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史記·周本紀(jì)》對《尚書·周書》的繼承與改造

郭 凌 燕

(河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河南 開封 475001)

《尚書·周書》主要記錄了周朝大臣協(xié)助君王治理國家的事跡，保留了西周豐富的史料。據(jù)《史記會注考證》記載：“《周紀(jì)》(《周本紀(jì)》)穆王以前多采《詩》《書》《逸周書》；穆王以后，多采《國語》《左傳》；威烈王以后多采《戰(zhàn)國策》。”[1]由此可知，司馬遷在敘述穆王事跡之前借鑒了《尚書·周書》中的相關(guān)史料?！妒酚洝ぶ鼙炯o(jì)》(以下簡稱《周本紀(jì)》)記載了西周興起、武王伐紂與周公輔政等史實。通過比較《周本紀(jì)》和《尚書·周書》中的人物形象、觀念和語言以及敘述方式，進(jìn)一步探討《周本紀(jì)》對《尚書·周書》的繼承與改造。

一、人物形象的轉(zhuǎn)變

《尚書·周書》重點刻畫了周公的形象，而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弱化了周公形象，將周武王作為主人公并重點突出其偉大的統(tǒng)治者形象。

(一)周武王形象的強化

《尚書·周書》共38篇，其中8篇已散佚。根據(jù)李民與王健的《尚書譯注》統(tǒng)計可知(表1)，《尚書·周書》篇目重在塑造周公形象，并未關(guān)注周武王的形象。

劉起釪說：“《周本紀(jì)》載《牧誓》全文”，“《周本紀(jì)》引《泰誓》數(shù)語”[2]。根據(jù)劉起釪《尚書學(xué)史》中對《史記》引用《尚書》篇目的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司馬遷對《尚書》的繼承與改造主要體現(xiàn)在對《泰誓》《牧誓》《武成》《洪范》《金縢》以及《呂刑》等篇目的借鑒與吸收。由此可知，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主要引用了《尚書·周書》中與周武王相關(guān)的《泰誓》和《牧誓》兩篇文章，舍棄了與其他統(tǒng)治者相關(guān)的史料。換言之，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選擇史料時是有傾向性的，重在突出周武王的形象。《牧誓》中的周武王是一個心懷天下的統(tǒng)治者，他痛斥殷紂王的累累罪行，闡明自己討伐殷商王朝的合理性。在成功打敗殷紂王后，周武王“封商紂子祿父殷之余民”[3]126，寬容對待紂王的后代以及商朝的百姓?！耙讯俟尰又?，命畢公釋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閭。命南宮括散鹿臺之財，發(fā)鉅橋之粟，以振貧弱萌隸?！盵3]126此外，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還增加了武王與周公的對話：“武王至于周，自夜不寐。周公旦即王所，曰：‘曷為不寐？’王曰：‘告女：維天不饗殷，自發(fā)未生于今六十年，麋鹿在牧，蜚鴻滿野?！盵3]128-129“武王已克殷后二年，問箕子殷所以亡。”[3]131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通過講述周武王對國家興亡的擔(dān)憂以及向箕子詢問治國的方法，塑造了一個勤政愛民的統(tǒng)治者形象。

表1 《尚書》中帝王與大臣的相關(guān)篇目

(二)周公形象的弱化

《尚書·周書》中有1/3的篇目與周公有關(guān)，著重記載了周公輔佐君王與治理國家的事跡。如《大誥》記錄了周公向諸侯國國君及其官員強調(diào)平定叛亂與進(jìn)行東征的意義；《酒誥》是周公命康叔在商朝舊地衛(wèi)國宣布戒酒的誥詞，以此希望建立良好的社會秩序；《多士》敘述了周公強迫殷商百姓遷往洛邑的緣由和周王室對殷商百姓施行的政策。由此可見，周公對于周王朝的發(fā)展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但司馬遷在撰寫《周本紀(jì)》時對這些內(nèi)容一筆帶過，沒有對周公形象進(jìn)行詳細(xì)的刻畫，僅描述了周公忠心的特點，“周公乃祓齋，自為質(zhì)，欲代武王，武王有瘳”[3]131。周公發(fā)誓要代替武王死，使武王繼續(xù)治理周王朝。武王去世后成王繼位，由于成王年少，周公代為處理政事，但他也并無篡權(quán)奪位之心，而是“成王長，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3]132。這雖然也涉及了周公在政治方面的功績，但和《尚書·周書》中對周公形象的描述相比，《周本紀(jì)》中并沒有重點突出周公對周王朝發(fā)展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從而弱化了周公的形象。

綜上，司馬遷在撰寫《周本紀(jì)》時，通過對史料的選擇刻意突出周武王的形象，而對周公的形象進(jìn)行了弱化。

二、觀念的轉(zhuǎn)變

周朝初期，統(tǒng)治者十分信奉天命觀。司馬遷對天命觀持既相信又懷疑的矛盾態(tài)度，并在此基礎(chǔ)上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天人觀。

(一)周初的“天命觀”

《尚書·周書》中體現(xiàn)了周朝初建時的天命觀，這在《金縢》和《洪范》中有所體現(xiàn)。周朝初期，人們經(jīng)常通過卜筮的方式解決問題。如《金縢》載曰：“乃卜三龜，一習(xí)吉。啟籥見書，乃并是吉。公曰：‘體！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于三王，惟永終是圖。茲攸俟，能念予一人。’公歸，乃納冊于金縢之匱中?！盵4]238周武王患重病，周公為其占卜，結(jié)果顯示為吉兆，最終周武王奇跡般地痊愈?！逗榉丁穼Υ艘嘤兴涊d：“稽疑：擇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盵4]225由此可見，占卜是周朝統(tǒng)治者認(rèn)可天命觀的一個重要方式。周成王年少時，周公代為管理國家，成王懷疑周公的忠心，天則“大雷電以風(fēng)”示警，《金縢》記載：“秋，大熟，未獲。天大雷電以風(fēng)，禾盡偃，大木斯拔?！盵4]240周成王意識到誤會周公后，“王出郊，天乃雨，反風(fēng)，禾則盡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筑之，歲則大熟”[4]240。伴隨著周成王對周公態(tài)度的變化，天象也發(fā)生了變化，由此反映出天命觀在周初盛行一時。

(二)司馬遷的天人觀

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繼承了周朝初期的天命觀。如周武王計劃討伐殷商王朝時，因其看到火從天而降，遂發(fā)出“女未知天命，未可也”[4]120的號令。再如武王擔(dān)憂上天降罪于周朝而發(fā)出的感嘆：“天不享殷，乃今有成。維天建殷，其登名民三百六十夫，不顯亦不賓滅，以至今。我未定天保，何暇寐！”[3]129可見，周武王始終將天的意志放在首位。司馬遷《史記·六國年表》載曰：“論秦之德義不如魯、衛(wèi)之暴戾者，量秦之兵不如三晉之強也，然卒并天下，非必險固便比形埶利也，蓋若天所助焉?！盵5]280司馬遷認(rèn)為秦國之所以能一統(tǒng)天下，不是因為六國用人的失誤，也非秦國兵多將廣，而是“天”在起決定性作用。由此可見，司馬遷是認(rèn)可天命觀的。

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提出自己的著史原則：“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笨梢姡抉R遷沒有完全接受“天命觀”，而是對此有所懷疑。從司馬遷的個人經(jīng)歷可知，他的人生悲劇由李陵之禍引起。他本意是為皇帝分憂解難，卻被誤解?！捌透`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凄怛悼，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之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dāng)而報于漢……未能盡明，明主不曉，以為仆沮貳師，而為李陵游說，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5]1 811司馬遷最終被處以宮刑。又如在《伯夷叔齊列傳》中，司馬遷描述了伯夷與叔齊“不食周粟”，最終被餓死的悲慘結(jié)局。他發(fā)出感嘆：“‘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絜行如此而餓死！”[3]2 124司馬遷通過敘述自己和他人的遭遇，表明對天命的懷疑。“司馬遷在懷疑與譴責(zé)天命觀的基礎(chǔ)上，進(jìn)而否定了天命觀。如他對歷史事件的敘述和對歷史人物的評價，就拋棄了天命觀而強調(diào)人事的作用。”[6]在《周本紀(jì)》中，司馬遷強調(diào)了個人行為的重要性，如周武王在建立周朝后擔(dān)憂國家政權(quán)的穩(wěn)定性，提出要“我維顯服，及德方明”。周武王希望通過勵精圖治使百姓安居樂業(yè)，使國家繁榮昌盛。周成王去世時，“二公率諸侯以太子釗見于先王廟，申告以文王、武王之所以為王業(yè)之不易，務(wù)在節(jié)儉，毋多欲，以篤信臨之”[5]65。在《周本紀(jì)》中，大臣告誡周成王務(wù)必勤儉節(jié)約，不要有太多欲望，用誠實守信治理國家，以此來守護(hù)周王朝的基業(yè)。對于周幽王任用阿諛奉承之人，《周本紀(jì)》記載：幽王以虢石父為卿，用事，國人皆怨。石父為人佞巧善諛好利，王用之；又廢申后、去太子。申侯怒，與繒、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舉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殺幽王驪山下?！盵5]69最終周幽王被殺，西周滅亡，這說明國家的興亡與君主個人行為密切相關(guān)。因此，司馬遷的天人觀更多地強調(diào)了人的主觀行為的重要性。

三、語言的轉(zhuǎn)變

劉知幾《史通》言：“夫上古之世，人惟仆略，言語難曉，訓(xùn)釋方通。是以尋理則事簡而意深，考文則詞艱而義釋，若《尚書》載伊尹之訓(xùn)，皋陶之謨，《洛誥》《牧誓》《泰誓》是也”[7]108，揭示了《尚書》詰屈聱牙的語言特點。對此，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作出一系列的改變。如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對《牧誓》的引用：

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武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遠(yuǎn)矣，西土之人！”武王曰：“嗟！我有國冢君，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王曰：“古人有言‘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褚笸跫q維婦人言是用，自棄其先祖肆祀不答，昏棄其家國，遺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維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以奸軌于商國。今予發(fā)維共行天之罰。今日之事，不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夫子勉哉！不過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勉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羆，如豺如離，于商郊，不御克奔，以役西土，勉哉夫子！爾所不勉，其于爾身有戮?！盵5]59

《尚書·周書》中《牧誓》原文為：

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王曰：“嗟！我友國冢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蓖踉唬骸肮湃擞醒浴螂u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裆掏跏?，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維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今予發(fā)，維恭行天之罰。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夫子勖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勖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爾所弗勖，其于爾躬有戮！”[4]204

通過對比發(fā)現(xiàn)，雖然《周本紀(jì)》全文引用了《牧誓》的內(nèi)容，但司馬遷在不改變文章原意的前提下，通過替換、增減字詞與刪減語句使《周本紀(jì)》的語言更準(zhǔn)確易懂。

1.替換字詞。司馬遷遵從漢朝的避諱原則，在用字上作出改變。如“我友邦冢君”改為“我友國冢君”，為避漢高祖劉邦的諱，用“國”替換“邦”。司馬遷還將意思相近的兩個字進(jìn)行替換，用熟悉的字替代一些不常見的生僻字，使《周本紀(jì)》的語言更通俗易懂。如用“遠(yuǎn)矣，西土之人”替代“逖矣，西土之人”。《說文·辵部》：“逖，遠(yuǎn)也?！盵8]42“逖“和“遠(yuǎn)”都有遠(yuǎn)的意思，但“遠(yuǎn)”較為常用；用“夫子勉哉”替代“夫子勖哉”。《說文·力部》：“勖，勉也?！盵8]292兩者都有勉勵的意思，但“勉”較為常用；用“其于爾身有戮”替代“其于爾躬有戮”?！墩f文·身部》：“躬，身也?！盵8]152“躬”與“身”都是身體的意思，但“身”較為常用；用“不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替代“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墩f文·心部》：“愆，過也。”[8]221“愆”與“過”意思相同，但“過”更常用。

2.字詞增減。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把事件發(fā)生的具體時間及相關(guān)人物表述得更為準(zhǔn)確。如將《牧誓》“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改為“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限定了武王伐紂的具體時間是“二月”甲子日的凌晨，也更準(zhǔn)確地表明其中的“王”是“周武王”，而非其他君主。司馬遷雖然只是進(jìn)行了細(xì)節(jié)上的改動，但使整個事件發(fā)生的時間和主人公更加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

3.語句刪減。司馬遷對《周書·牧誓》的語句進(jìn)行了刪減與更改，使語意更貼合文章內(nèi)容。如將《周書·牧誓》中“御事”“是以為大夫卿士”刪去，避免了語意的重復(fù)。再如將“如虎如貔，如熊如羆”改為“如虎如羆，如豺如離”。“貔”是豹的一種，與虎并不同類，“羆”是熊的一種，兩者并不對稱。司馬遷對語句的修改使語意表達(dá)更加精準(zhǔn)。

四、曲筆的敘述方式

劉知幾《史通》言：“肇有人倫，是稱家國。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親疏既辨，等差有別。蓋‘子為父隱，直在其中’，《論語》之順也；略外別內(nèi)，掩惡揚善，《春秋》之義也。自茲已降，率由舊章。史氏有事涉君親，必言多隱晦，雖直道不足，而名教存焉。”[7]143由此指出史官在敘述與君主或父親有關(guān)的事件時，應(yīng)在言辭上有所回避，以表示對君主和父親的尊重。“曲筆就是曲從權(quán)貴或其個人情感而修史。”[9]司馬遷作為史官，雖不認(rèn)同漢武帝時期的嚴(yán)刑峻法，但出于對君主的尊重，在《周本紀(jì)》中并未直接批判漢武帝，而是運用曲筆的方式委婉地表達(dá)了對統(tǒng)治者的不滿。

《尚書·周書》中的《呂刑》體現(xiàn)了周穆王時期呂侯法律思想，記載了西周的法律制度，對維護(hù)西周的社會秩序起到了重要作用。因呂侯的后代被封為甫侯，所以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命曰《甫刑》”，兩者指的是同一部法律，區(qū)別在于司馬遷撰寫《周本紀(jì)》時只采用了《周書·呂刑》中的一部分內(nèi)容。

首先，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繼承了《周書·呂刑》謹(jǐn)慎用刑的思想，如“五刑不簡，正于五罰。五罰不服，正于五過。五過之疵，官獄內(nèi)獄，閱實其罪，惟鈞其過。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5]66。即如果用5刑不合適，就用5種懲罰。凡不夠上述5刑者，則處以5等不同的罰金。凡不夠斷為5罰的，則斷為5種過失。按照5種過失來判決犯人，會導(dǎo)致官員隨意處理與不能秉公執(zhí)法等后果。但即使是達(dá)官貴族，經(jīng)過核實后也應(yīng)與犯人同罪?！秴涡獭诽岢闹?jǐn)慎用刑思想與漢武帝重用酷吏、濫施刑法形成鮮明對比。所以，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穿插了《周書·呂刑》的內(nèi)容，實則間接表達(dá)了對漢朝殘酷刑法的強烈不滿。

其次，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提到用金錢贖罪的制度，“黥辟疑赦，其罰百率，閱實其罪。劓辟疑赦，其罰倍灑，閱實其罪。臏辟疑赦，其罰倍差，閱實其罪。宮辟疑赦，其罰五百率，閱實其罪。大辟疑赦，其罰千率，閱實有罪”[5]66-67。其中“宮辟疑赦，其罰五百率，閱實其罪”是指如果對判處宮刑有所質(zhì)疑，那就罰他五百率罰金，再將其罪檢查核對清楚，這與司馬遷的經(jīng)歷密切相關(guān)。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言：“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交游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盵5]1 811“故禍莫僭于欲利，悲莫痛于傷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詬莫大于宮刑?！盵5]1 809可以看出，司馬遷是嚴(yán)刑酷法下的犧牲品。他為討伐匈奴失敗的李陵辯護(hù)，卻被漢武帝遷怒而獲罪，又因為沒有足夠的錢交罰金，只能接受宮刑。司馬遷對此充滿了怨怒和憤恨，但他在《周本紀(jì)》中并未明言對漢武帝的不滿，甚至對其推行的嚴(yán)刑酷法亦只字未提。

最后，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插入《周書·呂刑》別有深意。司馬遷在《酷吏列傳序》中表明了對于刑罰的態(tài)度：“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昔天下之網(wǎng)嘗密矣，然奸偽萌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言道德者，溺其職矣……漢興，破觚而為圜，斫雕而為樸，網(wǎng)漏于吞舟之魚，而吏治烝烝，不至于奸，黎民艾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盵3]3 131司馬遷認(rèn)為刑罰只是一種工具，不是治理國家的根本，治國的關(guān)鍵在于道德，他并不贊同漢武帝施行嚴(yán)苛的刑罰。因此，司馬遷在《周本紀(jì)》中特意選取《周書·呂刑》的內(nèi)容，且對其進(jìn)行了詳細(xì)的描述，將周朝的謹(jǐn)慎用刑與漢武帝的嚴(yán)刑峻法形成鮮明對比。但礙于“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倫理觀，在《周本紀(jì)》中司馬遷并沒有對漢武帝的嚴(yán)刑峻法進(jìn)行直接批判。

綜上所述，司馬遷的《史記·周本紀(jì)》繼承了《尚書·周書》的相關(guān)史料，并改造了《尚書·周書》中的人物形象、觀念和語言，還遵從忠君的原則，雖對統(tǒng)治者不滿但并未直言，而是運用曲筆的方式，這體現(xiàn)了司馬遷獨特的著史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