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子故事《羌胡傳》對《蒙古秘史》情節(jié)的趨同性傳承

席鳳玲 陳永春

摘 要：文學(xué)的發(fā)展是一條歷史長河，在它發(fā)展的下一階層上，總是傳承著上一階層的源流，并且同時又接受著各種文學(xué)潮流的影響。本子故事《羌胡傳》在故事的敘述中，與《蒙古秘史》的情節(jié)趨同，表現(xiàn)出蒙古族口頭傳統(tǒng)對書面文學(xué)的傳承特色。

關(guān)鍵詞：《羌胡傳》;趨同性;傳承

中圖分類號：I207.9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20）02-0036-05

蒙古本子故事“五傳”是通過借鑒唐王朝的故事背景、模仿中國古典章回小說情節(jié)設(shè)置的特征及人物關(guān)系，采取章回小說形式并廣泛流傳于東部蒙古地區(qū)的文學(xué)作品[1]。“五傳”以手抄本的形式流傳至今，是作者從蒙古族的審美理想出發(fā)仿照漢文說唐故事虛構(gòu)出來的文學(xué)作品?！拔鍌鳌狈Q之為“說唐五傳”或“唐五傳”。其中包括了《苦喜傳》《全家福》《殤妖傳》《契辟傳》和《羌胡傳》（上、下冊）等五部長篇本子故事。這五部本子故事在故事情節(jié)方面各自成篇，又具有相對的獨立性，承前接后，共同組成了洋洋一百幾十萬字的龐大故事系統(tǒng)。其中《羌胡傳》的篇幅最長，共一百九十九回。主要講述的是以秦龍之子秦俊彪為元帥奉旨查訪連年鬧災(zāi)、盜賊蜂起的山東等地，在親臨查訪除暴安良之際，南鄰石碣國侵犯邊疆，在朝奸黨又勾結(jié)羌胡國進犯;南洋王、興燕國、碓吉國皆出兵伐唐，唐王朝四面受敵。面臨國家危難，還是以秦俊彪為首的忠義之臣，多次戰(zhàn)敗不餒，前仆后繼，苦戰(zhàn)多年，終于征服了羌胡，天下得以統(tǒng)一，唐室得以再興?！肚己鷤鳌吩谔摌?gòu)中原唐朝故事時，借鑒和模仿了漢族優(yōu)秀的古典章回小說的敘事模式，同時也結(jié)合了蒙古族的審美觀念，傳承了蒙古族傳統(tǒng)文學(xué)的敘事情節(jié)。

蒙古本子故事“五傳”在其具體情節(jié)敘述中表現(xiàn)出趨同傳承《蒙古秘史》故事情節(jié)特色。

一、夢中懷抱金鳳：夢見白海青

在《羌胡傳》第一百九十七回“眾臣出迎鐘旭亮 老皇祭祖?zhèn)骰饰弧敝?，平稷四十年，英宗皇帝年壽六十三歲中秋，皇帝親臨高祖列宗太廟祭禮，設(shè)獵，與眾臣共樂。君臣來到林彤峪大山，設(shè)了圍場，英宗坐在高處黃羅傘下觀看太子及眾臣行獵。眾御林軍從四面圍住圍場，步步縮緊，這時獐狍野鹿，狐兔亂竄，此時在太子馬前跑過一個雪白色無角的鹿，太子催馬追趕一箭射去，只見只鹿狂奔而逃，太子一直追去，不知到了何地，眼見此鹿進入一莊，不見。太子奔走找了一遍，來到路側(cè)一個房門前，見太子之箭在那里，太子來到門前下馬。拾起箭一看，果然是他所射之箭，門首還見有拖鹿的痕跡。太子敲門，院里走出一小女子與太子辯論，此女乃是老漢張秀夫妻之女，夫妻二人均已五十多歲，家中唯有此女，名曰張琴武，年方一十六歲，書琴繪畫樣樣精通，身材秀麗，容貌如同盛開的牡丹花，夫妻二人視其女為掌上明珠。張秀來至近前一看這一公子。身穿紅緞短褂，牽著白馬，目清眉秀，美不勝言，舉止非凡。張老漢身施一禮道：“敢問貴公子，姓甚名誰，家住哪里？”“我本姓李，家住宮中?！睆埨蠞h斷定太子駕到，急忙跪倒叩頭道：“草民不識太子駕到，萬望恕罪！”太子急忙扶起。遂后張老漢請?zhí)又辽戏烤邮锥?，張琴武獻上香茶，老夫人下廚，不大功夫擺上酒宴，張秀頻頻斟酒道：“今日太子光臨寒舍此乃天意，我女臨生之時其母夢中懷抱金鳳而生，必與太子有緣，如太子不棄，納小女入宮乃草民之幸也！”而不久之后，太子果然納選張琴武入宮。

將上述兩段譯為：鐵木真九歲時，父親也速該將他引往母舅斡勒忽訥氏處索女兒，與鐵木真做妻。到扯克撒兒、赤忽兒古名字的兩山間，遇著翁吉剌氏人德薛禪。德薛禪說：“你這兒子眼明面有光，我昨夜夢見一個白海青，兩手拿著日月，飛來我手上立。我對人說：‘日月但曾眼見，如今這白海青拿日月來到我手上，必然好。也速該親家，原來你今日將這兒子來，應(yīng)了我的夢，必是你乞顏人的吉兆?！?/p>

上述兩個例子中，都是通過以“夢”的方式來點撥對方，暗示自己的女兒是個可入選皇后的人。蒙古民族歷來對“夢”的理解是為上天和神明的暗示。而更為重要的是，張秀所說的是懷抱“金鳳”，德薛禪所夢見的是“白海青”，這兩類神鳥對于古時的人來說，具有一定的象征意義，它代表著上天的選擇和暗示。這兩位父親通過“夢”來暗示統(tǒng)領(lǐng)者們，這家的女兒是做妻子的不二人選?？梢?，他們的選擇是正確的，張琴武被唐室太子選入宮中做皇后，孛兒貼更是為后來的成吉思汗鐵木真孕育了四個兒子。為后來成吉思汗征服世界奠定了一定的基礎(chǔ)。這兩個神似的趨同性情節(jié)，都將以神鳥的出現(xiàn)來告訴對方，他們的選擇是正確的。

二、遇宴脫身：遇宴毒害身亡

《羌胡傳》第一百三十七回“羅強攜眷定江府 花彪欲半路謀殺”中，河江府東北有座伍國山，此山高入云聳，樹木瑯林，山上有兩名山大王，一個名喚花彪，一個叫張龍。一日他們得知，定江渭王為報何順之仇，夜襲羅強船只，敗走河江，被羅強抓獲而殺。張龍他們打聽到羅強要返回定江府，必走周家街，于是在周家街附近埋伏好，喬裝打扮租下店鋪，以備羅強的到來。他們挑選二十余名強壯嘍兵同花彪一齊，在周家街高家老店，從掌柜到伙計，全部都是以嘍兵打扮，等待羅強的到來。一日，羅強攜女眷到達此地，花彪等人立即獻上酒宴，說跟羅強等人同路，欲往周馮府要同行而去。羅強沒有猜想便答允。在席間，花彪等人頻頻勸酒，酒致半醉，羅強女眷瑩瑩察覺出不對，便提醒羅強免中了賊人奸計，起初羅強不以為然，遂后才琢磨得知，此乃敵人奸計也。于是羅強便裝作醉酒，將計就計，在深夜趁花彪偷襲之際，反敗為勝，擒得賊人，這才脫身。

將上述兩段《蒙古秘史》譯為也速該在回途中遇著塔塔兒人做筵席，因行路饑渴，便下馬參加筵席。不想塔塔兒人認得，說：“也速該乞顏來了?！币蛴浧鹋f日被虜?shù)脑┏?，暗地里和了毒藥與吃了，也速該上馬行到路間，覺身子不好了，行了三日，到家越重了。也速該說：“我心里不好，我近處有誰？”當(dāng)有察剌合老人的子蒙力克，就喚來對其說：“我兒子幼小，將鐵木真去做女婿，回時被塔塔兒家暗毒害了。你照顧好寡嫂，將與兒子鐵木真，快與我取來?！闭f罷歿了。

從以上兩個例子得知，蒙古人從歷史以來就有一個習(xí)俗，遇見筵席不得躲避。這是蒙古族傳統(tǒng)的習(xí)俗。而這兩個筵席都是以暗藏殺機的形式出現(xiàn)，《蒙古秘史》中，不幸的是也速該被毒害身亡，而《羌胡傳》中的羅強得到女眷的提醒，躲過一場殺身之禍。從時間的推移看，《羌胡傳》對前者出現(xiàn)的《蒙古秘史》有一定的傳承和借鑒。后者出現(xiàn)的《羌胡傳》，羅強遇宴之后雖沒有躲避，但他在最后成功的脫險，這就說明后人已經(jīng)完全取得教訓(xùn)，對異者存有戒心，不能完全信任。因此，《蒙古秘史》中也速該遇害的例子完全警示了后世的人們。

三、英宗收義子：訶額論養(yǎng)義子

在《羌胡傳》第一百四十一回“吳山薦奏史寶龍 英宗祭天求后嗣”中，英宗一日臨朝，御覽各地奏章，發(fā)現(xiàn)定江府知府吳山的所奏內(nèi)容，大致其意為：漢陽縣史峰莊有位大孝子，名喚史寶龍。祖籍為大唐開國元勛二十八友之一，排行老四史大奈之后裔。在年幼時期父親病故，母子二人相依為命，生活拮據(jù)。史寶龍怕母擔(dān)憂，每日背上老母外出討飯，如此背母討飯長達四年。再后來，其母亡故，史寶龍便投身于知縣，深得百姓愛戴。英宗覽畢甚悅，便令羅強與吳山攜史寶龍進京。英宗召見史寶龍，舉目觀看，身高八尺有余，面如冠玉，身材健壯，一表英才氣概。英宗甚喜，受封為干兒御殿下，并封為飛虎將軍，可在羅強帳下聽職。果然，在這之后史寶龍沒有辜負皇恩，建功立業(yè)，忠君報國，成為了一代名將。

《蒙古秘史》中帖木真在戰(zhàn)場中收留了四個義子，全由訶額侖母親撫養(yǎng)。其中，只舉例從塔塔兒部落收養(yǎng)的失吉刊-忽都忽。以下為《蒙古秘史》原話：

將上述《蒙古秘史》翻譯為：攻下塔塔兒在納剌禿-失禿延建立的營寨后，虜掠那營盤時，我們的軍隊在營盤里，拾到一個被丟下的小男孩。他帶有金鼻耳環(huán)，穿著金花絲緞，用貂皮做里子的肚兜。成吉思汗把那小孩作為禮物，獻給訶額侖母親。訶額侖母親說：“無疑是個好人家的兒子，是有好淵源人家的子孫啊！”于是，就收養(yǎng)了。做她五個兒子的弟弟，第六個兒子，起名叫失吉刊-忽都忽。

這兩個例子中，趨同性的一點都是收養(yǎng)義子，但從比較的觀點出發(fā)，趨同性中也有不同。英宗收養(yǎng)的義子為成年人，而成吉思汗作為禮物送給訶額侖母親收養(yǎng)的是個小男孩。在古代，蒙古草原有個習(xí)俗，凡是撿到的孩子都要視為親人。這體現(xiàn)出蒙古族是個擁有博愛的民族。英宗皇帝和訶額侖母親收養(yǎng)的義子，在最后都有不錯的結(jié)局。史寶龍成為一代名將，而失吉刊-忽都忽更是成為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帝國時期的得力助手。從這兩個趨同性的情節(jié)可以看出，《羌胡傳》中的博愛與仁慈的心懷很好地傳承了《蒙古秘史》的這些精神。

四、姐妹同嫁一夫：姐妹同做皇妃

《羌胡傳》第一百一十三回“洋王向張順求需 白帝王讓賢艷春”中，一日張二姐、張三姐姊妹二人辭別師傅，回到自家張福莊，與父親張順團聚。席間張二姐將圣母所囑細述一遍，三姐又細述隨師傅云游經(jīng)過。張二姐原是南洋王太子金蛟山之妻，這次回到自己，父親張順如張三姐師傅的叮囑，上書給南洋王讓張三姐匹配于金蛟山，與張二姐同嫁一人。但在這之后，張二姐改邪歸正，投得唐軍，而張三姐卻寧死不改，與叛軍跟唐軍作對，最后結(jié)局卻是被剿滅了。

《蒙古秘史》中記錄后妃的事件少之又少，而也遂與也速干妃子是個例外，在成吉思汗的一生中，她們姊妹的陪伴是不可缺少的。記載如下：

將這段《蒙古秘史》譯為：此時成吉思汗將塔塔兒人也客扯連的女人也速干做妃子。也速干因得寵，對成吉思汗說，我有姐姐名喚也遂貌美無比，可以配皇帝。才與夫婿成親，如今不知在何處。成吉思汗說若果有顏色，教尋去，如若尋得來，肯將你位子讓與么。也速干說若得見時，便讓與她。于是成吉思汗令人尋去。正遇著她與其婿避亂在林里。她的丈夫逃走了，也遂從那里被接了回來。也速干一見自己的姐姐，便履行諾言，站起來，讓位給姐姐就坐。成吉思汗一看，恰如也速干合敦所說的一樣，因而成吉思汗中意了。于是，就娶了也遂合敦。

在故事情節(jié)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羌胡傳》對《蒙古秘史》有著不經(jīng)意的傳承的敘事特點。張二姐張三姐同嫁一夫金蛟山，而也速干與也遂合敦也是一樣的，共同做了成吉思汗的后妃。在《蒙古秘史》中，對于后妃的記載相對來說是很少的，但對于也速干與也遂合敦的記錄是毫不吝嗇的。也速干合敦充滿智慧、果敢和謀略，也遂妃更是在成吉思汗征討回國前的諫言側(cè)面的表現(xiàn)出了她的政治頭腦和縝密的性格。《羌胡傳》中的張二姐張三姐，與《蒙古秘史》中的女性形象不同，她們是武將，能征善戰(zhàn)，上陣殺敵。但姐妹倆卻是完全不同，張二姐及時懸崖勒馬，投報唐軍，張三姐卻是執(zhí)迷不悟，一心為敵營，最后卻是死在唐軍的槍下。在這兩個趨同性的情節(jié)當(dāng)中，也有著不同點。也遂與也速干合敦都是大腦充滿著智慧和謀略的女人，而張三姐和張二姐就不同。她們一善一惡，結(jié)局終將是天差地別的。

通過《羌胡傳》與《蒙古秘史》中幾個趨同性的故事情節(jié)比照，《羌胡傳》在故事情節(jié)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很用心地傳承了《蒙古秘史》那些細微的敘事特點。作者通過自己的創(chuàng)作需求，加入了新的視角與內(nèi)容，比如將“白海青”換作“金鳳”，將同嫁一夫的姐妹設(shè)定不一樣的結(jié)局。從而形成了一部上下不突兀枝蔓，勾連妥帖的，具有自己獨具特色的一部蒙古族本子故事的作品。

“任何一個民族在其漫長的發(fā)展過程中都要在繼承和發(fā)揚本民族的優(yōu)秀文學(xué)傳統(tǒng)的同時，從異域文學(xué)中吸取精華，從而豐富和發(fā)展本民族文學(xué)，蒙古族文學(xué)漫長的發(fā)展歷史，也充分證明了文學(xué)發(fā)展中的這一規(guī)律?！盵6]《羌胡傳》雖在部分情節(jié)設(shè)置上明顯的套用了中國古典小說的典型情節(jié)，但它在傳承本民族的文學(xué)之時是不容忽視的。《羌胡傳》與《蒙古秘史》的情節(jié)趨同，表現(xiàn)出了蒙古族口頭傳統(tǒng)對書面文學(xué)的傳承特色。作者是按照本民族的文學(xué)視角和審美理念對作品進行了整理，并把它們靈活的運用到了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構(gòu)造出了新的故事情節(jié)。使《羌胡傳》成為異于前四傳，并且擁有較為顯著的蒙漢文化特征的文學(xué)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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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