,待房子做到一半的時候,大林才知道,房子的面積過大,上下兩層,有兩百多平米的面積,大林問大大,這么大的面積,要多花多少錢?大大說,我的錢沒有那么好想的,做小面積,你房子做好后,就存款,哪有那么好的事?大林真的沒有錢了,小林看穿他心思似的,隔幾天,就扔給他一些錢,小林拿著大哥大,在村里醉醺醺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沒有來過一次他蓋房子的地方。此時,大林好想小林來工地上站一下,哪怕就幾分鐘。他不敢奢望小林像自己一樣,在他建房的時候為他做事,他就想他來站一下,可是,小林沒有露過臉。
這邊香蘭一天三餐,又要買菜,又要燒飯,一天幾十人的吃喝,就她一個人鍋上鍋下地忙,梅子在樓上帶女兒丹丹睡早覺,下來時,要單獨煮三個雞蛋給丹丹吃,然后再煮她可心的早餐。香蘭一次不經(jīng)意地說三個雞蛋吃多了,梅子當(dāng)時就黑了臉,說不是自己養(yǎng)的,不曉得心疼,三個雞蛋怎么多了,又不是吃不起。香蘭才知道自己說漏嘴了,梅子生氣了。丹丹長得像畫里的人兒一樣兒可人,就是已經(jīng)兩周歲了,還不能走路,不曉得說話。有點蹊蹺。
門窗澆混凝土梁子,要一些托扳,木匠小李建議大林在門前的山嶗里放一顆水杉,幾個門窗的托板就都解決了。大林想了半晌,打了個電話給小林,小林說問一下梅子。不多時回來電話,說梅子不答應(yīng)。大林哪里曉得,大大給大林的一萬塊錢,梅子一萬個不高興。這些小林沒有告訴大林,小林自己也不怎么高興。大林只好到外面花錢買了一顆歪脖樺樹回來鋸板。小林過幾天回來,把山嶗里的幾十棵水杉全砍了,他說有人馬上來買走,那些樹自從放倒,就沒有買家,后來爛在了山嶗里。小林那次砍了水杉后,把木匠小李喊回家打家具,把大林先前放倒加工好的二十棵杉木用得所剩無幾,大林見狀,只是搖了搖頭,無奈地到林場買了一大車半成品料回來打門窗,大林有怨,也只能放心里。
房子那一年粉刷好,妹夫卻得腎病去世了,香蘭在過年時,把妹妹和一雙兒女接來家里過年,大大見她們母女來了,也跟著來了,他知道大林家沒有電視,把外面的電視也帶來了。小林本來高高興興地來看妹妹一家人,當(dāng)他見房里擺著電視,一眼就認(rèn)出是大大在外面看的電視,馬上就黑了臉,當(dāng)面喊來大大,要與他斷絕父子關(guān)系。大大向他解釋,小林哪里聽得進去,拿著大哥大,氣咻咻地走出了大門。香蘭說,隨他去,他有勁就多氣一天,我們過我們的年。
大年初一,小林又醉醺醺地站在大大面前賠禮,香蘭問他現(xiàn)在怎么又想通了?小林就嘿嘿地笑。
正月初五,三叔家請客,在酒席上,三叔問大林年前的收成怎樣,大林說,不怎么樣,外面錢難找。小林卻在對面話里有話地說,你難找有甚要緊!大林本來是不在意的,聽了小林的語氣,覺得不對味兒,再加小林說過話后,桌子上的人都瞅著大林訕訕地笑,大林便問小林,什么意思?小林說,還要說嗎?你自己應(yīng)該清楚!那天要不是在三叔家,大林差點把桌子掀翻了。回到家里的大林,嚎啕大哭。
丹丹三歲了,還不會走路,小林不放心,帶著丹丹去醫(yī)院檢查,才知道,丹丹是先天腦癱。失望的梅子,又開始懷孕,這一次,她感冒時再也不敢吃藥了,醫(yī)生懷疑,在懷丹丹時,她可能吃了藥,這一次她寧可自己死,也不敢吃藥了。
梅子還真的生了,而且還生了個兒子。小林辦了幾十桌酒席,給兒子起名叫有根。意思是他終于有根了。有根出生不到一年,小林在一次送假酒的途中,被公安抓了起來。雖然兩個月后,小林從里面出來了,可家里的錢已經(jīng)被罰得差不多了。小林從在里面出來的第一感覺,是村里人對他沒有先前熱情了,村里的干部,鎮(zhèn)里的干事幾個月前還與他在酒桌上稱兄道弟,現(xiàn)在見了面,形同陌路。這還不算,有根出生,屬于二胎,罰款七千塊。
小林在家里大罵,說老子沒錢的時候,這么整我。老子哪一天有錢再找你們算賬!
丹丹發(fā)了幾天高燒,在一天夜里閉上了眼睛。小林和梅子在家里哭了幾天,有根也發(fā)起了高燒,倆人嚇得趕快把有根抱到了市區(qū)醫(yī)院住院檢查,索性有根只是感冒,沒有生命危險。
生活費都成問題了,梅子幾次要他再去做假酒買賣,小林每次都噤若寒蟬般把頭搖動得像撥浪鼓,他從里面出來,再也不想進去了,他怕。
過不多久,就要往在另外一個城市收廢品的大大那里去拿生活費,每一次,小林都不想去,可是,沒有辦法。這樣的生活,過了兩年,他實在忍無可忍,只好來到了大林面前。
6
此時的大林,已經(jīng)回到縣城,開了一個板材店,生意興隆。兒子玉峰已經(jīng)在縣城初中讀書,鄉(xiāng)下的樓房已經(jīng)賣了,被小林一次又一次刺激后,大林覺得,那個樓房上有大大的一萬塊錢,上下幾里,人人皆知,對他們和梅子來說,住在那里面,抬不起頭,是永遠的恥辱。所以,在他們一家來縣城陪兒子讀書的時候,咬著牙,廉價賣掉了樓房?,F(xiàn)在大林在縣城買了住宅房。雖然人在縣城,小林一次又一次地去大大那里拿生活費,他們卻都知道。梅子說,隨他去,不要嘆息他。梅子的意思,就是不要同情他們。事實上,小林的現(xiàn)況,在大林的心里根本起不了任何憐憫,哪怕一點漣漪都沒有。本來,那幾年,他沒有覺得自己有多清苦,是小林讓他如夢初醒,大林開始拼命掙錢。
來到大林面前,小林開門見山,要求大林給他借一萬塊錢。大林沒有接腔,喊香蘭買菜去,中午小林在家里吃飯。小林說他馬上走,他又央求大林給他借錢。大林說,我這店里的本錢都是借的,哪里有錢借給你!大林想到了過去小林對他的態(tài)度。站在一旁的香蘭也在想同樣的事情。小林幾乎是哀求了,大林的心,還是不為所動,沒有松口。倒是站在旁邊的香蘭看不下去了,香蘭把大林叫到一邊,說,就幫他一回吧。大林紅了臉,說幫他有甚用,他結(jié)婚后,那樣對我們,還幫他?這回梅子生氣了,說你們畢竟是一個奶頭上下來的,沒有不幫的道理。大林盯著香蘭,不認(rèn)識似的。
拿著大林給他借的一萬塊錢,小林到大大所在的城市做鞋料批發(fā)買賣,那個生意在之前的確有人發(fā)了財?shù)?。小林開始做那個買賣的時候,已經(jīng)是新千年的初期,季節(jié)有所不同。那一年大大回家過年,唉聲嘆氣,從大大的嘆息聲中,狡黠的香蘭得知,大大每一次的廢品還沒有賣出去,小林就以進貨為由,差梅子到大大面前軟硬兼施,要錢回去進貨。小林的確做得很帶勁,住在這個城市,還跑去江北的另外幾個城市和縣城,邊邊角角的修鞋匠都給小林找到了,并且把買賣做下了??墒牵虑瓿跗诘男鲜袌?,已經(jīng)過了修修補補的時節(jié),小林就是不睡覺,也挽回不了市場的蕭條。
小林起先不服市場,他垂死掙扎了兩年,流下幾滴有點咸苦的淚水后,悲壯地結(jié)束了兩年來的發(fā)財美夢。
回家后,小林發(fā)現(xiàn)兒子有根雖然會走路,會笑,其他地方比他故去的姐姐好不到哪里去,似乎有點不對勁,他把想法告訴梅子,梅子不相信,小林把有根帶到市里的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讓他失望,回家他恨不得上吊。梅子勸他,也勸自己,說在懷有根的時候,她一粒藥都沒有吃過。
7
小林帶梅子去城里一個堂叔家串門,回家后,梅子就給堂叔和堂嬸一人編織了一件毛衣,梅子不是用機器編織的,是她一針一針用竹篾針編織的,把堂叔和堂嬸感動得差點落淚。堂叔喜歡喝一口小酒,梅子過不久就把他們請來家,燒幾個土菜,把堂叔喝得暈暈糊糊地出門。
堂叔斗大的字不識一個,從年輕時就倒賣木材,把個日子過得風(fēng)生水起。堂叔想把他倒賣木材的生意經(jīng)傳給兒子或者女兒,可是,他們都考大學(xué)到外地工作了,堂叔有時為自己這門生意在他老去時消失,而黯然神傷。
帶小林做木材生意,是堂嬸自己說出來的,堂嬸說梅子的客氣讓她想到要指小林一個生財?shù)穆纷?。在這之前,有好多親戚要跟堂叔學(xué)做生意,在堂嬸那一關(guān)被卡住了。
梅子一副無辜的樣子,她說,帶小林是好事,可眼下,本錢是個難題。堂嬸見了,越發(fā)覺得自己的決定正確,她說,我們借一點,你們再湊一點,應(yīng)該不成問題。梅子和小林心里不知有多高興了,可是,他們當(dāng)著堂叔堂嬸的面,盡量壓抑著。做木材生意的事,是小林想起的,可是,他沒有把握讓堂叔堂嬸答應(yīng)帶自己做那行生意。梅子說,這個事情我來做。
開始像跟屁蟲一般,小林天天跟在堂叔的屁股后面到處跑。跑到生意時,自己不拿錢又不好意思分紅,小林就跑到大林的板材店里找大林借,生意過后,他又把錢還給大林。這樣跟著堂叔一跟就是一年多,堂叔開口讓小林單干。小林知道他這一年多,跟著堂叔后面,也在分本來是堂叔的份子錢。單干過后,小林首先花兩萬塊錢,買了一輛二手桑塔納,小林想把地域跑大一點,有了貨源,才能賺到錢。
大林一再囑咐小林,一定要吸取以往的教訓(xùn),腳踏實地地做買賣。小林頭點得像搗蒜,說他記住了。
桑塔納開到村子里,村里人不信車子是小林買的,都商量好了一般,問他車子在哪借的?小林這時會把車停下,耐心地向問他的人解釋,這個車子是他買的。小林那天解釋了數(shù)十遍,往日手拿大哥大的風(fēng)光,已經(jīng)蕩然無存。
開著二手桑塔納的小林,跑皖南山區(qū),跑江北的山區(qū),直至江西湖南,北方跑到淮南。那一年的銅價一天一個樣,廠里出的價格,也是一天一個樣。本來小林是單槍匹馬一個人跑,在蘇南上海的廠家跟著小林要貨的時候,下面的網(wǎng)絡(luò)起了作用,往往是,下面的小點打電話找小林出貨。那些雜樹,一顆上千斤的不足為奇,小林雇的貨車,遍地拉貨。就在年尾的時候,堂叔和堂嬸來到了大林的板材店里,向大林訴說小林把他的貨源搶光了,他現(xiàn)在掙香煙費都有困難了。大林就當(dāng)著他們的面,打電話給小林,問他怎么搶堂叔的生意,小林在電話里說,是有這么回事,裝了堂叔已經(jīng)訂好的的木材,只是當(dāng)時他真的不曉得。電話是大林按的免提,堂叔聽了,說他回去調(diào)查,要是像小林說的,他不怪他,要是故意而為,他就要找他。
那一年,小林現(xiàn)金掙了一百多萬。那一年正月,梅子就到縣城買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住宅,并且立馬裝修。小林的衣服陡然變樣,身上隨便一件衣服都是成百上千,梅子身上的衣服也是一樣,都是上檔次的品牌服裝。
山坡上的房子,被新農(nóng)村改造拆掉了,小林輕而易舉地得到補償十多萬。大大在小林房子旁邊蓋的小房子也拆了,當(dāng)時建那個房子,大大給了小林五千塊,這次拆遷的補償肯定不止那么多,好在小林還講良心,把當(dāng)時大大給的五千塊還給了大大。小林在村莊下面的機耕路邊補償了一塊宅基地,大大也在小河邊補償了一小塊宅基地。大大在建小屋之前,小林擔(dān)心大林不出錢,梅子就到大大面前問,大大也不好說,于是就跑到大林的板材店問大林,大林和梅子告訴大大,倆人平攤,不會少一個子兒。
大大已經(jīng)在前幾年就歇了城市的廢品買賣,回家了。小屋蓋好后,大大送來幾千塊錢給大林,說是多的。大林沒有往懷里揣,在自己的店里拿了板材,又到隔壁的店里買了太陽能和電線水管,送回去給大大裝一下,這些裝好后,就缺一臺空調(diào)了,大大自己要買,被大林?jǐn)r下了,大林說,這個讓小林買。小林的空調(diào)好幾個月沒有到位,大大到大林的板材店,說要去自己買,大林打電話給小林,小林答應(yīng),馬上就去買。那時是吃早飯的時間,香蘭還沒有到店里,大大瞅了瞅店門口,才小聲地對大林說,其實,鄉(xiāng)下的那個小屋,是大林一個人拿錢蓋的,小林沒有拿一分錢。大林也警覺地望了望店外,囑咐大大,不要告訴任何人。大大小聲嘀咕道,我就告你一個人了,不告訴你,我老是心里不安。
大林真的生氣,連著兩年掙了幾百萬的小林,對外人大手大腳,對家里人怎么這么摳?
8
晚上,大林準(zhǔn)備上床睡覺了,手機響了,是小林打來的,他在電話里向大林報喜,鄉(xiāng)下機耕路旁的新樓房,明天上午八點十八分上梁,他才買的寶馬轎車,也是明天上午八點十八分到家。大林準(zhǔn)備說大大蓋小屋的事情,被小林的喜事沖走了。放下電話,他把剛才小林的喜事說給香蘭聽,香蘭說,他不是簡單的報喜,他是要你明個去新樓炸鞭炮,給寶馬車掛紅匹。大林只好穿上衣服,到街上買鞭炮買紅匹。
第二天,小林的新房門前,沖天炮鞭炮炸了幾個小時,小林的寶馬車上掛滿了紅匹。到中午的時候,小林卻帶著林場和縣林業(yè)局的一幫人去縣城的飯店喝酒去了,丟下村里人和一幫親戚。有人當(dāng)時就嗔怪小林狗眼看人低,三只眼看人。大林說,不會的,不會的,其實大林心里也沒底。
堂叔和堂嬸再次來到大林的板材店,對大林說自己已經(jīng)砍好準(zhǔn)備裝車的三車木材被小林出高價搶走了。大林不信,堂叔說,你打電話把他喊來。大林就打了電話,小林不一會就來了,堂叔迎面就問小林那三車木材的事,小林支支吾吾。大林罵了小林,堂嬸也眼淚汪汪地說,早曉得小林是這樣的人,打死她也不會帶他上路。堂叔和堂嬸臨走放下狠話,要小林賠償他的所得。他們走后,小林倒過來怪大林怎么不告訴他,他們在這里。大林說,你還說這個話,人家把你帶上路,就落得這個下場,你于心何忍?小林說,我們倆是弟兄,你還幫著人家說話,有你這樣的哥哥嗎?大林說,你一年掙那么多錢,人家就掙一點香煙費你都不肯,你還有良心?小林頓了片刻,問大林,堂叔一定給了你錢吧?大林也頓了片刻,說你做假酒是怎么炸的,你到現(xiàn)在還不曉得原因吧?小林一驚,說我不曉得,也不想曉得。小林刮了大林一眼,走出了店門。
香蘭埋怨大林,你把人家當(dāng)你弟兄,人家又不聽你的,你說他做甚?
電話響了,是梅子的手機號,大林不接,香蘭接了,香蘭放下電話,氣得警告大林,下次再管人家的閑事,我不會放過你!
9
這之后,小林好久沒有來大林的板材店,香蘭埋怨大林,人家不理你了!大林也咽不下那口氣,說,一個不講良心的人,不理也好??山又鴣淼囊患拢焕硭€真的講不過去。
玉峰考上大學(xué)了。本來就是不告訴小林,他也會知道??僧吘顾情L輩,大林自己不好打電話,他就讓玉峰打電話把喜事告訴小叔一聲。玉峰一連打了幾個電話,玉峰一連打了幾天,就是不見小林接一個電話,玉峰在大林的壓力下,自己跑到小林家里,把喜訊當(dāng)面告訴小叔小嬸,
其實,小林早就知道玉峰考上大學(xué)的消息,玉峰打電話他也瞅見了,他不想接,他想他這么辛辛苦苦,現(xiàn)在的日子也能說得過去了,怎么自己的兒子就沒有自己的侄兒那樣出息,沒有他那樣出息,哪怕有他一半正常也好,可是,一樣都沒有,這樣想著,他就賭氣一般,不接玉峰的電話,他傷心,他難受!他就恨他的哥哥,世界上的好事,怎么就往他跟前鉆,自己這么鉆天鉆地,怎么兒子不如人?想到這里,他淚水漣漣。
村里的村部要賣,場地有三四畝地的面積,村部原來的辦公室是一幢平房,旁邊還有一溜像七八十年代的糧庫模樣的房子,它真的建于那個時候,后來改造成了電影院,再后來就閑在那里了。就這么大的面積和房子,大伙都估計,價格到卯也不會超過十萬塊。
村干部也沒有信心,采取了投暗標(biāo)的形式,往外發(fā)標(biāo),到揭標(biāo)那天,大伙瞅見,小林中標(biāo)了。不久傳出,原來小林投了二十萬零一百的標(biāo)的。都說小林有幾個錢,燒得慌。大林也是這么想的,本來就是,一塊鄉(xiāng)下的舊村部,把黃土扒拉著細賣,也不值這么多錢。
大林跑去問小林,小林卻垂下了頭,這是他們那天在店里爭吵過后,大林跟小林第一次說話,小林的這個表情,大林以為小林還在生自己的氣,不理自己。沒想到,小林卻低著頭說,我也曉得價格出高了,可是,我不出高,這塊場地就不是我的。小林頓了頓,又說,老實說,我需要這個場地,我想辦一個包裝廠,慢慢地交給有根。
大林還能說甚?
小林還是低著頭,又像是告訴大林,又像是自言自語地嘀咕,有根就那個有根,我有甚辦法?
本來大林是來找小林興師問罪的,小林這么一說,他還有甚說的。有根現(xiàn)在在城里最好的小學(xué)讀書,那個小學(xué),跨區(qū)域是很難進去的,小林怎么把有根搞進去的,可想而知。每一學(xué)期,小林都要到學(xué)校,明里暗里送班主任送老師禮,人家送,是為提高,小林送,是求班主任能把有根留在班上,就感激不盡了。有根的成績,肯定拖全班的后腿,拖了后腿,就要扣班上老師的獎金,這個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情,小林不能看人家呆。
村部建在山坡上,它的旁邊有大大小小幾十塊村民的自留地,小林都一家一家出錢買了過來。地買過來以后,小林就開始砌圍墻,開始填土方,東南兩個方向的私人用地,沒有費好多氣力,都歸了小林名下,西邊住著一戶人家,這戶人家姓方,主人夫妻倆到外面打工去了,小林就找人打電話,喊他們回來商量房子的事情。那邊問小林怎么打算的,小林也痛快,說要錢給錢,要房子,他準(zhǔn)備到縣城買一套一百平米左右的房子作為補償。男人說,我們夫妻商量商量再說。過幾天,小林又打過去,問他們商量的怎么樣了?男人說,我們商量好了,就按小林說的辦,只是土地的產(chǎn)權(quán)還是自己的。小林沒有聽懂,又問了一遍,待聽明白過后,請他們夫妻再商量商量。小林心里琢磨,土地產(chǎn)權(quán)不給他,那他光要他的房子,他隨時都有要回去的可能。打了好多電話,男人還是原來的話,小林嘆氣,那我們沒有辦法做成這筆買賣了。
小林就繞開方家的樓房,把圍墻砌了起來。這樣一來,方家離小林的圍墻咫尺之遙,方家出門就是圍墻。為了盡量減少圍墻對光度的影響,小林在方家門口采用了鋼筋站立的方式,圈起了圍墻。
圍墻砌成后,再看里面的面積,已經(jīng)達到了十畝地左右的地塊了。這么大的地塊,辦一個包裝廠,應(yīng)該已經(jīng)差不多了。想到這里,小林的心里亮堂了不少。
心里還沒亮堂兩天,方家的女人在外面回家了。那天早上小林剛從寶馬車上下來,女人已經(jīng)站在門口對著他破口大罵,女人罵他要這么大的地方有甚用,兒子就那個兒子,還沒有人家三歲小娃娃精明,你要這地屁用!
女人那天罵了一天,別的話不罵,專罵小林禿屁股,還罵他的兒子。小林以為她罵一天就夠了,哪曉得,第二天,女人手拿菜刀,對著砧板,刀落在砧板上,女人罵一聲,女人罵小林前面掙錢,后面沒有人用,有屁用!
女人沒完沒了,又罵了一天。
第三天,女人挑來一擔(dān)糞便,罵一聲,用糞瓢挖一瓢惡臭的糞便,糊在小林的圍墻大門上。女人還是罵小林禿屁股,不但這世禿屁股,下一世還禿屁股。有人掙錢,沒人用錢!小林被女人罵得灰頭土臉,想死的心都有。第三天回到家,小林一屁股坐倒地上,女人一般,嚎啕大哭。
梅子卻冷靜異常地走到他身邊,等他哭得差不多了,開導(dǎo)他說你哭有甚用?小林也知道沒有用,可他沒有辦法。梅子說,怎么沒辦法,明個就到醫(yī)院找人改扎,再生一個,不就把人家的嘴堵得鐵緊。小林的眼睛被梅子說道的,亮了一下,接著,又暗淡了。小林說,你生丹丹,是那個樣子,生了有根,是好一點,還是這個樣子,我不敢有指望了。
生一個那樣,兩個那樣,三個還那樣,那我們真的倒霉透了,我不相信。梅子嘴巴這么說,心里也沒底,剛才的話,泛著一股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的味道。小林說,俗話說,單一單,一連三,你做點好事吧,再要那樣,人家背后笑我們不說,我們自己也沒臉見人了。
梅子望著小林那愁眉苦臉的熊樣,她覺得她仿佛做了虧心事,對不起自己的丈夫,一連三天,那個潑婦把她和丈夫罵得狗血淋頭,要是自己把有根生得像正常人一樣,那個潑婦就沒有罵他們夫妻的借口。這么想過后,她就越發(fā)覺得要爭這口氣,她告訴小林,我不行,你到外面找一個人帶我們生一個,我們來出錢,我們有了健全的兒子和女兒,把那個潑婦的嘴巴給封死,不然,我心里這口惡氣出不來。
瞅著梅子,小林仿佛在打量一個外星人一般,吃驚而又害怕。
10
一貫小林把梅子的話當(dāng)圣旨,梅子要他放下瓦匠手藝,他就放下了。梅子要他把哥哥大林當(dāng)把子,他也照辦了。包括他這兩年做木材生意賺了大錢。梅子說,要不是我會做人,堂叔堂嬸根本就不會尿你。這次買村部那個地塊被罵得吐膿吐血,她決議讓他在外面找人帶生,小林也開始著手實施。
外面還真有這樣的女人,她叫小花。認(rèn)識小花,是小林在一次酒后,跟著一幫狐朋狗友到一家足療店里洗腳,那天給他洗腳的就是一個長得像花兒一般白凈秀美的婦人,出于好奇,小林問她叫什么,她說叫小花。那一次后,小林時常一個人去足療店,而且點名要小花服務(wù)。洗過之后,他就離開,沒有一般客人的磨磨唧唧,卿卿我我。這讓小花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一種被冷落的感覺。后來小花有幾次故意有意無意地靠近小林的敏感地帶,小林馬上會驚得一躍而起。
再一次見到小花時,小花一眼就發(fā)現(xiàn),幾天不見,他人變得憔悴了。小林嘆了口氣,就把自己建廠被罵的事,和盤告訴了小花。小花聽著聽著,不知怎么,眼淚掛在了臉上,小林起先沒有在意,只是唉聲嘆氣,任由小花給他推拿,可推著推著,小花停止了動作,小林本來是閉著眼睛的,這時就睜開眼睛,看是怎么回事,小林就見小花在注視著自己,而且,臉上還掛著淚,小林問她怎么了?小花說,林哥,我能為你做什么嗎?
為小花在縣城的北邊租了房子,小林對小花承諾,孩子生下一個月,小林給小花十萬塊錢,小花走人,孩子小林抱回家。小花滿口答應(yīng),并且告訴小林,錢無所謂,她就想為小林哥做點事,就心滿意足了。聽了小花的話,一種幸福的感覺,像電流一般,迅速流遍小林身上的每個角落,小林覺得,他此時才是世界上幸福指數(shù)最高的人。
小花到預(yù)產(chǎn)期時,小林把她帶到外地的醫(yī)院,這樣就沒有人曉得他和小花的事,本來他準(zhǔn)備孩子滿月,才抱回家,現(xiàn)在他準(zhǔn)備,孩子出生后,他就抱回家去。
小花是順產(chǎn),生了個女兒,不幾天就出院回到了縣城。小林事情多,一邊要打理木材生意還有在建設(shè)中的廠房,又要照理小花。他幾乎是精疲力竭了。就在一天晚飯的時候,小林把自己這一年來在外面的杰作告知了梅子。梅子起先沒聽清楚,問他在說甚?小林重復(fù)了一遍,這次的重復(fù),有些鬼鬼祟祟,吞吞吐吐。梅子聽明白了,梅子大惑不解地轉(zhuǎn)動著她那一雙還有點水汪汪的眼睛,說我哪天叫你在外面給家里生孩子了?聽梅子的口氣,再瞅她的表情,小林知道梅子推翻了之前的說法,小林覺得麻煩到了。
果然是的,梅子說,我怎么可能養(yǎng)一個不在我肚子里出來的雜種!我家有根大了,我給他到外地去買一個老婆回來,我不可能再養(yǎng)一個雜種!
小林也改口了,小林說,我剛才是跟你說著玩的,不養(yǎng)就算了。
這回梅子不干了,梅子審視著小林,說你黑了心了,敢瞞著我,在外面討小老婆,還養(yǎng)小雜種了。梅子說著就到小林的面前,伸手要糾小林的衣領(lǐng),小林裝著電話來了,人家喊有事,拉開防盜門,開著車,到小花屋里去了。
那些天,小林頭大了,他只要進了家門,梅子就要他帶她去見他的小老婆去,還有他那個小雜種。小林說,沒有的事情,梅子哪里相信,說你明明親口告訴我的,現(xiàn)在想抵賴,沒門。小林在一天中午回家時,梅子打電話給大林,讓他馬上來一趟她家。大林風(fēng)言風(fēng)語聽說了小林在外面的勾當(dāng),也風(fēng)聞這些天他們夫妻在家打仗的事情。這些大林都不好說,小林沒告訴他,他就不便問,小林的脾氣他領(lǐng)教過的,梅子也一樣,再說,這是他們倆的家事,做哥哥的,沒有辦法說。盡管如此,大林接了電話,還是馬上就騎上電動車,去小林家。大林剛爬上樓梯,到小林的門口,見梅子堵在門口,不讓小林出來,梅子見大林來了,喊了他一聲哥哥,小林就在這個時候,竄了出來,還不解氣,風(fēng)一般在梅子的頭上,敲了一拳,然后跑著下樓梯了。梅子當(dāng)著大林的面,挨了小林一拳,抱著頭,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說這個日子沒法過了。
站在那里,大林聽著小林下樓的腳步聲,眼前是梅子的哭聲,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彌漫全身。大林真想追下去,打小林一拳,他想,你夫妻倆打架,我管不著,你總不能當(dāng)著我的面打人,這不是變成我慫恿的了?
11
梅子吃一拳,長一智。她開始像地下黨一般挨個街巷,挨個住宅樓,拉網(wǎng)式地打聽小林與那個名叫小花的女人的蛛絲馬跡。她知道小花的名字,是她在小林的包里翻到了外地醫(yī)院的住院發(fā)票。她問律師,這個能不能構(gòu)成小林婚外情的證據(jù),得到的回答是不行。她現(xiàn)在一心一意要與小林離婚,小林的背叛讓她寒心,她要找到他婚外情的證據(jù),她要小林凈身出戶。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梅子真的找到了小林給小花租住的樓層,梅子喊了半天的門,不見人開門,時間已經(jīng)到了中午,她想有根回家要吃午飯,便回家燒飯給有根吃。待她午后再來到樓下時,就見一個搬運工開著電瓶車,拉著被子之類的東西在她面前款款而去。她再到樓上時,屋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邊上的住家戶埋怨她,你怎么走了?
小花本來還夢想著女兒給小林抱回家,見到今天的情形,她不放心了,再說,女兒一天一個樣,她越來越舍不得了。剛才外面敲門,她準(zhǔn)備開了,敲門聲不止,她下意識地在貓眼里往外瞅,見是一個女人,她便預(yù)感到了危險。
打電話給大林,小林要他馬上到一個叫做“喜來登”的賓館去,大林明明知道不是好事,還是去了。大林進門時,一個婦人坐在床上,一個女孩閉著眼睛,睡得正香。小林望著女人說,她一定要我喊一個家里人來。小林可憐兮兮的樣子,大林好久沒有見到他這副慫樣了,便多看了他一眼,大林瞅見了小林的脖子,臉上,手上,有血跡,憑直覺,是手指甲剮的。
小花也不藏不腋地告訴大林,本來她是同情小林,準(zhǔn)備在孩子出生后就給他抱回家養(yǎng),通過這段時間,梅子像敵后武工隊一樣的跟蹤,她已經(jīng)心灰意冷,這樣一來,她要么把孩子帶回去,這樣小林不答應(yīng),要么小林馬上離婚,可他始終猶豫不決,她已經(jīng)受不了了。
大林怎么說,大林只好勸小花給小林一點時間,不能急。
走出賓館的時候,大林有些分不清方向,大林回到店里的時候,有些發(fā)愣,他有些替小林擔(dān)心,他不知道小林這道坎怎么過來。第二天,小林自己到店里來了,他問他怎么想的?小林說他不想離婚,小花現(xiàn)在變了,她本來承諾不破壞他的家庭,現(xiàn)在看架勢她與梅子斗上了。小林在前幾天想跟梅子離婚,現(xiàn)在不了,這幾天小花被梅子趕得不耐煩,他就拿小林出氣,大林那天見到他身上的血痕,就是小花抓的。梅子跟他結(jié)婚這么多年,沒有這樣傷害過他。小花之前說,有根梅子能帶好,她也能帶好,現(xiàn)在,小林不敢相信她了。她這樣的脾氣,還不把有根嚇壞了。
事情的發(fā)展,已經(jīng)讓小林沒有辦法掌控了。一邊梅子在不遺余力地收集他的證據(jù),一邊小花在催著他離婚。小林說,小花的電話跟著他不放,有時他晚上在家里,她的電話也不識時務(wù)地打過來。大林說,這個時候還打,你不能叫她發(fā)個信息嗎?小林說,她一個字不識。小林的話還沒有落音,電話響了,他一看,說是小花打的。
要不是店里有香蘭在旁邊,大林真要說小林兩句,怎么梅子不識字,找個小花還不識字?
小林出門后,香蘭幸災(zāi)樂禍。香蘭雖然對梅子有想法成見,她還是同情梅子,她說,這件事情到這個地步,完全怪小林,梅子的一句氣話你就當(dāng)真,小林心里有鬼才是真的。大林佯裝到衛(wèi)生間小便,往樓上去了。
不幾天,梅子就拿著小林與小花的照片來給大林瞧。大林拿著照片,看著照片上倆人沒心沒肺地幸福地微笑著。梅子像打了勝仗一般地告訴大林,這個照片,還是在小林的皮包里翻到的,梅子有一種喜不自勝的感覺。大林想著事情的發(fā)展,已經(jīng)不是以小林的意志為轉(zhuǎn)移了。他看后準(zhǔn)備把照片還給梅子,梅子卻大方地說,就留給你吧。
梅子走后,大林打電話給小林,說了照片的事情,小林在電話那端嘆了口氣。
離婚證辦好后,小林有些沮喪地走到大林的店里,把自己凈身出戶的事情告訴了大林。大林問他后面怎么走?小林嘆了口氣,說他隨便怎么走,堅決不跟小花結(jié)婚,小林為自己認(rèn)識小花這樣的女人懊惱不已,他說小花其實早就有心機,逼著他走到這一步。
大大病了,到縣醫(yī)院住院,大林與小林一對一晚上陪夜,挨到小林那天晚上的時候,小林剛到病房,就被早就躲在門外的小花逮了個正著,小花不問三七二十一,就雙手死死抓著小林的胳膊,寸步不離。病房里的人,外面病房里的人,馬上就把他們圍起來看熱鬧。大大那時也顧不得自己了,喊小林出去,小林無可奈何,只有隨著小花走出了病房。
這一去,小林電話關(guān)機,人不見影子,大大在醫(yī)院里,只有大林一個人跑上跑下。這還不算,大林心里還惦記著小林,人急得不行,可就是見不到小林的影子。
第四天的早上,小林才失魂落魄地到了大林的店里。大林問他這幾天到哪去了?小林嘆了口氣,說他被小花囚在一戶出租屋里的二樓上,不給進,不給出。小花要他答應(yīng)馬上結(jié)婚,小林不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她就不讓他出門。小林本來以為過了晚上,到天亮就行了,哪曉得小花這回是豁出去了,小林央求她,自己外面還有放倒的木材要裝車運到外省的廠里,自己的廠里還有許多事情要他到場。小花根本不聽。關(guān)到昨天夜里,小花自己也累得不行,他才急中生智,拉開二樓的窗戶門,從樓上跳了下來。
大林問他,大大那里去了沒有?小林說,我就是來和你說這個事情的,我已經(jīng)沒有臉面到醫(yī)院去了,小花那天把他半輩子的人都丟光了,大大那里就靠你和嫂子了。再說,幾天沒出來,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做。說完,小林急匆匆走了。
12
幾天后,小林拉著小花,到法院經(jīng)過公正,認(rèn)了一筆不菲數(shù)目的錢款后,正式宣告分手。小林一身輕松地回到家里時,一股叫做親切的東西,涌上了他的喉頭。這段時間以來,他離婚不離家,每月交給梅子幾千塊伙食費,梅子限定日期,至多一年,這還一年不到,他又回來了。
梅子和有根正端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小林首先到廚房轉(zhuǎn)了一趟,這是他的習(xí)慣,吃飯之前,總愛到廚房瞅瞅梅子燒了什么菜。當(dāng)他在廚房出來的時候,一眼就見餐桌上一張移動交費單躺在上面,小林拿起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一眼,這一眼,讓他下意識地一驚。那上面二百元的花費,名字卻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小林隨手把單子拿到梅子跟前,問這個人是哪個?梅子眼睛不抬地回他,你真是多管閑事,我們倆都已經(jīng)離婚了,你還有權(quán)利問我。
小林幾乎是咆哮地大聲問梅子,這個人是哪個?梅子這才告訴他,是出租車師傅。小林更加不解,她怎么給一個出租車師傅交話費?梅子說,打他電話,他說在外面,電話沒話費了,我就下去給他交了,就這么簡單。
你是怎么認(rèn)識這個出租車師傅的?小林問她。
我到娘家都是他接送,這樣就熟悉了。梅子回。
沒有再問,小林拿著單子,到城關(guān)鎮(zhèn)派出所找了一個熟悉的哥們,查了這個人的名字。接著,他就打了這個師傅的電話,說要車出門。師傅當(dāng)然很快就來了,他說,先吃飯吧。他們就到飯店,點了菜,準(zhǔn)備喝酒,師傅不喝,說要出車,小林就拿出了那張電話交費單給師傅看,師傅看后,睜大眼睛,打量了一眼小林,端起一杯酒,一干而盡。
倆人的一餐酒,從中午喝到晚上,喝到要散的時候,小林告訴師傅,你要與我老婆結(jié)婚可以,她有幾棟房產(chǎn),那是給我兒子的,你要是半途打壞主意,我要了你的小命!師傅一再聲明,他和梅子只是認(rèn)識而已。
搖搖擺擺走到家里,小林告訴還在看電視的梅子,我曉得那個人了,我們喝到現(xiàn)在。小林打了一個酒嗝,又說,現(xiàn)在我成全你們。但要是哪個打我兒子有根的壞主意,我就要哪個的狗命!
梅子說,真莫名其妙!她還看她的電視。
摸摸索索,小林在包里摸了一把水果刀,進了房間,關(guān)了房門。梅子起先沒有在意,看她的電視,待她猛然想起來什么的時候,就去推房門,小林已經(jīng)在里面上了保險。梅子喊小林的名字,里面沒有聲音,梅子嚇得拿出電話,打大林的電話,大林和香蘭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來的時候,房門還是關(guān)著,里面沒有聲音。大林嚇傻了,不知怎么辦才好。梅子在呼天喚地,有根也跟著在哭。香蘭拉著不知所措的大林,向他做了一個動作,大林如夢初醒,飛起一腳,踹開了房門,只見小林倒在地上,鮮艷的血已經(jīng)從他的手腕上,靜靜地流淌在地板上,一股血腥的味道,彌漫在口氣里。
“120”來到的時候,大林已經(jīng)把小林背下了樓梯,小林在上救護車的時候,眼睛對大林眨了一下,又閉上了。
責(zé)任編輯李高艷
作者簡介:何世平,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清明》《安徽文學(xué)》《鴨綠江》《山東文學(xué)》《文學(xué)界》《當(dāng)代小說》《歲月》等文學(xué)雜志發(fā)表中短篇小說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