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與水花

吳傳海

三千，三千。有人嘿嘿地笑著，你為啥叫三千呀？

三千立即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然后默默走開，心里罵道，去你媽的。

三千，三千。水花咯咯咯地笑著，你為啥叫三千呀？

三千抬手撓頭，低聲說，我娘那年生我時難產(chǎn)，在醫(yī)院里花了三千塊哩。

水花立即笑得花枝亂顫。

三千看著水花趕緊又說，當(dāng)時我爹把剛買回來的兩只豬仔又賣了出去，湊夠三千元交給醫(yī)院，我娘便生下了我。

水花猛然“噗”的一聲，笑得前仰后合，三千也嘿嘿地笑?？粗ǖ男牛睦锾鸬盟坪攘朔涿?。

三千二十五歲了，爹早年去世，去年，娘也得了絕癥去地下見爹了，留下幾間舊瓦房和幾畝薄田，不過，還有一口可以讓三千維持生計的魚塘。

三千家的魚塘和水花家的魚塘緊挨著。

水花在塘堤上割黑麥草，三千也割，揮動鐮刀，一把又一把地往水花家魚塘里扔。草魚吃得歡快，在水里擺尾竄躍，鬧得水花四濺。水花抬頭看見了三千，水花就咯咯咯地笑。

三千，草料夠了。

三千“哦”了一聲，停止動作，抬手不停地擦汗。

安頓了草魚，還有鯉魚和鯽魚等，三千便尾隨著水花。

水花打開塘堤上小瓦房的門，三千二話不說，扛起一袋豆餅去飼料臺后，又返回扛了一袋玉米，站在飼料臺上，三千麻利地一瓢一瓢往水中撒。

三千，累了吧，喝水。水花從水瓶里倒出一碗水遞給三千，三千接過，咕嚕咕嚕地牛飲，一碗又一碗，喝得心里美滋滋的。

三千，回家吃飯吧。水花說完轉(zhuǎn)身便走，三千沒有吱聲，自己家的魚還癟著肚子呢。

一天，三千去鎮(zhèn)上回來，跑到魚塘后看見水花蹲在自家塘堤上哭泣，她家魚塘水面上白花花一片，翻塘了。

水花說，她爹一大早去城里了，天氣悶熱，自己忘記了開增氧機(jī)。

三千家的塘堤有一處大豁口，與河水相通，但他嚴(yán)嚴(yán)實實地插了一道網(wǎng)，河水是活水，因此幸免翻塘。

水花邊抹眼淚邊說，三千，這可怎么辦，我爹回來肯定要罵死我。

三千撓了幾下頭說，水花，有辦法。說完撐著魚塘里的小船，撈死魚，然后把死魚扔到河里。

三千說，水花你看，河水把死魚沖走了。

水花說，我還是怕，過幾天城里人下來釣魚，我家魚塘魚少釣不著，我爹還是要罵我。

三千又抬手撓頭。

當(dāng)天晚上，三千拿著漁網(wǎng)在自己家魚塘里撒了一網(wǎng)又一網(wǎng)，吭哧吭哧地往隔壁魚塘里倒。

城里人開著車子來釣魚，在三千家魚塘釣了一會兒后，便不約而同地轉(zhuǎn)向水花家魚塘。

又肥又大的草魚不斷上鉤，城里人都夸水花父女是養(yǎng)魚能手。

水花和她爹站在塘堤上喜滋滋的，三千卻在盯著一個釣魚的肥仔，肥仔雖然手握魚竿，但卻在斜眼窺視水花。

水花要嫁人了，三千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去銀行取了錢后，又跑到舅舅家、小姨家和大姑家磕頭又作揖。

三千把十沓錢往水花家桌上一放，說，水花你說過，只要我給你爹十萬塊彩禮，你就嫁給我。

水花爹不吱聲地走開了。

水花輕輕一笑，說，那是以前，現(xiàn)在漲價了，要十五萬！沒有十五萬，我明天就坐著肥仔的車去城里享福了。

三千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嗚嗚哭起來。

沒有水花的日子，三千仍舊每天養(yǎng)魚，自己養(yǎng)，也幫水花爹養(yǎng)。

第二年剛過立夏，水花從城里回來了。

三千站在水花家門口，水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水花爹唉聲嘆氣。

看著水花的臉和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三千也哭了。

水花不去城里了，她被城里的肥仔拋棄了，她又開始幫爹養(yǎng)魚了。

三千每天天沒亮就起床割黑麥草，一把又一把地往水花家魚塘里扔。天剛亮，他就騎著那輛破摩托車出去，晚上回來后，才給自己家癟著肚子的魚喂草料和飼料。

那天下著小雨，三千沒有出去，和水花在塘堤上的小瓦房里坐著。

水花說，三千，你最近變黑又變瘦了，每天早出晚歸，在干啥呀？

三千一臉神秘地說，不告訴你！說完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玉手鐲遞給水花。

水花接過手鐲，淚光閃閃地看著三千說，明天咱倆去登記吧！

三千搖著頭說，不，再等三個月。

三個月后的一天，下著雨。三千去了工頭家，又去了銀行。

從銀行出來后，雨下大了，三千橫過街面時，一輛車飛馳而來，盡管“吱嘎”一聲急剎，三千還是倒下了，三千在濕漉漉的街面上蠕動著撲面壓在十五沓鈔票上……

醫(yī)院里，三千的頭部和腿部裹著紗布。醫(yī)生說，有可能會醒，有可能以后就這樣。

水花在醫(yī)院里陪著三千。

她哭，一把一把地抹淚。

她喊，三千，三千，別睡覺了。

幾天后，三千身上的傷口好了，水花就給他按摩，邊按邊跟他說話。

水花說，三千，你傻呀，我已經(jīng)跌價了，哪還值十五萬？

水花說，三千，起來割黑麥草呀。

水花說，三千，咱倆結(jié)婚吧！

三千的手臂好像動了一下。

三千，三千，水花輕搖著三千的身體，又輕拍他的臉，三千一動不動。

水花拿勺子給三千喂水，一半入喉，一半從嘴角流出，水花的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珠子，小嘴巴還一癟一癟的……

水花說，我娘那年生我時難產(chǎn)，在醫(yī)院里花了三千塊哩。

水花又說，當(dāng)時我爹把剛買回家的兩只豬仔又賣了出去，湊夠三千塊交給醫(yī)院，我娘便生下了我。

三千，三千，水花咯咯咯地笑起來，溫潤的淚水不停地滴落在三千的臉頰上……