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
加勒比海西北部、墨西哥灣入口處,有一個美麗的海島國家——古巴。比尼亞萊斯山谷就位于古巴比那爾德里奧省,是一個擁有大量名勝古跡的地方,在那里,傳統(tǒng)的煙草種植業(yè)已經(jīng)保持了幾個世紀。
很早很早以前,西班牙人發(fā)現(xiàn)了古巴,他們在古巴人手上看到了一根會冒煙的“木棍”,起初他們以為那是古巴人的第11根手指。這根“手指”冒出了幽藍的煙霧,辛辣而帶奶油味,把西班牙人嚇呆了,以為這些人都是魔鬼。但他們很快品嘗了“第11根手指”,并因此變得飄飄欲仙。
這“第11根手指”被西班牙人帶回了歐洲,并把它稱為雪茄。
從此,有錢人的目光便射向了古巴,像照明彈一樣把古巴照得雪亮。他們看到了,古巴有世界上最好的紅土,有最好的煙草,有銷魂的被稱為雪茄的東西。這個事實簡直讓他們樂得要死。
于是,有槍有炮的西班牙人到了古巴,把種子交給古巴人,讓他們沒日沒夜種煙草、卷雪茄。頭腦機靈的商人則把雪茄賣到世界各地,很快這些人就富得像一只只流油的柏油桶。那些“肌肉發(fā)達”的國家都想去啃咬古巴,古巴果然是塊好肉。幾百年中,這些國家揪著頭發(fā)、扯著衣服,瞪著血紅的眼睛,汪汪叫著,打做一團。
有一天,就像童話里發(fā)生的一樣,人們再也無法過沒有雪茄的日子。詩人沒有雪茄就沒有靈感,畫家沒有雪茄就沒有激情,紳士沒有雪茄就不再是紳士,連脾氣很好的馬克.吐溫也說,如果天堂沒有雪茄他堅決不去。包括那些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丘吉爾在倫敦受到大規(guī)模進攻之時,下達的第一道命令是囤積雪茄。丘吉爾活了90歲,一生抽了25萬支雪茄。古巴革命領(lǐng)袖菲德爾.卡斯特羅,他明明知道美國人利用他吸雪茄的習(xí)慣要暗殺他,他依然沒把雪茄放下。美國總統(tǒng)肯尼迪,他在簽署制裁古巴、禁運雪茄的文件前,搶先為自己收藏了1000支雪茄,像一只冬季來臨前瘋狂囤貨的松鼠。
雪茄成了地位、富有、紳士的象征。
當(dāng)然,古巴的寧靜也因此被打破了,紅土地上長滿了煙草,紅土上的人成了煙奴,一代接一代,種煙草、曬煙葉、卷雪茄,這些事成了他們活著的意義。
雪茄,被一雙雙陌生的手點燃,散發(fā)出飄忽不定的輕煙,像一縷幽怨的靈魂。
穿行在比尼亞萊斯山谷的煙草地
我們進入了比那德里奧省后,一頭鉆進了比尼亞萊斯山谷。比那德里奧,(Pinar del Río),古巴西部省會,1774年建立。這里的比尼亞萊斯山谷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盛產(chǎn)煙草和雪茄。
富饒的比尼亞萊斯山谷被群山環(huán)繞,它的風(fēng)景和裸露的巖石交相輝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尤其是煙草種植業(yè)中,仍然在使用傳統(tǒng)的技術(shù)。
在比尼亞萊斯山谷徒步。
農(nóng)場和村莊里的當(dāng)?shù)亟ㄖ己苡刑厣沟眠@個傳統(tǒng)文化景區(qū)的內(nèi)涵有所提高。
就像中國桂林一樣,比尼亞萊斯山是巖溶地貌,有新鮮而潮濕的空氣,有棕櫚為首的優(yōu)秀植被,有奇異突兀的石柱山,它們的模樣就像電影《阿凡達》中的外星世界一樣。
當(dāng)然,就在這里,我們看到紅土地,看到了雪茄的前生——煙草。
我們每天在煙草地上穿行,面對浩浩蕩蕩的煙葉,我們就像穿過海洋的小魚。道路是一如既往的破舊,但煙草撐起了令人流連忘返的世界,它們鋪天蓋地的氣勢,讓我想到杭州西湖的蓮葉,它們同樣美不勝收,只是一個靠清水,一個靠紅土。紅土是一種令人興奮的紅棕色,就像太陽升起時的顏色,也像嬰兒剛剛睡醒的臉色,溫暖、快樂、甜美。
煙草與紅土緊緊相依,互訴衷腸,就像少男少女的愛情。
大片的紅土地上,種植著世界上最好的雪茄煙葉。
農(nóng)場工人小心地收起烤好的煙葉。
有一支雪茄,人們對它趨之若鶩,因為它有個浪漫的名字——羅密歐和朱麗葉。但如果人們知道,這支雪茄的愛情是從紅土和煙草開始的,就會真正理解并敬重這個名字。但很少人知道這個故事,就像不知道莎士比亞為什么要寫《羅密歐和朱麗葉》,為什么要寫人間悲劇,為什么要思考愛情和死亡、生存和毀滅等等關(guān)于人性問題一樣。
我們總是顯得那么淺薄,追求事物浮華的表面,不想把觸角深入到它們的靈魂,并對此習(xí)以為常。
有一次,我們經(jīng)過一片煙草地,路邊有個簡陋的小木房,那兒聚著正在休息的煙農(nóng)。帶隊的路易斯停了下來,走上去與煙農(nóng)交談。
“他們同意了,你們可以去煙草地看看?!甭芬姿箤ξ覀冋f。
我們立即跳下車,把頭盔掛在摩托車上,隨路易斯進了煙草地。
在古巴,人們習(xí)慣用朗姆酒來與雪茄作伴,這種產(chǎn)于加勒比海地區(qū)。由甘蔗汁發(fā)酵而來的酒也被視為雪茄的經(jīng)典搭配。
種煙草的煙農(nóng)
與煙草面面相覷時,我才發(fā)現(xiàn)它比我想象的高大,幾乎都超出了一米,肥大的葉子仰面朝天,在刺眼的陽光下進行著日光浴。這塊煙草地有兩個部分,一部分種露天煙草,一部分種大棚煙草。在露天的煙草地上,一些煙農(nóng)正在忙碌,他們快速地移動著,如同飛舞在煙葉間的蜜蜂。男人們頭戴軍帽、身穿軍衣,這種裝束處處可見,似乎是古巴農(nóng)民的流行裝。男人們正在收割煙葉,手里拿著鋒利的長刀,但沒把煙草一刀殺頭,只是割下其中一兩片。女人們穿著雪白的褂子,頭上纏著厚厚的白布,只露出一張汗臉,她們把男人割下的煙草收集好,用草繩捆扎起來,晾到人字形的木架上,就像中國人曬白菜一樣。與此同時,兩頭牛拖著一架犁刀在松土,它們威武的腦袋被繩子連在一起,鼻子上穿著鐵鉤,一副逼上梁山的表情。趕牛的是個年輕的白人,模樣很英俊,藍眼睛閃閃,就像圣誕節(jié)的燈泡,他戴著軍帽、穿著軍裝,下身卻是一條骯臟的短褲,這讓他看上去滑稽可笑。我向他搖搖手,他說了一句“HOLA”,突然和牛一起調(diào)頭而去。
在毫無遮擋的煙草地,我的腦袋被曬得滾燙,燙得像剛烤熟的土豆。
我只好蹲下身子,借助煙葉的陰影獲得一絲清涼。
這時,煙草中冒出一個老人,長相十分丑陋,臉上的皺紋像交叉的樹枝,爬滿了瓢蟲般的曬斑,只有一雙眼睛是干凈的。他見我躲在煙葉下面,摘下頭上的軍帽戴在我頭上,把我嚇了一跳。我戴上軍帽的樣子估計很帥,隊友們都朝我大笑。為了感謝老人的關(guān)懷,我送了老人一瓶水,并且沒話找話,問他在干什么。老人聽不懂我的話,只是向我點頭。路易斯就當(dāng)了我們的翻譯。
老人說,他正在掐新葉,一棵煙草只能留20片葉子,掐掉新葉,是為了保護20片葉子,也為了防止煙草開花,絕對不能讓它開花。一棵煙草從小到大,要掐掉一兩千片新葉。
“明白了,但是,不讓煙草開花,哪來的種子呢?”我迷惑地問。
“種子是政府分配的,這事我們不用擔(dān)心?!崩先苏f。
“種子是政府的,種出來的煙葉歸誰呢?”我繼續(xù)問。
“90%歸政府,合作社留10%。”他說。
“如果自己收種子,自己種煙草,煙葉是不是都歸你們了嗎?”我很聰明地說。
“不行,這是違法的?!崩先苏f,“我們只負責(zé)種煙草。”
“你們拿多少工錢?也有國家糧票?吃得飽嗎?”幾個隊友同時發(fā)問,他們對此很有興趣。
老人說了什么,路易斯卻沒有翻譯,他自說自話,竟把話題岔開了。
路易斯指著前方,大聲地說,你們都看到了吧,那些人正在收煙葉,為什么每棵只收一兩片?收割的標準是什么?為什么有的煙葉種在露天,有的種在大棚?他問了一大串問題,像糖葫蘆似的,而我們果真被難倒了,絞盡腦汁地想。他成功地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到了煙草上。
路易斯似乎什么都知道。他說,露天煙草充當(dāng)雪茄的核心部分,稱為茄芯。煙葉必須成熟一片割一片,因為光照不同,成熟的速度不同,成熟的標準是葉子開始發(fā)黃、出現(xiàn)斑點、絨毛脫干凈,所以收完一株煙草要花30天時間。收割時按?層、中層、上層順序,這三層煙草,在晾曬、發(fā)酵時也要分開,不同層次的煙葉制作不同口味的雪茄,這事太重要了。大棚里的煙葉擔(dān)任特殊任務(wù),它們太陽曬得少,濕度大,葉子大而光滑,它們只包在雪茄的外層,稱為茄衣。
“雪茄的口味靠茄芯,外貌靠茄衣。”路易斯說。
“喔,謝謝,原來這樣!”我們一起感嘆。
“煙草的播種、選苗、種植都是手工,除草、除蟲也是手工,收割就不用說了,成千上萬片葉子,全靠煙農(nóng)一雙手。從種子到一支雪茄,要經(jīng)過三四千雙手?!甭芬姿拐f。
“上帝,好多的勞動!”我們再次感嘆。
我人生的第一口雪茄
我們離開煙地,到那個小房子看了看,房子很舊了,墻磚、地磚破得像挨過地震。房間里有一個柴灶、一張床,還有幾條凳子,再沒有別的東西。
在20世紀20年代歐洲人發(fā)明了雪茄窖來窖存雪茄,窖中的溫度為18~20度,濕度為65~75度。在這樣的窖存條件下,雪茄保持了最好、最原始的味道。
經(jīng)過風(fēng)干、發(fā)酵、老化后的原塊煙葉。
路易斯說,這兒應(yīng)該是煙農(nóng)喝水、吃飯、休息的地方。
門口坐著一個老婦,她請我們坐下乘涼,我們就坐在了破地磚上,地上涼快。
老婦向我們銷售雪茄,雪茄堆在一只紙盒子里,細長、粗糙,有裂縫沒有商標,只賣20美分一支。我們沒有這么小的錢,但沒讓老婦失望,大家合起來買了一大堆。菲里普身上帶著火,他當(dāng)場點燃了一支,并請隊友們一起品嘗,于是,大家坐在地上,你一口我一口吸完了雪茄。我也吸了一口,這是我平生的第一口雪茄。這是一支極其平庸的雪茄,或許算不上是雪茄,只是卷起來的葉子而已,我卻有一種膜拜感,當(dāng)煙草味在嘴里盤旋時,仿佛感覺到了煙草被釋放出來的靈魂,它很輕,情緒復(fù)雜,很快飄走了。旅游就是膜拜,向全新的東西膜拜,在膜拜中獲得靈感。
我們離開煙地時,把雪茄都送給了煙農(nóng),他們十分歡喜,對我們說著感激的話。有幾個人當(dāng)場抽了起來,他們吞云吐霧,表達了對這支雪茄的滿意和敬重。
路易斯說,煙農(nóng)不抽這么貴的雪茄,他們只抽5美分一支的,或揀些煙葉自己做煙絲。
這事真有點說不過去,種煙的抽不起雪茄,哪怕20美分一支?
當(dāng)然,這事并不奇怪,養(yǎng)蠶的不見得穿得起綾羅綢緞,而造房子的也往往住工棚。而對這一件事,當(dāng)事人都沒意見,都覺得理所當(dāng)然,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一樣。
卷煙廠的女工
在比尼亞萊斯山谷騎行時,我們時常路過煙草地,也時常路過雪茄農(nóng)莊,這些農(nóng)莊與城市的煙廠完全不同,它們深陷于山中,被果樹、花木包圍,四周是紅土地和煙草,還有零打碎敲的農(nóng)宅。但就在這個孤陋寡聞的地方,向世界輸送著如雷貫耳的雪茄,卡斯特羅欽點的柯西巴(COHIBA),資格最老的有咖啡味的帕塔加斯(PARTAGAS),被稱為基督山伯爵的蒙特克里斯托(MONTERCRISTO),受丘吉爾追捧的羅密歐與朱麗葉(Romeo Julieta),被中國人喜愛的好友·德·蒙特利(HoYo De Monterrey),畫有古巴英雄玻利瓦肖像的玻利瓦爾(Bolivar),還有為海明威特制的海明威雪茄,它看上去像一支削尖的準備用來寫小說的鉛筆(Hemingway cigar)。
在路易斯的引導(dǎo)下,我們參觀了幾個雪茄農(nóng)莊。
比尼亞萊斯山谷不僅僅是一個美麗的自然風(fēng)景區(qū),山谷的發(fā)展也得益于當(dāng)?shù)鼐用衽c自然的和諧共處。這個地區(qū)還在建筑、手工藝和音樂方面保留了大量的當(dāng)?shù)貍鹘y(tǒng)。
有一個農(nóng)莊叫亞歷杭德羅·羅瓦伊納(Alejandro Robaina Tobacco Plantation),創(chuàng)建于1845年,創(chuàng)建人叫羅瓦伊那。這個農(nóng)莊的雪茄迷倒了總統(tǒng)卡斯特羅,他那么一高興,把這里的雪茄命名為“羅瓦伊納柯西巴“。我們到達的時候,羅瓦伊那的繼承人HIRSHI接待了我們,他是個舉止得體的古巴式紳士,他請我們喝番石榴汁,然后帶我們參觀。我們看了整個農(nóng)莊,看了煙草地,還看了創(chuàng)始人的雕像。
最讓我們感興趣的地方,是他們的卷煙廠。
農(nóng)場主帶著游客們嘗試各類雪茄。
卷煙廠是用木頭搭起來的大棚,坐著100多個工人,有男有女,他們面前有張小桌子,桌上有發(fā)酵好的煙葉,有壓雪茄的模子,還有一把月芽般扁平的刀,是用來裁割煙葉的。
工人們卷雪茄時,雙手雙腿都派了用場,尤其是女工們,她們一條腿放切割好的煙葉,另一條腿當(dāng)卷煙的平臺,她們把幾張葉子相疊,輕輕翻卷,朝著一個方向,卷好后的東西就叫“茄芯”,看上去粗糙而不均勻,她們把“茄芯”放進模子,卷壓得圓潤光滑,然后重新放在腿上,用最后一張煙葉——就是那張“茄衣”——慢慢卷動。這時,她們的神情虔誠,就像做禱告的教徒,動作也十分輕柔,仿佛不是觸摸煙葉,而是嬌嫩的嬰兒。幾分鐘后,茄芯被裹上了新裝,女工把它舉起來凝視一番,一支叫雪茄的東西在她手上誕生了,她每天要做200支這樣的雪茄。
這支雪茄是紅棕色,就像曾經(jīng)養(yǎng)育過它的紅土地,當(dāng)然,從這一刻起,它不再土地的孩子,它已步入了風(fēng)流社會,它的名字叫羅瓦伊納柯西巴,40美元一支。
在觀看工人卷煙時,有人提了問題,女工明明有桌子,為什么要在腿上卷,時間久了,會不會得頸椎病。有個女工告訴我們,在腿上卷手感好,而且卷得快、卷得漂亮,做雪茄必須低頭,一天下來頸椎確實很痛,頸椎病很常見,幾乎人人都有,另外,腿上還會長痱子,天氣太熱了。
那女工卷起褲子給我們看,果然,排列在她腿上的痱子,像一層晶瑩的紅豆。
關(guān)于古巴女工用大腿卷煙的事,很多男人在網(wǎng)上議論,似乎此話題很能挑起情欲,男人們津津樂道,甚至還有人說,雪茄之所以銷魂,是因為女人的大腿。這種想法極其猥瑣。如果他們和我一樣,站在這里看女工卷雪茄,發(fā)現(xiàn)她們的大腿完全是卷煙的工具,總是在流汗,還長滿了痱子,不知他們有何感想。
雪茄的農(nóng)莊和何塞的故事
有一天,我們?nèi)チ艘粋€叫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雪茄的農(nóng)莊(Hector Luis Prieto farm),對不起,古巴人的名字總是很長,存心想讓我多打幾個字。我們在農(nóng)莊觀看了卷煙表演,還去了煙葉貯藏室。
煙葉貯藏室是個大棚子,里面涼爽通風(fēng),上方掛著層層疊疊的煙葉,像女人的百褶裙一樣;下方有好幾排木桶,木桶上蓋了一層麻布,里面是正在發(fā)酵的煙葉,至少要發(fā)酵兩年,也有發(fā)酵八九年的,就像做酒一樣,越老越香越好,當(dāng)然了,這種煙葉做的雪茄是天價,只有馬云、比爾·蓋茨那樣的人抽得起,也許還有歌星影星們。我們進入貯藏室后,工作人員就停止說話,他的神情變得嚴肅,于是我們也不敢說話,靜靜地走動,靜靜地看,怕驚動努力修煉的煙草。
有人說,煙草貯藏室如同教堂,我覺得很有道理,我確實感到了神圣的氣氛。
我們還去了煙草地,紅土上的煙草綠得發(fā)黑,像一片深重的湖水。在這片煙草之中,飄揚著一面古巴國旗。旗下有一尊雕像,被下午的陽光照得雪亮。雕像上有幾行西班牙文字。我們的導(dǎo)游路易斯說,這是何塞·胡利安·馬蒂·佩雷茲的雕像,文字的意思是:一個有膽略有學(xué)識的領(lǐng)袖,革命一定成功。
何塞·胡利安·馬蒂·佩雷茲(José Julián Martí Pérez,1853年1月28日-1895年5月19日),是古巴民族英雄、獨立戰(zhàn)爭領(lǐng)袖,著名詩人。
“他葬在這里?”大家驚訝地問。
“不不。他的雕像遍布全國,古巴人熱愛他。”路易斯說。
除了我,男人們對何塞并沒什么興趣,他們滿腦子在想雪茄。
我談不上對何塞熟悉,但來古巴前讀過他的詩,他的詩是我喜歡的類型,有些革命家的詩令人上火、胸悶,但何塞的詩卻如同百合蓮子湯一樣。我還記得一句:“我是一個誠實的人,來自椰子的故鄉(xiāng)?!?/p>
想不想買支“卡斯特羅”?
我們終于去了農(nóng)莊的雪茄陳列館,這時男人們最想來的地方。
在這里,我們見到了農(nóng)莊的創(chuàng)始人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他是個矮壯的中年人,有一張扁平的古巴臉,頭上戴著寬邊大草帽,身上是白襯衣,嘴里叼著粗長的雪茄,厲害得簡直像支要發(fā)射的導(dǎo)彈。他和路易斯熱烈擁抱,發(fā)出啄木鳥般的親吻,我很為那支雪茄擔(dān)心,怕它不是掉到地上就是誤入路易斯之口。但他們分開時,雪茄還牢牢地長在他嘴里。他過來和我們一一握手,嘴里始終叼著雪茄,就像叼著勛章一樣神氣。果然,他無限光榮地告訴我們,菲德爾·卡斯特羅來過這兒,送了他一個大金杯,還當(dāng)場抽了一支雪茄,就是他嘴上這種,從此他把這種雪茄稱為卡斯特羅雪茄,卡斯特羅雪茄名氣不大,在古巴幾乎無人知道,但在歐洲卻很有名氣,特別是在法國,巴黎人幾乎只抽“卡斯特羅”。
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打開了一本雪茄雜志,上面有卡斯特羅抽雪茄的圖片,還有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本人的圖片。“這是世界上最好的雪茄雜志!”他新聞發(fā)言人似的說。
“卡斯特羅雪茄多少錢一支?“大家很關(guān)心地問。
“貼上商標的80美元,不貼的只要40美元?!焙湛送小ぢ芬姿埂て樟型姓f。
“差這么多,有什么不同?”大家驚奇地問。
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翻翻眼睛沒回答。我們很快領(lǐng)悟了,他是想打擦邊球,賺點外快。古巴沒有私有經(jīng)濟,一切都歸政府,政府把種子發(fā)給煙農(nóng),煙農(nóng)把煙草交給政府,政府再把煙草分給企業(yè),企業(yè)再把雪茄交給政府,政府把工資、糧票、福利發(fā)給所有人……就像玩擊鼓傳花一樣,這種古巴式社會主義已進行56年了。中國也用過糧票,那時我還很小。
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離開前,終于拔下了嘴上的卡斯特羅,他舉著雪茄問:“誰要這支卡斯特羅?”話音剛落,菲里普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搶到了那支雪茄,馬上含到了嘴里,引來隊友們的憤懣聲,大家都想得到這支雪茄,盡管沾著口水,而且只有半支。
接下來,大家圍著工作人員選雪茄。菲里普全買了不貼商標的雪茄,3支大號的“卡斯特羅”,每支40美元;5支小尺寸的,每支10美元,共花了170美元,我算得很清楚,算好后心很疼,真的很疼。我們當(dāng)中麥克是大老板,他最有錢,一口氣買了50支“卡斯特羅”,每支80美金,因為貼有商標,他輕描淡寫地說,他不是什么瘋狂的雪茄客,但他女友是,他要送女友,還要送其他朋友。
偶遇小木屋的卷煙姐弟
自由活動時,我拉著菲里普又去了煙草地,請他幫我拍搔首弄姿的照片。
我們正忙著,小路上突然走來一個少年,17歲左右,長得很瘦,穿得松松垮垮的。
少年走到我們身邊,看戲一樣看了一會——我們拍照片的樣子確實像演戲。
少年終于開口了,英文很不錯,他問我們要不要買雪茄,他家里有好雪茄。我們說不要,我們已經(jīng)買過了,是正宗的,就在農(nóng)莊里買的,錢花光了。
“他們的貴,我們的便宜,但東西是一模一樣的?!鄙倌暾f。
我們嘲笑般看著他,這樣的話我們聽多了,覺得他不是小騙子就是小混混。
“真的,雪茄是我姐姐卷的,她是廠里的卷煙工,煙卷得很好?!鄙倌暾f,“你們?nèi)タ匆幌戮椭懒?,我家就在那兒?!彼钢盖胺?,那兒有一個藍色加黃色的彩色房子。
我突然很想去看看,不是看雪茄,想看看他的家,也看看他是不是說實話。我們跟著少年往下走,并不住回頭看,想記住農(nóng)莊的方位。
在高低不平的小路走了幾分鐘,我們到了彩色房子面前,它比遠看時更破舊,近地面的墻腳長滿青苔,門窗也發(fā)霉了,但小院里有香蕉樹、三角梅,還有一匹瘦馬,很有生活氣息。
少年沒帶我們進屋,帶我們?nèi)チ诉吷系男∧九?,他說這是雪茄作坊。果然,那兒坐著一個姑娘,她正在小桌上切割煙葉,一看見我們,她就放下了刀片,用西語向我們打招呼。她是個典型的古巴女孩,圓圓的臉,麥色的皮膚,很大的黑眼睛。
“這是她做的雪茄?!鄙倌甏蜷_一只紙包,里面有一支雪茄,這支雪茄,與“卡斯特羅“雪茄尺寸一樣,顏色、光澤、香氣也一樣?!笆悄阕龅??“菲里普驚訝地問那姑娘。她點點頭。
姑娘開始干活,當(dāng)著我們的面做了一支雪茄,流程與工廠里的女工一樣,也是在腿上卷,動作靈敏,果然是個好手。她把做好的雪茄遞給我們,臉上充滿了期待,顯然希望我們買下這支雪茄。
“多少錢一支?”菲里普問。
“5美元。”姑娘說。
“這么便宜,煙葉好不好?”我很懷疑、又很外行地問。
“是最好的煙葉,和廠里的一模一樣?!鄙倌昝摽诙觥?/p>
“哦,煙葉是從工廠買的?”菲里普問。
少年知道說漏了嘴,但他并不驚慌,只是略有羞怯地笑笑,然后對我們說,不是買的,是姐姐帶回來的,她每天只帶一片,積蓄一周能做一支好雪茄,這樣的雪茄只賣給外國人,他們買得起。
“每個人把煙葉拿回家,工長的家屬也拿?!鄙倌晁坪跻獮榻憬銧庌q。
“你們還做別的雪茄嗎?”菲里普問。
“做,用劣等煙葉,5美分一支,買給當(dāng)?shù)厝恕!鄙倌暾f著,拿來一只盒子,里面有一大堆劣質(zhì)雪茄,菲里普把兩支“卡斯特羅”買下了,他很想多買幾支,但他們只有兩支,“拿回家”的煙葉用完了。
我們要離開時,姑娘去廚房做飯了,少年摘了兩只香蕉送給我們,我們一起和那頭瘦馬玩了一會,它簡直太瘦了,整個身體可以當(dāng)搓衣板。少年告訴我們,他父母是煙農(nóng),現(xiàn)在還在煙地上干活,他是高中生,明年要上大學(xué)了。姐姐也是高中生,她不想讀書了,她要掙錢。
“姐姐一個月能掙多少?”我問。
“工資15塊,加上自己做雪茄賣,有三四十塊。”少年說。
“你想去哪兒讀書?”菲里普問他。
“哈瓦那,我想學(xué)醫(yī)?!彼f,“等我當(dāng)了醫(yī)生,我要把全家人都接到哈瓦那。我可不想呆在這里?!蹦泻远ǖ卣f。
我們告別了少年,沿著坑坑洼洼的小路往回走,我們每次回頭,少年都在向我們揮手。
一枝開花的煙草
那天傍晚,我們吃過晚飯出去散步,一直走到煙草地。煙草厚實、平鋪直敘、綠成了墨綠色,就像我們每天看到的那樣。我們一邊走,一邊看那些煙葉,這幾天看了很多煙葉,但沒有看厭,它們屬于看不厭的植物。明天我們要離開比尼亞萊斯山谷了,以后看不到這樣的煙草了。
我們走了長長一段路,差不多走完了一片煙草地。突然間,在整齊的煙葉中,我們看到一樣?xùn)|西,它是一棵異軍突起的植物,個頭比煙草高一倍,煢煢孑立,如同一桿勝利的旗幟,事實上它的姿態(tài)是得意洋洋的,因為它開著花,開滿了俊俏的粉紅色的花,這整齊劃一的煙草地上,它簡直就像海市蜃樓,我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它是一枝開花的煙草。是的,我們看到了開花的煙草,它開放在成千成萬的同類當(dāng)中。它是一棵偷偷長大、偷偷開花的煙草,是一棵按自己的心愿成長的煙草,而且它成功了。
那么,這一棵煙草是怎么逃出煙農(nóng)的手心的呢?我的眼睛穿過這棵的煙草,注視它后面的那片綠洲,但我沒看到第二棵開花的煙草。它們永遠沒有開花的機會,它們的一生被壓制在相同的尺寸里,按人們的意志成長,然后被一片片割去、晾干、發(fā)酵、變成昂貴的雪茄,被火點燃,化為一縷煙霧。
我還是固執(zhí)地認為,這是一縷幽怨的靈魂。
我心情有些煩悶,我經(jīng)常有這種煩悶感,它會突然間到達,就像夏天的陣雨。在我的煩悶中,還參雜了些許惆悵。我想到了一件事,其實我們?nèi)祟惡脱┣褯]什么不同,都來自泥土,都有鮮活的生命,都在酸甜苦辣中奮斗、掙扎,尋找逃脫和自新的機會。然而,有可能所有努力都是枉然,最后我們是一縷輕煙,幽怨或遺憾都無濟于事,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