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抗日影視劇中“太君”一詞引起的語言學(xué)思考

金 星

（無錫商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商務(wù)外語學(xué)院，江蘇 無錫 214103）

筆者兒時在看關(guān)于抗日戰(zhàn)爭的影視劇和小說時，里面的反派人物總把日本兵阿諛奉承地稱為“太君”。那時并沒有特別注意，以為“太君”一詞是日本固有的詞匯。隨著這些年來開展日語研究，發(fā)現(xiàn)其實日語中里并沒有“太君”這個詞。單就詞義解釋上看，“太君”帶有褒義和敬仰他人的意思，但具體的起源時間不詳。

2000年《日語知識》雜志上發(fā)表的蘇明順老師《對“太君”一詞的考證》的文章和袁穎華老師撰寫的《對“太君”一詞的再考證》一文，都表達(dá)了各自的看法和意見。下面，筆者就這一詞可能的出處等問題，從中日兩國語言中的本意、日軍軍事用語特點等方面進(jìn)行分析。

一、抗日影視劇中出現(xiàn)的“太君”一詞的意義

筆者認(rèn)為，“太君”一詞既不是日軍軍隊里的軍銜和官職，又不是專指某個日本兵，而是對日本軍警，甚至是對日本商人的一個泛指的阿諛奉承的稱呼。在《東史郎日記》中，侵華日軍老兵東史郎回憶道：“被抓的人在求饒，一個勁地稱太君、大人……”在電視中，日軍也常集合一個村的群眾，先嘰里咕嚕一通日語，漢奸翻譯就說：“太君說了，你們要……”可見“太君”不是特指，而是泛指。

其次，“太君”一詞可多次跨級使用。一個漢奸跟一個日軍對話中，要是提到另一個日軍，不管其人是對話日軍的上級或者下屬，都用“太君”一詞。在《地下交通站》一劇中，偽軍隊長黃金標(biāo)和偵緝隊長賈貴，在日軍大頭目面前提到低級別的日軍軍官時，常道：“野尻太君，剛才黑藤太君讓我……”對此日軍也加以默認(rèn)。

另外，漢奸在遇到普通日本兵的時候，也稱其為“太君”，而不加姓氏。一是習(xí)慣，二是可能不知道其具體名字。如，漢奸常會對站崗的普通日本兵說：“太君，塔巴空?！保ㄈ照Z意為太君，請抽煙?。└鶕?jù)部分老戰(zhàn)士回憶，我偵察兵也曾使用過此話來迷惑日軍。另外，漢奸或偽軍相互說話中提到多個日本人或級別高的日軍時，會用到“大太君”一詞。如“大太君要來安丘城了”。甚至對在中國實行經(jīng)濟(jì)侵略的日本商行和商社頭目，也被漢奸或翻譯稱為“太君”。這一點在《飛虎隊》王強(qiáng)的臺詞中可以看到。

可見，“太君”一詞是對侵華的日本軍警甚至商人的一種泛指稱呼，與舊社會對國民黨士兵和班排長一般稱之為“老總”極為相似。

二、古代漢語中的“太君”的解釋

查閱古漢語詞典，在古代漢語中，太君主要是指封建時代官員母親的封號。唐制，四品官之妻為郡君，五品為縣君。其母邑號，皆加太君。宋代群臣之母封號有國太夫人、郡太夫人、郡太君、縣太君等稱。宋代歐陽修在《瀧岡阡表》中寫道：“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jìn)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敝袊俗疃炷茉?shù)?，恐怕就是楊家將里的“佘太君”了。可見古代漢語里的“太君”，和前章節(jié)所述的漢奸口中的“太君”，是沒有什么感情和意義上的傳承和聯(lián)系的。

三、日語語言中沒有“太君”一詞

日語語言中其實沒有“太君”一詞，但有相似的“大君”、“大人”等詞。有較普遍的觀點認(rèn)為，“太君”一詞源于日語中的“大君”。這是因為“太君”與“大君”（たいくん）（taikun），在日、中文讀音上很接近。此外日語與中文一樣，“大”和“太”其實是同音同義的異化字。所以“太君”同“大君”，日語(taikun)（日文漢字為“大君”）是對強(qiáng)大將軍的尊稱。漢奸們將侵略者尊稱為“太君”，其實就是拍馬屁稱之為“強(qiáng)大的將軍”、“強(qiáng)大的軍人”。另外，“太君”和日語中將軍（しょうぐん）(syogun)的發(fā)音也比較相似。

筆者認(rèn)為這種觀點值得再商榷，理由有三：

（一）普通漢奸對日語有如此了解的可能性不大。他們或可能粗通日語，但不會專注于一個詞進(jìn)行深層次的考慮。

（二）若是資深的翻譯，發(fā)明“太君”一詞的可能性也不大。在日語語言中，歷史上“大君”曾指代日本國的君主；在近代，“大君”是日本幕府將軍對外國人的自稱。顯然這是一個級別很高的詞，不敢，也不會用在普通的日本兵身上。

（三）日軍等級制度森嚴(yán)，下級對上級不敢有所僭越。這在日常稱呼上也會體現(xiàn)。普通日軍官兵在初期可能不知道“太君”的含義，以為是普通的恭維而對此不置可否，但是時間一長不一定喜歡漢奸把自己的官兒叫大了。這一點和日本人的國民性格有關(guān)。

四、基于漢語言語境對“太君”詞義的誤解

基于漢語思維習(xí)慣，中國人對日語詞匯時有誤解。如日語“先生”一詞，是指老師、律師和法官，源于中國古代漢語的釋義。但是漢語自己在發(fā)展演變，“先生”一詞在中文中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普遍的尊稱。中國人學(xué)習(xí)日語時，為表示尊敬，易稱呼一個日本人為“山本先生（sensei）”，其實在日語中，“山本先生”是山本老師的意思，若人家不是老師，則帶來誤會和困惑。要表達(dá)敬意，應(yīng)該用“山本さん”（山本桑）。

“太君”一詞，分為“太”和“君”。 古代漢語、現(xiàn)代漢語、日語中“大”與“太”字義相通，較好理解，主要問題在“君”。古漢語中，“君”指封建時代的帝王、諸侯等，也指品行好的人。同時也指古代的封號，如平原君、信陵君、孟嘗君?，F(xiàn)代漢語中，“君”也指對對方的尊稱，如王君、李君，總之代表著尊敬和美好。所以“太君”一詞的由來，可能是漢奸借用了“君”的尊敬詞義，向日本兵表示尊敬、降服，顯示出自己的阿諛奉承，喪失了民族氣節(jié)。另外，“太”就是大、很、非常，那么可以解釋，“太君”一詞，就是“大大的強(qiáng)者、很強(qiáng)的軍人”的意思。

戲劇性的是，在現(xiàn)代日語中，“君”這個詞已非漢語本意，而是用于日本人之間相對較親切的稱呼，一般用于長輩對男性晚輩的稱呼或平輩男性中稍長者對稍年輕者的稱呼，相當(dāng)于漢語中的“小張、小王”，有一定的敬意。但是其程度，比起“佘太君”、“孟嘗君”中“君”的尊敬度，則是大大遜色了。我們看到抗戰(zhàn)劇中日軍的交談，常聽到“大田君，拜托了”，覺得有“君”這個詞存在，可能會認(rèn)為大田的職務(wù)和級別很高，這是一個誤解。

五、從日軍軍語中引申的推測

查閱日軍軍制和步兵操典，日軍內(nèi)部下級對上級、士兵對長官的稱呼并不復(fù)雜，普通士兵稱呼長官則用“少尉”、“大佐”、“將軍閣下”，對中高級人員也可稱指揮官或者閣下，基層一般稱隊長。普通日本兵之間可以用“君”，如“野田君”，而漢奸則不能直接稱呼日本兵了，只能喊太君。

以基層單位為例，主要是聯(lián)隊、大隊、中隊、小隊和班。其長官稱為聯(lián)隊長、大隊長、中隊長、小隊長。班長比較特殊，一般稱軍曹或曹長。隊長發(fā)音為たいちょう軍曹或曹長為ぐんそう、そうちょう。其中隊長たいちょう的發(fā)音和“太君”（たいくん）（taikun）的發(fā)音比較像。

筆者認(rèn)為，“太君”一詞，很可能是對日語“隊長（たいちょう）”一詞的音譯，再加上對“太”和“君”中文理解的偏差，為表阿諛奉承而組合的一個新詞，為造句。在一般情況下，漢奸不會接觸到日軍高層人員，一般接觸的對象為團(tuán)營連級，其長官日語發(fā)音皆為たいちょう，被誤聽或誤解為“太君”的中文發(fā)音，結(jié)合漢語中對“太”和“君”的意義解釋的錯誤投射，或加之日本兵相互稱呼的影響，而拼湊組合成一個新造詞。

類似的音譯造詞也有一些，如常說的“米西米西”是日語吃飯的敬語稱呼“召し（めし）”；“死啦”是來源于日語的近似發(fā)音（死ね）；“開路”源于日語的“返回”一詞帰る（かえる）；“巴嘎牙路”為日語“馬鹿野郎”（ばかやろう）的音譯，等等。

六、“太君”一詞的散播時間

“太君”一詞又是何時出現(xiàn)、何時散播開的呢？是甲午戰(zhàn)爭期間，還是上世紀(jì)二三十年代初期日本對我國試探和滲透期間，或者是全面抗戰(zhàn)初期或汪偽政權(quán)時期？這一點就較難考證了。甲午期間日軍侵華時間短，戰(zhàn)斗集中在海港、要塞和城市，形不成“太君”一詞產(chǎn)生的時間和規(guī)模；上世紀(jì)二三十年代，日本主要是對我進(jìn)行商業(yè)侵略、滲透和情報刺探，全面侵華尚未展開，缺乏基礎(chǔ)和背景?？梢钥隙ǖ氖牵撛~是全面抗戰(zhàn)、國土淪陷后開始發(fā)端，因汪偽政權(quán)的成立而逐漸散播。隨著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人民軍隊和群眾的英勇抗戰(zhàn)，日本侵略者被趕出中國，“太君”一詞，只好存在于影視小說之中，用于警示國人了。

［1］上海辭書出版社語文辭書編纂中心.古漢語字典［M］.2009.05.

［2］夏征農(nóng)，陳至立.辭海［M］.上海辭書出版社，2009，第六版.

［3］久松潛一，佐藤謙三.角川國語辭典［M］.角川書店，1976.01.

［4］金田一京助.新明解國語辭典［M］.世界圖書出版社，1999.9.

［5］蘇明順.對“太君”一詞的考證［J］.日語知識，2000（2）.

［6］袁穎華.對“太君”一詞再考證［J］.日語知識，2000（5）.

［7］漢典http://www.zdic.net/cd/ci/4/ZdicE5ZdicA4ZdicAA1 07317.htm［OL］漢典網(wǎng).20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